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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16)莫干之戰(四)

  他睡了沒多久,就被自己的親兵喚醒了。這個時候,小案上他還沒來得及喝上兩口的熱茶都還是溫手的。

  他整飭好盔甲,系上將軍劍,約略審閱一番自覺沒有什么疏忽紕漏的處所,就急忙趕去帥帳。

  帥帳里只有王義和文沐以及兩個軍官。兩個軍官在和文沐商量著什么事;文沐神情專注地聽著他們說話,擰著眉頭不斷地搖頭;王義拿著一沓紙,伸手在輿圖上尋找著什么。創造商成不在,郭表忍不住靜靜地透了口吻。要是燕督來了而他這個大司馬卻遲到了,那他這張老臉可就有點難為情了。

  他走進帳,問文沐說:什么事?

  文沐和兩個軍官一起向他敬禮。文沐說:下面都在爭著要雙發床弩hellip;hellip;

  郭表馬上就明確了。床弩一直是趙軍的制式設備,威力也不錯,只是很少在野戰之中應用一一這東西制作時非常耗時間耗材料,所以一般都是用來防守關隘和城池。即使偶然有帶上戰場的,參戰隊伍也保持不要。原因很簡略,這東西分量重,操作時需要的人多,又太輕易損壞,行軍時很難攜帶,壞了也沒措施修,扔了還要受處分,所以誰都不甘心干這吃力不諂諛的事。而文沐說的雙發床弩則不一樣。這是工部設在燕山的作坊才創新出來的大弩,操作簡略,再不象以前的大床弩那樣動輒就要用一二十號人;一個伍的兵士就能輕而易舉地使喚;弩箭既可單發也可以雙發;單發射程超過四百步,雙發射程也在二百五十步以上,三百五十步時依舊有很大的殺傷力,不管是對付騎兵還是步兵,都非常有要挾。這些利益還在其次,要害是工部作坊制作這種弩時采用了許多新工藝,結構比較簡略,比如完整標準化一一這新詞的正確含義還是他親眼目睹了幾張床弩之后才徹底明確過來一一的木制構件、銅制機括、長短粗細分量都相差不離的弩箭hellip;hellip;有了這些優點,雙發床弩很快就成了各部追逐的香餑餑。本來工部作坊還搞出一種簡便的拋石器,戰場效果也很不錯,可以把五斤重的石彈或者兩斤的鐵彈投擲到一百五十步到二百步之間,只是石彈在草原上難于尋找,鐵彈又不便攜帶,所以這一次就沒被大軍帶出來。

  他沉吟了一下,問道:現在有多少張床弩?

  一個軍官說:出來時帶了二百張弩的材料,在黑狼灘時hellip;hellip;

  郭表很不滿地瞪了一眼這個說話羅哩羅嗦的家伙一眼。

  軍官馬上就反響過來,馬上簡捷地說道:現有的材料能做一百四十張,已經做好一百一十三張。所有床弩都未經測試,但職下保證,殘次不會超過一成五hellip;hellip;他覷了郭表一眼,盼望能得到大司馬的首肯和贊美。衛府制定的戰場軍械殘次標準是兩成三。可郭表什么表情都沒有,他只好說道,hellip;hellip;剩下的在一個時辰之內就能交付。

  郭表偏臉看了一下文沐:下面都在要?

  文沐點了點頭。下面人豈止是要,簡直就是在搶。邵川最霸道,干脆派了兩哨兵把做床弩的工匠都圍了,做好一架就抬走一架,誰要都不給,敢羅嗦就動手。好幾支隊伍都挨了他們的打,連鄭七的人過去都被砸了幾矛桿子hellip;hellip;

  郭表皺起眉頭,說:這就有點不象話了。

  一直沒說話的那個校尉馬上就用一種布滿感謝的眼神,期待地望著郭表。既然大司馬都這樣說了,看來邵川抬走的那幾十張弩是保不住了;至少也得吐出一大半來。他少說能分到幾張。說不定看在他跑來稟報這件事的份上,郭將軍隨口就能多分他一份。

  讓邵川把人都叫回去。馬上就要開戰了,他不整理隊伍,還搞這些狗屁事情做什么?

  郭表的話令校尉太掃興了。可他不敢當著大司馬的面表露出自己的不滿情緒,就板著一張臉面無表情地垂手肅立,然后在肚皮里一通亂罵。

  讓各部把抬回去的床弩都抬回來。郭表目示文沐一眼,說,床弩統一分派到前后左右四軍,中軍也要留一部分。

  校尉馬上就懊悔了。自己真不是個東西!怎么就去猜忌郭將軍的公溫和公平呢?他立即就用一種巴結的諂諛眼神,恭敬地望著賢明神武的郭表。

  郭表卻壓根就沒重視到部下的表情和眼神的激烈變更。他也沒留心到文沐臉上流露出來的為難臉色,而是問:督帥還沒來?

  督帥出去了。文沐說。商成和郭表的命令前后不一致,他有點不知道該履行哪一個。他遲疑了一下,說,督帥吩咐過,雙發床弩不下發到各支隊伍,由中軍統一調度應用。

  郭表楞了一下。商成有過這樣的命令?他一點都沒有印象。但是他不感到這是個大問題。床弩這種東西,當然要放在最需要的地位;什么是最需要的地位?當然就是能給敵人造成最大殺傷的處所;而戰場上最輕易殺傷敵人的處所除了一線,還能是哪里?而且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即便他顛覆商成的前令也沒什么大不了。他對文沐說:你來把床弩分派下去,督帥那里,我去和他說。

  郭表掛著燕山衛軍大司馬的職,軍中職務僅次于商成,還在張紹之上,文沐當然不能違背他的命令。況且郭表也說了,這事他會親自和商成解釋,所以文沐就更沒有保持的理由。他敬了個禮,就帶著如釋重負的軍需官和興高采烈的校尉出去安排安排了。

  這邊說了這么半天話,王義卻頭都沒有回,拿著文書聚精會神地在輿圖上做比對,嘴里還念念有辭自言自語地說著什么。郭表看著他出神的樣子,心里就感到很不舒適。這個王義,再好學不倦也不能挑在這個時候呀!如今大戰在即,軍務軍情紛至沓來繁亂迷擾,他不跟在商成身邊看人如何指揮調度,站在輿圖前就能懂得別人用兵的訣竅?可他偏偏還不能出言呵斥。王義這人最好顏面,祖輩又在軍旅里積攢下偌大的人情,瞧在他家先人的情分上,誰都讓他幾分hellip;hellip;

  他心里默默地嘆了口吻,走過去,換上一副表情,和顏悅色地問道:顯德,毅國公王家和他的岳家鄱陽侯是故交,兩代以前還聯過姻親,論說起來他和王義是平輩;而且現在帳篷里也沒外人,所以他就稱呼王義的表字以示親近。hellip;hellip;顯德,我看你眉飛色舞,似乎心有所得?

  直到這時,王義這才從自己的暢想中蘇醒過來。他笑了一下,說:您幾時來的?我剛才想事情想得走神hellip;hellip;解釋兩句,就順著郭表的話說道,既然奉儀兄發問,敢不作答?我確實有所得。雖然已經看見帥帳里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他還是左右再次逡巡了一遍,這才小聲說,我剛才比照軍中幾次會議的記載,又聯想到子達甘冒風險長驅直入突竭茨腹地,所圖似乎并非東廬谷王一人,也不象是冀圖殲滅敵人一軍hellip;hellip;

  郭表贊成地點了下頭。怪不得朝中不少老將都把軍中后起之秀的美譽許給王義,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名,只是這份眼力,王義就能不教商成專美。

  他饒有愛好地勉勵王義說下去:那他希圖什么?

  您看,王義指著輿圖說道,只要我們在莫干至白狼山口一線阻住東廬谷王,中軍在前,李慎在后,兩軍夾擊,不管敵酋是否授首,突竭茨人是無論如何都逃不脫一場大敗。敵人新敗,即便東廬谷王茍免于難,突竭茨人也難免震動。屆時我們和李慎趁勢合兵,再沿河北上,定可一鼓而下黑水城!且不論我們黑水城為基礎,還能再有多大戰果,單是拔掉黑水城,便是潑天功hellip;hellip;

  他滔滔不絕地勾畫著自己才仔細思慮得出的宏大戰略構想,郭表卻是越聽越不是滋味。假如商成苦心苦心孤詣設如此大一個騙局讓東廬谷王來鉆,最后的目標就是一座黑水城,那他就有點瞧不上商成了。商成所圖謀的絕不可能是黑水城!至少這一次,他要的絕不會是黑水城!他感到,在去年冬天燕山衛提出來交由三省六部會商的草原方略背后,確定還有另外一份更加具體也更加厲害的戰略構想。他估計,很多當時有份參加三省六部閉門會議的人都不知道,還有另外的一份方略。他料想,他們中的很多人甚至都想不到還有這樣一份方略。但是他堅信,這第二份方略必定存在。也正是因為有了這第二份方略,所以朝堂上那些相國副相們,才有默契地把當時鬧得沸沸揚揚的南進方案束之高閣,轉而默許商成在燕山自主舉動。

  第二份方略的具體內容是什么,他當然是無從得知。他更不能去探聽。不過從第一份方略里,以及來燕山之后與商成的接觸,他還是覺察到一些蛛絲馬跡。這次出兵草原,第一目標當然是白瀾河谷的山左四部,第二目標就是東廬谷王,重創東廬谷王部之后,商成可能會如王義所說的那樣,合兵北進攻打黑水城。但是,進軍黑水城只能是虛張聲勢,只是為了聲東擊西,把敵人的主力都吸引到黑水城四周地區之后,商成必定會以一部作牽制,然后主力忽然向西,席卷兵力空虛防守懈怠的阿勒古五部hellip;hellip;

  出其不意地西進,這才是阻擊東廬谷王之后,商成最可能采用的軍事動作。他有七成把握商成會這樣做。

  他很有點掃興地看了王義一眼,在心里感嘆地太息一聲。商瞎子性格質樸,心志剛堅,用兵詭譎手段多變,王義和自己都遠遠不是對手hellip;hellip;

  王義覺察出郭表的失落,就問道:奉hellip;hellip;郭將軍,難道職下說錯了、想錯了?

  郭表不想打擊王義,又不好附和他的毛病想法,就輕輕地搖了搖頭,勉強笑道:慷慨向倒沒有弊病,小處所稍有瑕疵。不過瑕不掩瑜。回頭有時間,我再和你仔細譬說。現在,你和我一道,我們去尋尋商督帥。這個時候,才最能看出一個主帥的從容氣勢,隨在一旁觀摩學習,也才最輕易有收獲hellip;hell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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