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侍郎對商成的拜訪,很快就傳開了。現在是敏感時期,稍微有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人猜東想西,更不要說潘漣和曹章他們這種大人物,他們的一舉一動,總會給人們帶來無限的遐想。
商成將出任燕山提督的消息就象插上了翅膀一樣,轉眼間就在州城里傳得風一股雨一股。現在,不單是官員們在關注著這件事的進一步發展,連街頭巷尾的茶肆酒樓里都出現了議論。和商成有關的一切消息都成為了人們的話題。他的出身、他的故事、他的親族、他的妻兒…已經傳言說,城西清涼寺的寮院僧野云和尚就是商成受沙彌戒時的師傅;還有人自稱和商家是世交;甚至有人聲稱自己就是商成的親戚…
沸沸揚揚的傳言讓陳璞和陸寄措手不及。他們自以為做得很隱秘,誰知道行營和衛牧府、巡察司還有兩部侍郎聯名的舉薦表剛剛送出去才兩天,就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了。面對來自四面八方的打聽,身兼數職又不怎么和下面的官員接觸的陳璞還好一些,陸寄就只能每天硬著頭皮給同僚和下屬們“辟謠”。雖然他一再堅稱自己不清楚有這么一回事,但是他越解釋,別人就懷疑,到最后逼得他沒有辦法,只好借著要籌備反擊戰的勞軍慶功會,干脆躲進了衛牧府再不出來。
至于整件事的關鍵人物商成,因為大多數人都沒和他打過交道,甚至壓根就不認識他,反而沒有受到什么干擾。
他繼續悠閑地呆在老官驛里,一邊讀書一邊調養身體。除了看書,他有時也去駐扎在城外的三個旅里走一走,了解一下隊伍的情況,順便解決一些實際問題。不過他下軍營的時候也不多。新上任的司馬督尉段修很能干,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這讓他省了很多心。
除了讀書和下駐地,年關前的最后幾天他還忙著寫一篇策文。這是兵部要求每位五品以上的高級將領都必須作的戰后檢討。為了寫這份東西,他幾乎連頭皮都撓破了。他沒見過這種朝廷議事時陳述己見的策文,也不清楚其中的格式要求,壓根就不知道從什么地方下筆;最重要的是,他根本就寫不來言簡意賅的古文!眼看就要到上繳策文的時間,他急中生智讓段修替他找來一個軍中的老文書,他口述,文書記錄修改潤色眷抄成篇,最后他再簽名用印,這才應付了差事。
臘月二十五,李慎、西門勝也到了燕州。
軍事檢討會就定在二十六和二十七兩天。陳璞、潘漣、曹章、陸寄、李慎、西門勝和商成,以及行營當下的一些高級軍官和各有司的正副主事官都有參與,羈在東較場接受勘察的驃騎軍、右神威軍、左神威軍、威武軍等參戰各軍的上將軍、副將軍也奉命旁聽。在行營的大議事廳里,三四十個從五品以上的將軍濟濟一堂。
軍事會議開始前,商成在議事廳外意外地遇見了冉臨德,就和他聊了幾句莫干分手之后各自的經歷。
冉臨德的臉色很憔悴,想來他在東校場里的日子并不好過;不過人倒是比在草原上的時候胖了一些,這說明三個月的半軟禁生活也不是全無好處。他告訴商成,他是自己逃回來的,回來之后就被關進東校場,雖然阿勒古河兵敗的事情他早已經和兵部來人譬說清楚了,可不知道為什么,兵部還是羈著不放。不止是他一個人,澧源大營的幾個將軍都和他差不多的遭遇,都是通過了勘察,可兵部就是不放人。
商成驚訝地問道:“怎么回事?難道說你和阿勒古大敗有牽連?”
冉臨德苦笑著說道:“我就是個掛參贊名的文書,戰前計劃臨陣指揮都輪不到我來指手畫腳,能有什么牽連?”
“那怎不放你出來?”
冉臨德摘下了頭上戴的交腳幞頭,拿在手里慢慢地捋平幾處起皺的地方,望著那些臉色陰郁腳步匆匆埋頭走路的將軍們,悵然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子達將軍怕是還不知道吧,上月中旬,王相告病了…有消息說,朝廷準備贈王相太師。”
商成眨巴著眼睛瞪著冉臨德。他聽不懂冉臨德的話里到底隱藏著什么意思。病了和贈太師有聯系?
“…王相要退出中樞了。”
這樣一說商成就明白了。姓王的宰相要退休了,退休之前朝廷要贈給他一個虛職。他笑呵呵地看了冉臨德一眼。看來這個人能耐挺大啊,都軟禁了還比自己的消息都靈通。瞧著冉臨德滿臉的陰霾,他知道,這事肯定不簡單,多半還另有隱情。不過這和他沒什么關系。現在除了帶兵打仗,其他的事都和他不沾邊,哪怕把太傅太保什么的虛銜都贈給王宰相,也和他沒半點干系。
冉臨德覷著眼望著商成。看商成一付漫不在乎的神色,他就知道這個即將一飛沖天的年青人并沒有聽出自己話里的意思。他的目光落在腳下還含著霜花的硬土,嘴唇蠕動了兩下,最終還有沒有出聲。他默默地嘆息了一聲,換過話題問道:“我聽人說,你就要升提督了。我還沒脫事,到時候怕是不能來提督府觀禮,就先在這里給你道賀了。”
如今燕州城里到處都是和提督有關的流言蜚語,商成雖然很少出門,大約也聽說過一些,他可能坐上提督座的謠言,包坎和趙石頭都和他說過。不過他從來都沒把這些言傳當一回事,全是無稽之談。事情明擺著,無論是從資歷功績的角度來說,或者是從處置軍務政務的經驗能力來看,李慎都比他強,朝廷總不能放著熟捻公務的老人不用,偏偏來破格提拔一個啥都不懂的新人吧?再說,就算朝廷顧忌李慎和李慳是族兄弟,不是還有西門勝么?西門克之雖然是新來乍到,可也是老軍旅,還做過兩任刺史,軍事政事都能挑,也是提督的好人選!他思量著一笑說道:“老冉,你不會也把這些話當真吧?你看我憑哪樣本事能坐上那把椅子?”他走近一步,俯身壓低聲音小聲說道,“我昨天晚上才得到的確切消息,行營已經舉薦了守德將軍,陳柱國也點了頭,連給朝廷的舉薦表都送出去,估計正月初十前后就有消息。”
冉臨德也是昨天晚上聽到的確切消息,不過內容卻和商成聽到的截然不同。可這事又無法拿出來反駁商成,只好順著他的話假作驚訝地說道:“哦?果然是李守德?”
商成很篤定地點了下頭。他頭一晚和西門勝在驛館里扯閑篇,這消息就是西門勝告訴他的。據西門勝說,消息是潘漣手下一個吏部司員親口說出來的,絕對可靠。
冉臨德一臉的恍然,朝商成拱下手,似笑非笑地說道:“李守德做這燕山提督,確實是‘眾望所歸’。”
雖然冉臨德沒有堅持自己的說法,但商成還是從他的話里聽出了一些端倪。但是周圍人來人往的,他也不好刨根問底,只好把疑問憋在心里。隨著會議的進程,他漸漸地感到冉臨德的說法并不是空穴來風。在會上,他明確地感到別人看他的眼神里總是帶著一絲探究,而李慎對他的態度,卻一直是冷冰冰地。晌午就餐的時候,他們那一桌除了他和西門勝,還有幾個燕山的軍官。他注意到,同桌吃飯的人雖然彼此也都是有說有笑,可似乎都對他帶著些恭謹,最直接的表現就是,只要他一開口,同桌的人不論在吃飯喝酒還是在說話,都會不約而同地停下來,雖然眼睛不看他,但是他們的神情都很專注,好象他的話很重要一樣。不僅是同桌的幾個人,旁邊的兩桌人也是這樣。他甚至覺得當自己說話時,整個正房里都要安靜一些。這個發現令他周身都不自在,飯也吃不暢快。而且整個會議期間李慎自始至終就沒來過這里,他旁邊李慎的座位一直就空置著。顯然,有關他即將接任燕山提督的消息,李慎已經相信了一一所以李慎才對自己帶著敵意…
自己能當上燕山提督?
商成覺得這謠言也傳得太不靠譜了。
可他偏偏還不能向其他人解釋。
整整兩天的軍事會議,他就象遭罪一樣忍受著煎熬。天知道這是誰造的謠!要是讓他找到了散布謠言的家伙,他絕對會給那家伙一個好看!
好不容易捱到軍事會議結束,他連晚飯都顧不上就急惶惶地離開了行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