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領著三嫂和高家小妹再回到應伯府。///他找來一個自己認識的老管事,把她們指引給老管事,讓他領著她們倆趕緊去找月兒。
她們很快就找到月兒。當高家小妹哭著把事情的前后經過一說,月兒和二丫,還有大丫和盼兒,四個女娃當時就被這樁可怕的事情嚇得小臉煞白。鬼神托夢的事情她們都聽說過,對此更是深信不疑,高家小妹的講述頓時就讓她們陷入深沉的惶恐和巨大的不安之中。面對突如其來的噩耗,她們在驚慌失措中完全失去了主張,只會跟著高家姑嫂一起落淚。
三嫂臉上糊著淚痕,攥緊月兒的手哽咽著說道:“柳家妹妹,霍家妹妹,你們倆都是我男人的東家。鄉里鄉親的,我男人的事你們,你們…”她越說聲音越低,本來蒼白的面龐卻反常地紅潤起來,瘦得支棱起來的顴骨上就象跳動著兩團火,赤紅得教人不敢逼視。她停下來,使勁地喘息了幾口氣,這才勉強著把話說完。
“…你們可不能不管顧他的死活呀!”
她吞著聲氣說話,嗓子已經嘶啞得讓人難以辨聽,可最后的“死活”二字卻是陡然拔成尖音,直似穿谷狂風貼著仞壁山峽嗚嗚號嘯一般凄厲!她掙盡渾身力氣把話說完,喉嚨里象著堵著痰一樣咯咯有聲,吐出半口氣,一下就從椅子里癱倒到地下。
這下可把大家都嚇壞了。幾個女娃七手八腳地連忙把她攙扶到里屋的炕上,揉胸口掐人中,徹底忙亂作一團。高家小妹拿著她嫂平常吃的藥丸,撬開她嫂的嘴朝口里塞。可此刻三嫂人事不知,藥丸填進去也不知道嚼一一高家小妹當時就急得哇哇大哭。慌亂中月兒記起來,不管和尚大哥有事沒事在不在家,兩位給他看病的太醫都是每天晌前踩準著鐘鼓過來,巳正時牌到府申末時分告辭,比到衙門里點卯還要準時。現在申時才過,兩位大夫說不定還沒離開;就是離開了也來得及追趕。她趕忙叫盼兒的貼身丫鬟胭脂跑一趟,務必把兩位太醫都請回來。
謝天謝地,兩位太醫還沒出門。他們聽說是應伯的嫂子病了,連藥僮都沒顧上招呼一聲,自己便背著藥箱趕過來。
在商成眼里,這兩位太醫的醫術實在是很一般,跟屹縣祝神醫相比,彼此相距豈止是十萬八千里。可兩位大夫既然能在太醫院里領一份俸祿,醫術其實也是頗堪稱道,一針下去就把高小三媳婦從鬼門關前拉回來。小三媳婦醒過來就抓著月兒和二丫,讓她們無論如何都要把她男人救回來。大家連忙安撫住情緒激動的病人。大約是因為職業的緣故,兩位大夫對于鬼神之說并不在意一一他們干的就是與閻王爺搶買賣的行當,望聞問切四法仔細施展一回,謹慎地問過這兩年都是抓的哪位大夫的方子。聽說她沒有用過祝神醫的藥方,兩位太醫立刻得出同樣的結論,她當初受驚嚇時留下的病根其實是由于體質太弱引起的,后來看病抓藥時又遇見了庸醫,錯用虎狼之藥,“其本既有損,再誤用威猛,自是虛上加虛”。不過,因為她長期困病服藥,如今已經傷到元氣根本,可不敢立刻用補,需要先緩緩調理一段時間之后再說。
兩位太醫斟酌著給她開了一張方子,就站起來告辭。
大丫和盼兒陪著姑嫂倆說話,月兒和二丫便出來相送兩位大夫。在連通前后院的儀門口,月兒把兩個錦囊奉給兩位太醫。錦囊里裝的是診金一一不多,每人五兩官銀。
從去年七月到現在,從枋州再到京城,一直都是這兩位太醫在給商成看病。相處的時間久了,他們對應伯家里的一些事情也就有了一些了解。他們心里很清楚眼前這兩位女娃在商成心里是個什么地位,也差不多能了解她們的脾氣性格,所以便沒有虛辭謙讓,大大方方收下了診金。在告辭的時候,他們還善意地提醒她們,無論如何,這事都應該趕緊告訴應伯一聲。
兩個女娃胡亂點著頭送走兩位大夫。
她們不是沒想過把事情告訴和尚大哥。可是,她們開貨棧做買賣,本身就是違了他的意愿,只是自己不說他也假裝不知道而已;下泉州買船出海,目的是為了把買賣做得更大,這種錯上加錯的事情,又有誰敢去和他譬說?可現在事情顯然鬧大了,出海的船出了事,小三哥的魂魄都托了夢回來,再不吭聲是肯定不成了…
月兒牽著二丫的手,說:“你回去照看著三嫂和高家妹妹,我去和他說。”
“噢。”二丫還在想心事,低著頭含混地支應一聲。她根本就沒聽清楚月兒在說什么。她現在懊悔得不得了!出海的事就是她一力攛掇的,誰知道如今惹出了大禍事!要是老天爺開眼保著小三哥一條性命,這事還好說;要是小三哥真要出點好歹,她該怎么辦?想到屋里的高家姑嫂,想到家里的她爹她娘,再想到他…她猛地打個寒噤,再不敢朝深處思量了。她一下抬起頭,說:“你回去照看著三嫂,我去找他說!”伸頭是一刀縮頭還是一刀,既然早晚都得讓他知曉,不如現在就去說;與其讓別人去告說這事,不如她自己去告訴他!哼,就算是個死,她也要教他知道,她霍二丫也不是什么沒有擔當的人!
兩個女娃相互勉勵著,鼓起勇氣跑去前院找商成。
可到了前頭商成的小院門口一看,兩個人當時就傻了眼。高強李奉帶隊,七八個侍衛把小院遮護得嚴嚴實實。再一打問,這才知道,孫仲山帶著邵川鄭七等幾員燕山將領前來拜謁上柱國,因為要談論一些軍事上的機密,所以這里已經落下關防。眼下別說她們倆不能進去,就是高強李奉他們也不能隨意進出。
這種場面兩個女娃在燕州時就見過不少回,都知道其中的厲害。軍法森嚴;在這種情形之下,不是緊急的軍務政務,誰敢擅闖這院子一步,天王老子都救不回來。可她們的事也不是小事呀!她們倆不敢踏進院子,只是在門外來回躑躅;高強李奉職責在身也不敢亂走動,只好拿好言好語勸說她們離開。大將軍會議,她們在這里停留不去,顯然不是個事;這要是追究下來,他們也得吃軍法…
在堂房門口值崗的老刀很快就出來了。除了段四,他在侍衛里勛銜最高,腳步無聲地走過來,把眼睛一掃,先就低沉著聲音問高強:“么事?”
高強和李奉同時挺身敬禮。高強說:“小姐和二小姐找大將軍有事。”
老刀看了月兒和二丫一眼。這人心眼實,眼睛里除了商成之外其余一概不認,很不耐煩地咕噥一聲扭頭就進了院子。高強苦笑著對月兒說:“刀校尉發火了。一一是這,有啥事等回頭會議散了,你們再來找大將軍。成不?”
月兒和二丫也只能是怏怏地回去。
她們回到后院之后,就陪著高家姑嫂說話,不斷地說些寬心話來開解她們。十七嬸聽說消息之后也趕來了。她顧不上打罵惹事的二丫,先坐下來勸說高家姑嫂。她是長輩,說的話別人能聽進去;再加她經歷多見識也多,說話也比四個女娃更加婉轉順耳。在她的開導下,高家姑嫂總算停下哭泣;不過還是在抹淚水。
十七嬸陪著高家姑嫂說話的時候,月兒和二丫就不停地讓人去前頭打聽消息。可丫鬟們一趟趟帶回來的消息都是大將軍還在會議。兩個人急得直跺腳。怎么還在開會呢?這可真是急死人!她們倆在里屋堂房間走進走出,急得就象熱鍋上螞蟻一樣四處轉來轉去。這顯然很影響高家姑嫂的情緒,所以到最后她們倆都被十七嬸給轟了出來。
快到起更的時候,丫鬟總算帶回來一個不算好的好消息,前邊的關防已經撤了,但是孫仲山他們還沒走。聽侍衛們說,大將軍已經吩咐灶房預備夜飯的酒菜,看起來是要招待孫仲山他們一頓。
月兒和二丫不敢再耽擱,急忙就要去前頭找商成。二丫在燕州時就被人在私下稱作“瘋丫頭”,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商成上火氣。于是她存了個小心眼,想拖著娘一塊過去。她想,再怎么說娘也是長輩;在長輩面前,他肯定不會亂發脾氣吧?可她畏懼商成,十七嬸難道又不害怕商成?要是別的事情那還好說,十七嬸自然能在旁邊說上點話。可高小三買船出海的事,說到底“病根”是出在她當初攛掇月兒盤下劉記貨棧,這件事她理虧在先惹禍在后,她哪里還有臉面去見商成?所以她拿定主意不動彈,就算女兒把天都說得塌下來,她也一口咬定要在這里陪著高家三嫂!
月兒和二丫只好懷著忐忑的心情獨自去面對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