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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27)重逢高小三(中)

  商成還沒走出草席市,迎面就過來一個人,離他好幾步就樂呵呵朝他打招呼:“哈呀,老客!”

  商成被這一聲熱情的招呼嚇了一跳,張眼看過去,又不認識。面前的人肩膀頭搭著塊毛巾,扎撒的雙手一手拎一串幾包的點心,另一手里提著個黑漆食盒,看樣子象是個店鋪里的伙計,笑得連眼睛都瞇成兩條縫,笑著問候:“失禮了老客一一我這兩手都占著,不能給您施禮了一一包涵,包涵。”又說道,“有兩年沒見您了,這一向可好?”

  商成實在是記不起來在哪里見過這個人,別人笑臉迎上來他也不好直問,就點頭含混說道:“還好。”

  “老客不記得我了?一一我是北譙居張小呀。”

  商成知道北譙居,那是燕州教坊經營的大歌樓,這兩三個月里霍家父女迷上的唱書女伎桑愛愛,就是北譙居請來的當家花旦;不過眼前的張小卻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他心里牽掛著事情,也不想和張小羅嗦,說:“原來是張小哥。我現在有點事,回頭有空再去你那里坐。”

  張小微一哈腰笑道:“前頭劉記的高掌柜還提到您。我也說有段時候沒見著您的面了。”說著朝旁邊一讓。“您慢去。”

  “高掌柜?”商成不禁一怔,邁出去的腳又收回來,蹙起眉頭盯著張小仔細打量了一下,問道,“是屹縣劉記貨棧的高…高亭高掌柜?”他記得高小三的大名就是高亭。而且他也想起來眼前的張小是誰了一一前年秋天他和高小三一起吃茶說話時,當時茶坊里迎客的伙計恍惚就是眼前這個人。

  “就是他。”

  “他什么時候回來的?”商成驚噫了一聲。去年冬月他的傷病見好之后,也去劉記在燕州分店里找過高小三,但是兩回都沒遇見人。聽店里人說,整個東元十九年,高小三就一直呆在上京平原府,一趟也沒回過燕州。他本來想著翻過年再去打問一下,結果年后一忙起來就把這事忘在了腦后;想不到高小三竟然回來了。他心頭有些奇怪,高小三怎么會沒事在一個茶坊伙計面前提到自己呢?他臨時顧不上細想其中的緣由,急忙問道,“你聽沒聽他說,他這趟回來要呆多久?”

  “高掌柜是上月底才從上京回來的。”張小笑嘻嘻地說道,“能在燕州呆多久,我可說不好。您見諒,這種事情客人不說,我們也不好亂打問…”

  商成知道自己問得唐突了。他想了想,決定暫時不去找陶啟一一反正處理城里的垃圾還有“臟亂差”環境也不是一兩天就能辦成的事情一一干脆先去貨棧找找高小三。高小三和他認識最早,雖然后來兩個人接觸不多,但是關系絕對不淺!他至今都承著小三哥很大的一份情義…

  “…不過高掌柜現在就在我們店里。”張小仰著臉笑瞇瞇地把話說完。

  商成哈地一笑,罵道:“遭瘟東西!你就不能一口氣把話說完?還不趕緊帶路。”

  張小就引著商成在人群里捱擦著朝回走。才走出半箭路不到,張小就已經瞧出來周圍跟著的幾個商成的親兵都不是平常人;又看商成抬腳邁步鎮定自若,心頭猜測著他的身份來歷,稍一遲疑,就小心翼翼地問道:“還沒請教老客的尊諱和旗號?”

  “我姓商。”商成說。他摸著臉上的刀疤斜睨了茶坊伙計一眼,問道,“你不知道我姓什么,那高掌柜是怎么和你提到我的?”他已經明白過來這是怎么回事。肯定是因為自己這張臉,張小才記住了自己;他想掙兩個賞錢,就隨口把話拉到高小三身上。就說嘛,以高小三的秉性,他怎么可能無緣無故地提到自己。

  謊話被人當場拆穿,張小倒是一點都不緊張慚愧,瞇縫起眼睛賠著一張笑臉說:“老客原宥…高掌柜確實是前段時間才從上京回的燕山;半盞茶之前,他也確確是在樓里吃茶。講實話,前年老客在我們北譙居露了一面之后,這兩年我一直就在惦念著您。不瞞老客,我小時候跟個高人學過幾天相術,看人也能覷個七八分,前年老客頭回上我們北譙居,我就覺得你的面相非同一般,不是大富就是大貴,做什么事都是順風順水地一帆風順…”嘴里嘮嘮叨叨地不停,已經把商成引進了茶坊,把手里兩樣客人吩咐代買的點心吃食交給旁的伙計,自己帶著商成繞過樓底鬧哄哄的大堂直奔樓梯。

  在樓梯口,商成吩咐幾個親兵不用跟他上去,就在樓下吃茶等候;他自己上樓就好。他想,他這是去見朋友,要是幾個親兵前后簇擁左右護持,煞風景不說,還肯定會讓高小三不自在。那樣的話,倆人還不如不見這個面。

  張小顛顛地隨在商成身后,邊上樓梯邊嘖舌感嘆:“開眼咧!咱們這來來去去的貴客多,可象老客這樣的綱紀還是頭一回見到,比著牧首陸大人和太守陶大老爺的森嚴家法也不差幾分!有這樣的隨扈,商老客的買賣還不得做到天邊去?一一呀,說了那么久,都忘記問老客是做哪路生意的了…”

  對于茶坊伙計這一籮一籮的奉承話,商成只是一笑,好奇地問道:“陸牧首和陶太守也時常過來?”

  “兩個老大人都是我們這里的熟客,十天半月的總要來上一兩趟。您當心腳下,這里樓板有個罅口,晌午才發現,喊了李木匠明日一早來修。”張小提醒道。他伸手虛扶了商成一把,這才接上剛才的話題。“…兩位老大人不來這邊坐的。他們喜歡聽大曲,來了都是去西苑或者東院。這邊是市井小民熱鬧的地方,衛署和州府的大人老爺們一般都不過來。”

  商成這才知道北譙居原來并不止是這一幢樓;而且這里并不僅是個平常茶坊,還是官員們平時聚宴來往的地方。

  這時他已經拾級登樓上來,左右掃視一下正要開口問高小三在哪個雅間,走廊盡頭一扇門吱地輕響一聲隙開,出來一個高鼻深目棕紅長發的胡女,仿佛就是上回來時見過的那個秀什么的歌伎,走過來望見他立在樓梯邊,便微微側身一躬讓出了道路。

  張小也上了樓,馬上問那胡女:“秀姑娘,你辭席了?劉記的高掌柜沒走吧?”

  “在的。”秀姑娘也沒抬頭,細聲細氣地答話,“剛才霍公想聽《火卷赤壁,桑娘子請托了高掌柜,讓我過去替她扶鼓。”邊說邊走近兩步,捏了一疊銅錢給張小,“張家哥哥,謝謝了。”

  張小把錢揣起來,說:“那你還不進去?莫讓高掌柜久等。”又指了商成說,“秀姑娘,還記得商老客不?兩年前來過的,也是點的你唱曲子。一一他今天是特意來拜望高掌柜的。”

  秀姑娘扶膝深躬朝商成施了個見禮,正要問候說話,商成突然轉身啌啌啌地下了樓。秀姑娘和張小正在面面相覷不知所謂,轉眼間商成又一步兩階蹬蹬蹬地上來了。他從手里攥著的荷包里掏出兩顆指頭大的銀豆子,給兩個人一人手里塞了一顆,搖著頭咧了下嘴,神情古怪地說:“…忘記帶錢了。”從西馬直任指揮開始,他的吃穿住行幾乎都是官中支出,平日幾乎沒有花錢的地方,所以也就漸漸養成隨身不帶錢的習慣。想想都教人感慨,兩年前他為買房子欠下一河灘的債務,兩口子過大年,割塊肉量尺布都得摳緊手腳,現在呢?他有很長時間沒過問錢的事情了,他的一應俸祿薪餉支度津貼都是包坎在替他支領和保管…

  張小得了賞錢,立刻喜得眉花眼笑,聽商成問“霍公是誰?”,馬上獻寶一樣壓低聲氣說道:“霍公就是當下提督大老爺手里最得力的紅人、燕山總撫司的執事霍士其霍老爺;現在就在那間屋子里。商公要是有意結識,眼下正是時候。霍公最愛讀史,又最愛聽洛花臺子桑愛愛姑娘的說講,別人拜候他,差不多都要請桑姑娘作陪…”

  商成掃了一眼秀姑娘剛才走出來的那處雅間,嘴里“唔”了一聲,一頭想著霍士其怎么不去后面的園子里聽曲子反而大張旗鼓地跑來這里的緣由,一頭問道:“高掌柜在哪間屋?”

  張小搶上兩步在一扇門上輕輕扣了兩下,就聽屋子里有人問:“哪位?”

  張小隔著門小聲稟告說:“高掌柜在不?告高掌柜一聲,您的故友商公特來拜望。”

  門軸轉動發出的吱啞低聲,高小三滿臉的迷惑走出來。走廊中光線昏暗,他只影影綽綽地瞅見商成的高大身影,于是問道:“是哪位找我?”

  “三哥,”商成上前一步朝高小三拱了下手,“別來無恙否?”

  高小三猛然一楞,似乎不敢相信一樣地使勁甩了下頭眨了眨眼睛,愕然說道:

  “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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