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時間就象一條平靜的溪流,安靜地不疾不緩地徐徐流淌_&&
紅火熱鬧的元宵節過后,人們漸漸從大年里的悠閑疏懶里走出來,重把注意力轉移到眼前的各種事務上官員們坐在衙門里,認真地署理著從年前積壓到現在的公文卷案;商人們背負起包裹行囊,辭別了親人們,再次踏上奔波的路途;農戶們一面收拾撂閑一冬的農具,該修的修該補的補,一面懇請各路神靈保佑今年沒災沒害順順當當,同時憧憬著今年能有個好收成;女人們也把年節里穿的戴的精細首飾和錦緞衣裳都取下來換下來,該洗的洗該擦的擦,小心翼翼地藏起來,然后用青帕把頭一裹,布襖在外面一罩,又開始風風火火地整飭家務盤算油鹽,并且為買菜量米時多給少付的那一文錢而與米鋪伙計或者挑擔販子斤斤計較大半天散布在城里各處的私塾族學也都開了課,走在小巷里,經常能聽到瑯瑯的童音: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在京師城外的幾個水陸碼頭上,隨時都有大大小小的馱隊或者船隊趕到或者離開,勤勞的人們從這里把西邊的皮毛青鹽藥材運送去東邊,又把南方的糧食絲綢瓷器運往北方,各種各樣的物資商品從四面八方匯聚到這里,又從這里分散到四面八方每當有馱隊船隊到來的時候,消息靈通的牙行便會在行市外臨時雇傭力工,牙行的管事就象個指點千軍萬馬的將軍一般,很威風地在行市外一站,嘴里一聲吆喝,穿著破爛棉襖掛著扁擔的攬工漢便成群結隊匯聚過來,然后管事就很挑剔地在里面選那些他看著順眼又有力氣能干活的人不知不覺中,街衢甬巷里原本光禿禿的樹梢上,已經悄悄地吐出一些綠芽現在,這些代表著春天臨近的盎然綠色還很弱小,翠芽也比小指甲蓋大不多少,可是,它似乎每一時每一刻都在蓬勃壯大城市周圍向陽一面的山坡上,已經有了稀稀疏疏的綠色天空格外地高遠深邃,云彩就象棉一般潔白貫穿城市的小洛河,河面上的冰也有了解凍的跡象;融化的冰水就象一條條晶瑩透明的蚯蚓,在起伏的冰面蜿蜒爬行這一天晌午將過的時候,商成帶著段四和李奉,來到北城外杏河邊的接官亭他今天來到這里,是為了迎接月兒和十七嬸她們昨天傍晚,她們讓人帶信來說,已經隨著燕山的受閱隊伍到了京畿北營,大約在今天傍晚就能進城十七叔原本說與他一道來迎接親人,可不巧的是,今天一大早兵部就派人通知他,庫部司有個郎中即將調任嘉州行營,部里決議由他暫代職司,教他立刻前往衙門辦交接;等過幾天燕山的調令回文一到,再辦理人事手續正式接任公事要緊,霍士其只能放下對兒子的思念去兵部報道了 和外地州縣的接官亭送官亭不同,京城的官亭都很大,繞亭周匝的立柱間還接著條板,實際上就是給人預備的條凳而且接送官亭也不僅僅在官道左右各立一座,分別都是前后三座,中間還用廊聯結起來這些亭廊也和亭子一樣接著“欄凳”,看著既美觀又實用首亭外還立著一座碑,上面豎刻著這么幾列文字:
“儀制令諸行路巷街,賤避貴,少避長,輕避重,去避來大唐貞觀二十一年”
從立下這塊碑的時候算下來,到現在至少也有三四百年不過,經歷了漫長歲月里風吹雨淋的碑文卻依舊字跡清晰,顯然是在最近幾年里才重鐫刻過不久在這條路上來往的人們,也自覺地遵守著這個時代印記濃郁的“交通規則”在亭上坐的時間不久,商成就至少看見四五回路人或者商旅相互謙遜讓道的事就在剛才,有幾十頭犍牛拖著幾輛把貨物裝得小山般滿滿盈盈的顥犇大車由北向南經過這里,幾輛北去的馬車不僅避開道路,還從馬車里下來一個穿青色官袍的官員幫忙招呼別的行人趕緊讓開因為是在歲首年初,每年這個時候進京的官員不多,接官亭的首亭上就只有商成和段四兩個人后面的兩座亭還有亭廊里有一些趕路的人在歇腳有眼光獨到的精明人在附近搭廬棚賣茶飯不時也有人挑著擔子走來走去地叫賣一些本地小吃或者價錢便宜的鹵蛋蒸饃之類的吃食現在,商成坐在官道左邊接官亭里的石鼓凳上,一邊喝著路邊茶水攤上買來的大葉茶,一邊和段四有一句沒一句地拉話而把自己打扮得完全就象是個仕子的李奉,正和茶水攤上的小姑娘湊在一起嘀咕也不知道這小子使了什么本事,不時把小姑娘逗得呱呱呱地笑個不停賣茶水的女人應該是小姑娘的娘;但她對李奉拿話搭引自己女兒的事也不大管顧,只是在女兒光顧著和李奉說話,倒茶洗碗時手腳不怎么麻利的時候,才小聲呵斥一句 隔著官道的送官亭就很熱鬧,穿著各種顏色官服的人在里面進進出出,時不時有人站在車馬旁邊朝著送別的家人朋友長揖作禮,然后才坐上馬車或者騎上馬這些都是趕赴各地履任的官員每年的這個時間,京畿附近的各條官道上,赴任官員的車船走馬絡繹不絕,沿途驛站全被他們擠得滿滿當當,有時甚至鬧得住站的驛丁都不得不去外面借宿其實,這些人差不多都是在年前就已經接到任命要去外地上任,可他們總能找出理由在京城逗留,一直要等到元宵節過罷才上路但是,這不能責怪他們,這些官員們戀家不舍也是有情可原的唉,這個時候的道路崎嶇難行,交通工具落后,醫療衛生條件也很差,所以不是所有出遠門的人都能平平安安地回來不管這些人入仕為官到底是為了高尚的理想,又或者是為了簡單的目的,可他們畢竟要辭別骨肉親人,告別近朋摯友,離開故土家鄉重團聚怨離別,在這個時候,所有即將踏上遠途的人心中都充滿了感傷他們站在車轅上,坐在馬背上,一遍又一遍地回首凝望,一次又一次拱手,哽咽著大聲呼喊親人與朋友的名字送行的人站在道邊,除了吟誦別離詩令之外,偶爾還能聽到幾聲啜泣直到車馬順著道路迤儷遠去,消失在視線的盡頭,送別的人才會帶著深沉的失落,漸漸地散去…
直到晌后,送官亭上的人才漸漸少下來李奉是個有眼色會來事的家伙看著差不多應該是吃晌時分,就拿出兩吊錢給賣茶水的女人,讓她幫忙買點干凈吃食來這樣一來,當商成和段四拿著裹了醬肉的煎餅大嚼時,他就能和小姑娘坐在一張條凳上邊吃邊說話一張卷了大肉的白面餅子便教小姑娘眉開眼笑,而買吃食剩下的那幾十文制錢也讓她娘對李奉的毛手毛腳視而不見當然,李奉最多也就是嘴頭上沾點便宜,順便摸下小手碰下胳膊什么的不過,眼下他開始和小姑娘的娘搭話,旁敲側擊地打聽別人家里的光景,同時也介紹下自己一一當然是揀好聽的說了看上去他好象有那么點意思小姑娘的娘似乎對他這個相貌俊俏的九品校尉也挺滿意,也不再招攬什么生意,而是專心地與他說話從南邊又過來了一支馬隊,大約有二三十匹馬,雖然不是縱馬馳騁,可人多馬壯前呼后擁地倒也頗有點聲勢李奉立刻停下才說了一半的話,走到自己的坐騎旁邊一一他的腰刀掛在鞍韉邊段四也轉過了頭掃了一眼再近一些,就能看出這支馬隊明顯都是軍旅中的健兒當先一騎上坐的是個赤袍上將,旁邊兩三個都是緋袍將軍其余人等袍色不一,不是校尉就是士卒,顯然是四個將軍的貼身護衛 段四站了起來走到商成側后,小聲地說:“瞧瞧別人的排場,再看看你一一話說你也是上柱國了,怎么出門就不能多帶幾個人呢?”
商成已經吃完煎餅,拿包餅子的牛皮紙抹了手,正捏著紙團在鼓凳上轉來轉去想找個能扔的地方,說:“我倒是想多帶些的可想了想,多半沒人愿意掏錢來觀瞻大將軍威儀,只好算了”又說,“其實,你看啊一一我呢長相不受看,你啦也不討人喜,有我們倆丑八怪在,還要多余的人做啥?都看我們倆就成了回頭找人照我們倆的模樣刻版印成門神畫,朝大門上一貼,保管是諸邪辟易”他還是沒找到地方扔紙團,只好丟在石桌上 段四哈哈一笑,又問他:“那個柱國是誰?”
商成抬頭瞄了那幾個將領一眼,搖頭說:“一個都沒見過,不認識可能是澧源大營里的”
說話間來的人已經在亭前下了馬,三個將軍簇擁著那個柱國走到亭上沒人留意段四,四雙眼睛都盯著商成看他幞頭大氅藍袍大模大樣地坐在石桌上首,只掃了四個人一眼就沒事人一般低頭喝水,絲毫沒有表露出給上官讓座的意思,肚皮里犯嘀咕腳下就緩了一步只有一個家伙心眼可能不大夠,搶前踏上一步正要大聲喝斥,小腿肚便被人踢了一腳,隨即就到柱國說“我們去旁一座亭”他昏頭脹腦忍疼跟著走出兩三步才猛然警醒過來,連忙轉身立定,端端正正恭恭敬敬行個軍禮,看商成微微頷首點頭,才收禮轉身 段四又過來坐下,笑呵呵地說:“這家伙倒是挺機敏不然的話,沖撞上官,少說也得笞八十”
“屁的八十鞭子”商成笑道,“我沒穿戴官中袍服,別人不認識我有誤會,認錯道歉就完了,哪里說得到鞭笞?”
“那您那天還讓人家陳柱國站軍姿?”
段四這話一說,商成就有點不自在他把著盛水的黑陶碗愣怔了一下,忽然就惱羞成怒,瞪著段四喝道:“遭瘟的一一你是自己想找罰站?”
段四涎著臉皮嘿嘿一笑他也不敢再言語,端起豁口碗低頭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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