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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60)陳璞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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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璞說她天天在兵部和谷實吵架,其實是她在夸大其辭。攏共她也只和谷實爭過一次而已。兵部把青州指揮衙門的糧餉轉給了嘉州,谷實自然要幫著青州的燕軒做主追討這筆錢糧。可兵部是朝廷的衙門,戶部劃撥過來的款項每一筆都有確定的用途,就算兵部手頭上有點節余,也要留著應付不時之需。何況應付青州的款項是二十萬緡,這么大的一筆錢,兵部那點活錢哪里能夠填補這么大的虧空?谷實不依不饒地討要,兵部又確實是無錢可支,兵部尚書曾敖被逼得焦頭爛額,最后出了個爛主意:這筆錢糧就算是嘉州行營向青州指揮衙門借貸的,等西南戰事結束,連同利息一并從戰場繳獲還有戰利品里扣除…

  “…曾敖當時就被谷鄱陽啐了一臉!”說起這件事,陳璞笑得趴在桌上吭哧了半天,這才接上自己剛才的話,繼續說道,“曾敖也是被谷鄱陽逼迫得亂了章法。他都不想一想,青州的錢糧是誰家出的,又是誰都能夠胡亂劃拉的?嘉州戰事是朝廷的開支,青州指揮衙門卻是宗室和幾家望族籌集的糧餉,一邊是公家的,一邊是私人的,那能一樣么?”她停下話,捧起面前的熱茶湯,目光幽幽地望著桌上的蠟燭,默了半晌才說道,“段四六月從明州出海,到現在已經四個月了。從舟船下海到現在,一點音信都沒有,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活著。禮部派人去高麗說項,也是一去不回頭,高麗人究竟許不許咱們借道,也是沒有下文。如今大家都擔心東倭的事情。一一說到底,也就是擔心自己的財貨。前天晚上,汝陽王做了個夢,夢見一只烏鴉飛到大樹上,忽然掉下來摔死了。他找到槐抱李寺的昔了大和尚解夢,大和尚說這是大兇大煞之夢。東方屬木,東倭就在大趙的東邊,烏鴉飛到樹上,就是說段四到了東倭,烏鴉又摔死了,就是說段四完了…”她又一次停下話頭,雙手捧著盞慢慢地吸溜了幾口茶湯。“這消息一傳出來,參加了東倭借款的人都急了。特別是那些出錢出得多的人,一個個快魔怔了。清河老郡王當天就找著我父皇,望我父皇能準許他去青州親自披掛上陣;我那兩個皇叔也吵嚷著說哪怕傾家蕩產也要東倭打下來…”

  “你昨天進宮,也是因為這個事?”田岫插話進來問道。

  “…是呀。”陳璞笑了笑,說,“說起來,這也是天子垂詢哩。我還是第一次被父皇召見詢問軍略。”她父皇是東倭大借款的天字第一號債主,如今有了征倭失利的征兆,肯定比誰都著急,火燒屁股一般急忙把她招進宮里,就是想吃一顆定心丸。

  田岫疑惑地看著她,說:“你好象不怎么擔心?”

  “我才借出去了多少錢?有什么好擔心的。”陳璞無所謂地說。何況她借出去的錢本來就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向商成轉借的,虧了還不就虧了,難道商成好意思追著她討債?

  “可是段將軍征倭失利的話,朝廷可能會取消征倭方略吧?”田岫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的關鍵。清河郡王和汝陽王,包括東元帝,他們擔心的應該不是段四征倭損失掉的那些錢糧,而是怕朝廷會因此而停止執行東倭方略!那樣的話,他們的錢才真正是打了水漂。

  “就是這個!我父皇他們擔心的就是這件事情。”陳璞說。

  “那你怎么跟天子說的?”田岫追問道。她被陳璞的話勾起了好奇心,就暫時把自己的憂傷放在一邊。她和陳璞從小玩到大,對這個好朋友非常了解,陳璞從來都沒有急智,毫無準備地情況下天子征詢,也不知道她是如何來作回答。

  “我能說什么?不過是把別人說過的話再學說一遍罷了。東倭有一座兩萬萬兩儲量的銀山,一座三千萬兩儲量的金山,這么大的一塊肥肉擺在那里,誰能不動心?和金山銀山比較起來,一回兩回的失敗算得上什么?張樸想做良相吧?王信想做名臣吧?他們都想在青史上留下美名吧?所以不管這金山銀山是真是假,朝廷都必定要去仔細探察一番。”陳璞越說聲音越大,顯然這席話是她的肺腑之言。她難得有一回象昨天那樣在父皇直抒胸襟,因此現在回想起來,依舊是覺得意氣風發,連說話的腔調都變得抑揚頓挫起來。她使勁地揮了一下自己的拳頭,慷慨說道,“有了這兩座金山和銀山,朝廷再是窮奢極欲,大趙也能有百年的升平。措施得當的話,三五百年的輝煌國柞也絕不會是夢想!”

  田岫瞪大眼睛望著陳璞。她簡直無法相信,陳璞的見解竟然會如此精辟入理!她不僅斷言朝廷不會因為暫時的挫折而放棄東倭方略,還能夠預見到東倭方略實施之后將給國計民生帶來什么樣的變化。她甚至連這種變化都分析得那么透徹,不單提到好的,也說了壞的…呀,眼前這個人真的就是那個陳璞陳長沙么?

  她擰著眉頭,沉吟著問陳璞說:“只要措施得當就能有三百年輝煌,一一怎么樣才能算得上是‘措施得當’?”

  剛才還侃侃而談的陳璞立刻變得起來張口結舌:“那什么…這個事情我當時沒有問。”停了一下,她又有些失落地說,“…昨天在父皇面前,我也沒能答得上來。”

  田岫愕然地望著她。“當時沒有問”,這是什么話?

  “都和你說過的,我也是學說的別人的話!這些話又不是我說的。”

  “別人的話?是誰的?”

  話一出口,田岫就知道自己這是多余一問。陳璞身邊的親近人就那么幾個,兩只手就能數出來,能說出這番有見地的話的人有且只有那么一位…

  “還能是誰?商燕山了。”陳璞隨口就說出了答案,正和田岫料想的一模一樣。

  丫鬟和侍女把酒饌擺上桌的時候,陳璞忽然反應過來,奇怪地說:“咱們不是在說兵部的事情么,怎么轉到東倭的金山銀山上了?”

  田岫笑了起來,說:“你剛才說到曾敖出了個爛主意。”

  “對!前天曾敖出了這個主意,當時就被谷實啐了一臉。今天早上,清河老郡王就打上兵部衙門了。老郡王,還有我那兩個皇叔,三個上柱國圍著曾敖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臭罵。”陳璞的臉上流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我當時在兵部司催要冬餉,隔著兩重院落,還能聽見老郡王的罵聲。一一罵得真是難聽。我要是曾敖,當場就得一頭撞死在硯臺上…不過,也幸好有老郡王他們三位鬧這一場。托他們的福,兵部司今天沒有再跟我打胡哨,很痛快地便把錢糧劃了出來。”

  “這么說,你的事情都辦好了?”田岫問道。

  陳璞點了點頭。她幫田岫倒了大半盞的百花釀,又給自己也倒了半盞。

  “…那你準備什么時候回去?”

  “糧餉的事情我已經交代給手下的人了。”陳璞說,“在兵部忙亂這些天,我也有點累乏,暫時不想回大營。明天休沐,你跟我一塊回莊子里吧。反正你在工部,在工部…”她突然變得結巴起來,磕磕絆絆地半天也沒把一句簡簡單單的話說清楚。

  田岫的臉上一下就布滿了陰霾。她低下頭,咬著嘴唇說:“你都知道了?”

  “…是。”陳璞遲疑了一下,說,“我下衙的時候,專門去工部打聽你回來沒有,遇見了蔣摶。蔣摶說了你的事…”她帶著傷感的表情,心疼地看著朋友。她最氣憤這種過河拆橋的勾當!特別是事情竟然發生在田岫的身上,就尤其令她感到憤怒!她拉著田岫的手,說,“我的嘴笨,不會說什么寬慰人心的話。這樣,你跟我回莊子上住些時候,我哪里都不去,專門陪著你。等過段時間風平浪靜了,你再回來也不遲。”

  有了朋友真心的關懷,田岫的心情舒暢了一些。她也覺得,眼下自己依舊留在京城里并不是個好主意。但她有些猶豫,說:“吏部的公文上說,調我回翰林院…”

  “翰林院那邊我已經幫你請過假了。”陳璞馬上說,“翰林院答應了,你什么時候回去都可以。”

  她的安排是如此地周全,田岫忍不住很感動。她答應陳璞,明天就和她一路去她的莊子里住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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