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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17)莫干之戰(五)

  趙軍四更丑時正刻全軍吃戰飯,寅時初陸續出營在寨前列陣,將士們飽餐咸肉白面餅,頂盔披甲提刀拎槍就等著一場酣暢淋漓的大戰。.可是天公不作美,半夜里落下的霧直到辰時過半也沒消散。霧不僅沒有退,反而有越來越濃的跡象。大團大團灰蒙蒙的霧靄被北風驅趕著,從黑水河方向彌漫過來,隱了草灘,沒了草甸,掩了坡坳陂溝,就連趙軍立在軍營中草坡最高處的瞭望樓,也只剩赤旗下的刁斗在翻滾騰繞的霧汽中若隱若現hllp;hllp;偶然風向略略偏移,鼓蕩逸竄的亂流把白茫茫的霧汽倏然撕開一條縫隙,旋即又悄然闔攏。也就在這霧嶂驟薄又重的瞬息變幻之中,人們恍惚間看見,在緩緩起伏的大草坡下,青黃錯落的草灘上,似乎佇立著一排排一列列無計其數的黑盔黑甲神情肅然的兵士hllp;hllp;

  這些就是列陣等候廝殺的趙兵。六千八百馬軍步卒分作十一個方陣,向東西綿延接近兩里,前后縱深超過三里,依托營寨,按左中右三軍次序緣草坡雁行布列。

  又是一陣胡旋風貼著草皮順坡漫卷而上。霧汽翻涌中,就看見草坡上軍陣中十數柄玄黃青綠各色不一的令旗簇擁之下,一桿赤幟大纛高高挑出,旗面上純黃金絲繡出七個端莊古樸的秦隸,字字都是斗般大小:

  ldqo;大趙燕山提督商rdqo;。

  纛旗下自然就是商成的指揮所在。

  商成現在就在此處。他沒有戴四翅兜鍪,只戴著頂玄紗幞頭;也沒有披掛將軍鎧和赤紅將軍戰袍,而是只穿了件湖青色戎常袍。這身妝扮再普通不過,除了幞頭上左右綴著的兩個金雙翅,任何人晃眼間也不輕易辨出這就是燕山假督。王義先前還希奇他為什么這一身裝束,直到得到旁邊人提示,才明確過來:眼下能在纛旗下站著的人都是趙軍的高級將領,即便不是將軍也大都掛著將軍的職銜,抬眼一望高高矮矮十幾個人盡是赤袍緋袍,商成的服色在其中反而最為醒目。

  那個指導王義的人也是嘖嘖感嘆,說:ldqo;hllp;hllp;這才是于細微處見真本事。rdqo;

  王義沒有說話,只用眼角余光把這人悄然打量兩眼。他和這個年輕小校見過一面,有點印象,還記得這人姓彌名重表字又正,是年后才從澧源大營調來燕山,一直在騎旅里做事。他還聽說,這個彌重好象有點什么背景和來頭,在騎旅也很受兩個旅帥孫仲山與鄭七的器重,來燕山才兩三個月不到,眼下已經做到騎旅掌旗官。可他有點想不明確,雖然說這家伙也是澧源大營出來的軍官,卻不是兵部派來學軍事的,竟然也能混來這里,看來是有點門道hllp;hllp;

  彌重也察覺到王義審閱的眼力,咧了下嘴,瞇起眼睛小聲說:ldqo;我是跟孫奐將軍來的。是我們鄭旅帥向孫將軍求的人情。rdqo;說著,也不知從哪里就變戲法一樣掏出個葫蘆,低頭抿了兩口,趁沒人留心,靜靜把葫蘆朝王義比劃一下,意思是要請他喝。王義臉上厭惡的神情一掠即逝,眼睛里含著笑,輕輕搖搖頭。彌重嬉皮笑容的模樣讓他很不舒適,當著他的面違禁飲酒更是讓他感到胸口吻悶,要不是顧念著這是什么處所,商成郭表這些大將老將又在場,他差點就想當場發作。

  彌重呵呵一笑,說,ldqo;是蜂蜜水。王知兵面前,我哪里有飲酒的膽量。rdqo;

  王義的臉一下就青了。他感到,彌重的話似乎是暗藏諷刺。可自己和這姓彌的以前沒有來往,他一個八品小校,沒來由地為什么要得罪自己?彌重、騎旅、鄭七hllp;hllp;幾件事串聯到一起,他一下就明確過來。怪不得這家伙如此說話,想來多半是受了鄭七的指使,因為自己下令重罰了鄭七的兄弟王保,所以鄭七想替王保報復。大戰在即,自己要在這邊處理姓彌的,而且還是錯罰,那么時不旋踵自己也得受軍法,也不用孫奐他們來故意陷害,隨便誰給自己扣個ldqo;亂軍rdqo;的罪名,輕則革職重則奪銜,就是砍了自己的腦袋也有可能hllp;hllp;

  他咬了咬牙,強自按捺下胸膛里的火,勉強擠出抹笑容,想說點什么,卻又什么都說不出來。

  鄭七、孫奐,還有眼前這個彌重,你們這群小人!

  事實上,他是冤枉了鄭七,也冤枉了彌重。彌重壓根就不知道王保的事,當然也就談不上替王保出氣。他就是這種自來熟的性格。何況他在上京就熟悉王義,但王義是國公,他只是個侍郎家的拐彎親戚,所以他熟悉王義,王義卻不知道他。有舊識的情分在,在燕山也會過面,所以請王義喝蜂蜜水全然是出自一片好心。眼下他還不知道自己好心辦了錯事,更不明確王義已經記恨上自己,看王義不接葫蘆,就自己又抿一口,吧嗒著嘴藏起葫蘆,斂容正色持續和幾個年輕軍官混在一起ldqo;學軍事rdqo;。只不過現在霧還沒散,軍中還沒什么事,所以他什么都學不了。郭表和文沐倒在站一起議論,可兩個人離這邊足足十幾步遠,說話聲音又小,一群年輕軍官就是豎起耳朵凝神凝聽,可是除了風聲還是風聲,什么軍事都聽不到hllp;hllp;

  郭表和文沐說話,一身重甲的孫奐就坐在草地上,頭仰靠著一把木椅靜聽。不坐下不行一一他身上披的是五十七斤重甲,連遮面鐵盔和直刀重弩以及與重弩相配的五支弩箭一起算上,全重超過一百斤,他身材再壯實,全身披掛也撐不住一個時辰。所以非坐下歇息積攢力量不可。

  他現在是三個重甲營的指揮,替了因鞭瘡毒發而下不了地的王保的職務。

  假如是別人,以將軍勛銜司馬督尉實職才領三個營,多半早就是滿肚皮的牢騷怨氣了。可他不這樣想。他雖然粗莽,還是有點自知之明,明確自己性格草率思慮淺嘴上還缺把銅鎖,上陣廝殺不含混,可比心眼算計就誰都比不上,所以出兵之前就堅辭不作副帥,而是請命作了右營指揮,領著千把騎軍掩護大軍右翼。眼下右翼的敵人勢弱,正面作戰的兵力又有點拓展不開,于是商成績把他調回來,臨時執掌三個重甲營。三個營就三個營,他也不在意;這比右營的兵還多了。反正他職銜高,功勞簿上除了商成和郭表,難道還能有別人能爬到他頭上?商成又不是李慎那老鱉孫;燕山衛軍里誰不知道大將軍賞罰嚴明,從來都不肯虧待部屬的。

  功勞他不操心,別的當然就更不操心。上頭有個體貼關心下屬的好上司,下面有孫仲山、邵川和鄭七等一幫好兄弟,有他們在,他孫奐慢慢熬資格功勞,總有一天也能穿上赤紅戰袍,運道來了再在打黑水城時立個大功,他還能封個侯呀伯的,讓后代子孫也風光上幾十年。本朝太祖老皇帝不是說過么,誰能打下黑水城,就授誰十世的國公hllp;hllp;

  這事他記岔了,話不是趙太祖說的。

  九十多年前的景匡四年,大趙太宗皇帝征草原,圍黑水城二十三日夜,糧盡而退,行在定晉衛代州老鶴原上寨,拔天子劍斷鉞立誓:

  ldqo;取黑水者公!子孫綿延承襲,與國同休!rdq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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