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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119)東倭國是(二十二)

第六章  推門進來的是真薌和賀歲。(一住)[看小說就到]59文學網友分享東倭方略在旬日之前就已經在宰相公廨得到通過,天也用過御璽,澧源禁軍里拔萃出群的一千六百健卒也集結完畢,出海征伐東倭藤原氏已是“萬事俱備”,只欠錢糧這個要命的“東風”。前兩天,鄱陽侯谷實陪著東倭僧前三口來過一回。前三口聲言,他以倭王名義舉債一一如今喚作“貸款”一一貸款的事情已經頗有眉目,六百萬緡中的四百二十七萬緡,將在十個月以內分四批送到兵部手里。谷實也表示,第一筆計九十五萬緡的貸款,很快就可以送到兵部。但谷實還提到另外一件事。這么一大筆的銅錢,分量幾近千萬斤,別說運送了,就是貯存都不方便;既然這筆款項主要是花在東南各州征集海船收購糧食以及雇傭船工水手,還有就是便于禮部的人在高麗國聯絡,那么兵部能不能讓谷實他們以官鑄的金錠和銀錠以及部分實物相抵?最后三方議定,兵部以銀銅一兌二六和金銀一兌二四三的議價,接收五千六百兩黃金和七萬八千百兩銀錠,還有大批的糧食、生鐵、藥材、木料、棉布毛皮以及絹麻等貨物。三方還商定,這批錢糧就在今天送到。因為霍士其負責著東倭方略的錢糧的統籌調度,谷實要辦理交割也只能找他,所以真薌和賀歲一早就到了衙門,簽過押便趕過來探聽消息。

  霍士其把兩人讓進屋,等下屬奉過茶,告訴他們說:“谷侯還沒到。”又說,“這早晚才剛剛開衙,谷侯的腿腳再快,也必然要等卯時過去才會過來。”

  真薌沒說話。賀歲笑了下,說:“我這不是心急么?我自告奮勇承攬了高麗國的差事,當著我們禮部幾位大人的面,話都說到頭了,不把高麗的事情辦圓滿就不回來了!可這邊前三口的銀錢總是不到,我就只能在京里坐著苦捱時光。誰知道這幾天的工夫高麗那邊又會是是什么情形呢?”說完自失地一笑。

  真薌和霍士其都是淡然一笑默而不語。沒有錢,他們也受煎熬。但他們的心境與賀歲不同。他們倆一個是朝廷重臣兵部侍郎,一個授爵開國恩襲五世,都是功成名就的人,對他們而言,東倭方略早一天晚一日不算多么嚴重的問題。但賀歲三十多歲將到四十的年紀,卻還是不上不下的七品郎中,原本前路是說不上坦途的,但他因緣巧合且恰逢其會,轉瞬間就有鯤魚化鵬之勢,只要把眼前的事情辦好,他日未始不能扶搖直上,故而眼下是他最為上進心切的時候,摩拳擦掌地只有一番驚天動地的作為;這種心情,誰都可以理解。

  霍士其瞥了一眼旁邊呆坐著不吭聲的方斫,正想隱晦地提醒賀歲“人前忌言”,又聽賀歲轉了話題:“說起來,谷侯他們這回可是有些奇怪。從秦漢起,歷朝歷代,無論民間還是官宦,素來都是貴金銀而輕銅制,他們怎么會舍得一下掏出那么的金錠銀錠?雖然谷侯說了,是制錢分量太大不便輸送貯藏,這才不得已而為之。可我總覺得這其中應該是別有一番道理。(看小說就到·)”

  谷實他們為什么會舍得金銀,真薌知不知就里不好說,霍士其卻是明白人。不過道理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而是蔣摶告訴他的。蔣摶對這些生意買賣上的雜道學問很感興趣,也肯花心思琢磨。他說,既然是商成指出東倭的鹿兒島和石見國出金出銀,那么這兩處地方就必然有金山銀山;沒有都不行!燕督說過的話,有哪一樁是沒有兌現的?隨著朝廷大軍征伐東倭,石見銀山可采白銀兩萬萬兩和鹿兒島金山可采黃金上千萬兩的消息早晚都要流露出去,此等消息一經走漏,其勢不異于巨石投潭,如今坊間的金銀市價必然有一輪跌蕩。蔣摶甚至預言,早則今年下半年,至遲也不過明年下半年,金銀價格必有一次猛跌。但這止是第一輪跌蕩,也止不過是一輪跌蕩。不管到時候朝廷是站出來辟謠還是肯定消息,金銀的價格都會來回不停地高低搖擺,直到三五年以后石見銀山和鹿兒島金山真正開始大規模開采,整船整船的金銀開始運回大趙,那時候才會真正跌到一個相對穩定的位置。蔣摶甚至還建議霍士其,眼下要是手里有閑置的金銀,完全可以賣掉,等消息走漏金銀的價錢開始跌蕩時再買回來;總而言之,就是靠著金銀的低買高賣,三五年內也能掙一份豐厚的家當。他還說,象谷實和清河郡王他們,也包括大內里的那個誰了,他們現在就是在做這個事情。只不過他們沒在市面上拋售金銀,而是依托著貸款合同,巧妙地規避了跌價的風險。但這件事同樣瞞不了人,肯定也會提醒那些精明的商人,哪怕這些商人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們會依據自己的判斷來做出買入或者賣出的決定,這樣一來,說不定金銀價格的第一輪跌蕩很快就會發生了。

  真薌沒理會賀歲的話。他轉過頭瞥了眼一直木著臉呆坐不吭聲的方斫。霍士其趕忙替他做引薦:“懷純大人,這位是明州海商方斫方大東家。他有心報效朝廷,所以商上柱就把他介紹過來了。”說著話,就把商成的字條遞給真薌。

  真薌接了字條掃了兩眼,臉上露出欣喜的顏色,微笑著對方斫說道:“難得,難得!方大東家一片拳拳忠義之心,又肯出船出人出錢出糧襄助朝廷,此是義舉,當受表彰!待此間事了,我一定把你的事跡稟告天,到時朝廷定當有所封賞。”

  方斫做夢都沒想到會有今日的這番禮遇。兵部的左侍郎大人會對自己和顏悅色地殷殷敘話,言辭之中又多是鼓勵稱贊之辭,并表示將來不僅會幫他上達聽聽,更有格外的表彰賞賜,登時激動得渾身顫栗,站起來手忙腳亂地給三個人又是拱手又是長揖,阿諛逢迎的話更是不要錢地說了一大堆。

  真薌呵呵一笑,對他說道:“你先坐下,我還有些事要請教你…”

  方斫立刻就跳起來,連連作禮說道:“請教不敢當,絕不敢當!大人有事盡管吩咐,只要是方某能做到的,哪怕是傾家蕩產,也絕不會皺半下眉頭!”

  “你坐,你坐下。[]”真薌說,“傾家蕩產倒不至于。我朝自太祖立國時,就絕不許官府與民爭利,更不得巧立名目擄掠民財,我等身為朝廷官吏,時刻都不敢稍有忘卻的!就是方大東家報效的舟船人工和錢糧,我們也會照市價給予補償。”他這樣說,倒不是在賣好市恩。戶部核算,東倭方略中討伐、駐軍、開礦,三件事的總糜耗為四百萬緡;這些錢全部都是前三口一人所出,不用朝廷掏出分文絲毫,那朝廷憑什么要方斫來報效?至于方斫,只要他能真正幫著朝廷了解東倭與高麗兩國的時情利弊,真薌自然會幫他討要表彰和嘉獎。

  真薌問道;“方大東家,你知道東倭的情形不?”

  方斫點了點頭。兩百年來,方家世代都與海外通商,歷代家長也都有海上的經歷。他在成為家長之前也是跟著舟船四處游歷,一方面是增長見聞,另一方面就是磨練心性。大越、真臘、天竺、東倭、高麗,凡是方家的海船到過的地方,他都去過。東倭和高麗更是明州海商的根本所在,幾家大商賈都不敢稍有松懈,三家的家長隔三岔五就要過去走上一遭。三年前,他才去過東倭一趟,還見了幾家與方家結好的國主;回來的時候,又順路在高麗國的康州與武州停留了幾天。(一住)高麗康州的崔姓氏族,以及武州的李姓氏族,和方家也是數十年的老交道了…

  他這樣一說,真薌登時便精神一振。東倭方略是通過了,但朝廷對東倭國的情形卻是倆眼一抹黑,整個方略都是以前三口與商成的述說為前提。前三口不說了,他是有求于大趙的人,說出來的話怎么看都不足以采信;商燕山的那點東倭識見,更是“與道聽聞”來的。可就是這么兩個人的攛掇,居然就教這份方略之獲得了通過,很顯然,滿朝上下無論是天還是群臣,誰都割舍不下那兩座礦山!只是誰都不明言罷了。

  他立刻問道:“傳言東倭國盛產金銀,不知是真是假?”

  方斫臉色一下就難看起來,猶豫了一下,才說道:“東倭盛產金銀,應是屬實。東倭金銀是一兌七,銀銅是一兌六百文;這還需得是平安京里官督作坊鑄出來的金銀,才能有這個市價。要是各地國主自鑄的金銀,一兌四五或者一兌三百文的情形也不少見。對了,這個制錢是指我們大趙高宗朝之后的各色通寶。要是換作早前年份的,或者隋唐年間的鑄錢,價錢更便宜。您知道,東倭國是海外的夷民小國,青銅器皿都不多見的地方,金銀銅鐵的開采冶煉就更別提了。不怕說與您知曉,我們方家與東倭人做買賣,絲綢棉布瓷器茶香料藥材確實是大宗,但更大宗生意的其實是私走制錢和生鐵。特別是制錢,販過去就是五倍的利,換了粗銅運回來,精煉之后鑄成銅器,這又是十倍的利。金銀的利錢也不少,但我們這些海商走的并不多。他們的金銀都是沙金和粗銀,運回來之后必須重新回爐冶煉。回爐冶煉必然要立作坊,可是金銀作坊的動靜太大,金銀流出多了,也容易招人猜忌,所以我們通常都是運粗銅回來。只有偶爾遇見海外別國的客商主動求購金銀時,才會做上一回買賣。就是銅器,也還須再運到真臘走個來回,偽托作海外購得,這才能拿回來發賣,不然也會招來猜疑。”

  就算真薌不通經營之道,聽了方斫的話,也能聽出不少的門道。他忍不住在心頭咂舌:這些商賈,真是鉆進錢眼中了,為了賺錢居然能想出如此多的勾當伎倆!同時他也感慨,這些明州海商為了掩蓋東倭盛產金銀的事,可算是煞費苦心了!

  但他臉上神色不動,繼續問道:“那么,方東家,我再想請教一下,東倭國的兵力如何?”

  方斫看真薌聽說自己家里私販銅鐵,居然神色如常,當時就信實了商成對他說過的話。看來朝廷真的是不打算追究他們這些走私販私的海商了!朝廷如此恩義,他一個庶民自當是五體投地涌泉報效!他索性不再隱瞞了,先向真薌一禮,說:“真大人見問,小民敢不如實作答?”又向霍士其和賀歲各施一禮。“三位大人,可莫說我僭越。小民家里的海舟上水手,也都是能舞槍動刀的人。我家去東倭的海船,向來是十船一隊,每船上有百十人。只這千余人,便足以橫掃倭國東南沿海的所有小國!”

  “方東家如此豪言,可有憑借?”真薌笑著問道。

  “大人請想,東倭人連青銅器皿都不多,生鐵更是不知道如何冶煉,國兵們基本上都是竹刀木槍,又拿什么和我船上的水手捉對廝殺?就是平安京里的藤原氏家族的千余家丁,號稱是東倭第一強軍,披的不過是幾片竹做出來的半甲,手里拿的也只是青銅鑄的刀槍。何況東倭國只能出粗銅,煉出來的青銅又脆又軟,稍微用力不是扭曲走樣就是自行斷碎,也就只能拿來嚇唬一下地方上的那些小國官民了。”

  真薌仰起臉來哈哈大笑。現在,他的心頭總算徹底地踏實下來。同時他也覺察到了,按照方斫敘述的東倭國景況,自己派去八千人馬,似乎是小題大做了。不過,反正這錢不是朝廷出,管他哩,先把根基站穩了再說吧…

  看真薌似乎再沒什么問題,賀歲連忙問方斫:“你剛才說,你和高麗國的人熟悉?”

  方斫點頭。他的一個叔伯有房小妾,就是武州李姓的庶出女兒,他七弟妹的弟媳婦,就是康州崔氏家長的嫡親次女,就憑這兩重關系,誰能說他和高麗人不熟悉?

  “你愿隨我去高麗走一遭不?”賀歲興奮地直搓手。眼下兵部徐侍郎夫人已經答應給娘家修書一封,勸說高麗漢州的楊家同意大趙水師借道,再說動康州崔氏和武州李姓的話,這條海路高麗是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了!

  方斫欣喜地說道:“大人差遣,敢不從命?”他報效朝廷點錢糧,不過是化財脫厄,替真薌他們答疑,也只能算是微末小功;可要是能陪同賀歲去高麗走一回的話,這就是實打實的真正功勞了,就算朝廷不表彰嘉獎,至少也會徹底地不再去追究方家私賣銅鐵的事。他當然要去;他肯定要去;他憑什么不去?不單要陪著賀歲去高麗,他甚至提出一個更高明的建議:

  “真大人,霍大人,賀大人,其實在東倭和高麗,還有一樣物事比什么都值錢,也更能打動人心。這兩個化外小國,無論官民,都以說漢話與書漢字為尊榮。我曾在兩國走過幾回,每回都有人向我打聽,能不能在我朝求個一官半職,只要能達成他們的心意,花再多的錢他們都情愿。我想,朝廷能不能因應他們的請求,這個,這個…弄些文書告身之類的東西,是不是可以…”下面的話,他有些不好說出口了。他本來是想說,朝廷是不是可以弄點假的文書告身,拿過去隨便糊弄一下。可這樣的齷齪念頭,心里想想可以,嘴上卻是絕對不能說出來的。

  真薌和兩位同僚交換了一下眼神,都覺得似乎可行。至于假的文書,那是倒不用,給點虛職就成了。真薌甚至舉一反三,想到了別的地方。與其讓前三口帶上二百萬緡回去籠絡聯系,不如少帶點錢多拿一些官身誥命回去,這樣受禮的人既漲了臉面又落了實惠,興許會對前三口這位新倭王的觀感更好一些?

  不過,在這之前,他須得先獎勵想出這個令人撫掌稱絕的精妙主意的方斫一番。他問方斫:“我觀方東家談吐,似乎不是尋常商賈。請教,你以前進過學沒有?”

  方斫臉上頓時露出羞愧之色。他其實是進過學的,還中過秀才,可接連兩年的歲考都沒能過,結果功名便被奪了。以后他再去考過幾回,卻是再也考不上功名了…

  賀歲一笑說道:“這事好辦。你與我一同出使高麗,只是個商賈身份也不方便。這樣,我回頭從禮部給你們明州州學發份文書,讓他們撤了對你功名的處分。這邊咱們就按你是秀才的出身來考量,這個…”他捻了下胡須。秀才到六部里做事的不是沒有,但有職務的就絕少見了,而且這也需要人站出來舉薦。但是,誰肯為一個海商作舉薦呢?

  旁邊的霍士其說道:“我來為方生舉薦如何?”他自己的秀才功名就被擄奪過;同樣的遭遇,讓他對方斫天生就有三分好感。他看賀歲為難,干脆就自告奮勇來作方斫的舉薦人。

  有燕山名士霍士其的舉薦,又有兵部侍郎真薌的首肯,再加上經辦人賀歲如今在六部里紅得發紫,所以一個時辰還不到,吏部對方斫的任命書就發了下來。

  “今有明州方斫,秀才出身…實授從九品保信郎,假職禮部禮部司從八品承務郎。某年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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