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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26)孫仲山的問題(下)

  直到右眼眶里又涌出股淚水,商成才驀然驚覺自己有些恍惚,一邊掏帕子抹淚,一邊強自收攏心神,對孫仲山道:“沒看出來,這豆兒倒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女娃。”他悄悄地擦拭下潮潤的左眼,誠懇地說道,“可再是好女娃也不成啊,仲山,這事不成。這種事情官上有法度,你是官身她是末籍,通婚就是違法,認真追究就只有丟官為民。雖然說我在這里一天就能護你一天,以后的西寨指揮也不一定就會深究,可世上的事情怕就怕個萬一,怕就怕‘認真’二字,要是碰見有心人有意和你為難,官丟了不說,連個平常莊戶你都做不了一一你是發配戍邊的人,丟了官只能在這邊寨里做個逢五點卯四節應役的邊戶,子孫世代都得在這里做不敘功不酬勞的邊戶,永無出頭之日。你難道也愿意豆兒姑娘陪你過這種日子?就是不追究,事情押進履歷也受不了,兩年一比三年一敘有功無功都排在最末一等,你準備這輩子都做個仁勇副尉邊軍哨長?不想再在軍功上出頭?眼看著明后年就有大戰事,有機會上戰場,兩三場仗打下來,沒功勞都有苦勞,撈個大功勞不是封官就是晉爵,這樣的機會你想錯過?”

  孫仲山感激地望了比自己還小幾歲的年青上司一眼,便抿著嘴唇嘿然不語。這句句話都是實實在在替自己考慮呀。他也為這些事翻來覆去思慮了很長時間。邊戶他是絕不愿意去做的,也不想守著個邊軍哨長庸庸碌碌一輩子,可他又實在是割舍不下那女子,何去何從,實在是難以抉擇。從馬直到燕州的一路上,這些事情他不知道想過多少遍,焦愁得飯都吃不香覺也睡不著,直到他拿定主意,他才敢悄悄地和姑娘表明自己的心意…

  看孫仲山目光鎮靜地平視著自己,商成就知道剛才一番話并沒有打動他,暗中嘆一口氣,指了下公案前的鼓凳示意他坐下,說道:“既然你鐵了心,那我也不再說啥了。你說吧,想要我幫你做什么?是去替你說媒?還是想多請些時間的假?說媒我可不敢打包票,就我這模樣,怕被人家誤會成搶親的。假期無所謂,現在是冬天,從現在到元宵后都不會有什么大事,就準你三個月的假,你回老家去結親吧,也算是衣錦還鄉。況且那里離得遠,或者能保住消息。”

  “我是出戶銷籍的人,回老家做什么?”孫仲山苦笑一下,然后便坐在鼓凳上默不作聲。他在半路上左思右想好久,才總算想好一條對策,可事到臨頭,這嘴卻無論如何都張不開。

  商成看他一付欲言又止的模樣,就問道:“她家小姐還沒同意?”看孫仲山搖頭,又問,“錢不湊手?”他本想說自己屋里還有幾貫錢和一些值錢東西,轉念一想,孫仲山有一大幫如其老弟兄,就差幾個娶媳婦的錢也不用找自己這個上司借,擰著眉頭略一思索,“想讓我幫著關說改籍?”

  孫仲山一張四方臉已經脹得通紅,點點頭,嘴唇蠕動好幾下,訥訥地根本說不出話。讓商成幫著豆兒改籍,這就是他想出來的“高明”主意。他想,商成的身份高,度家店善后時和北鄭的縣令縣尉都打過交道,肯定能說上話,只要商成愿意出面,十有八九就能成事。到時候豆兒改籍落戶到北鄭,衙門里有白紙黑字的存檔,再有風波他都不怕。

  商成笑道:“這事情容易。我和北鄭的周縣令有點交情,他能幫這個忙。正好過幾天我要去邊軍衙門參加個會議,你告訴豆兒一聲,教她跟我去縣城,順便就辦了。”

  孫仲山咬著牙,似乎在下很大的決心,半天才說道:“豆兒,她沒有賣身契約。”

  商成更笑:“沒有契約不是更好,連個身份都不用驗了,事情辦起來更快。”他說著話突然一楞,疑惑看著孫仲山,問道,“你是說,她連個身份證明都沒有?”

  “是。”

  “關防路引總有吧?”

  “也沒有。她們的引條遭匪時就掉了…”

  “那,楊家的女娃也不能證明自己身份?還得去上京核檔?”

  看孫仲山還是點頭,商成撫著臉頰上刀疤緩緩說道:“那事情就難辦了。有路引憑條證明來歷,周縣令多半能冒點風險替她改籍,如今她什么東西都沒有,人家不會幫這個忙。咱們也不能讓人家冒瀆職丟官的險。”他尋思著解決問題的辦法,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急忙問道,“你剛才說,楊家女娃的家里已經報了她的喪歿一一這是給程家報信,還是朝官上報信?”

  孫仲山苦笑著說道:“楊公度是朝廷官員,家里無論添丁還是減口,都必須報有司備案,他既然給程家報信說女兒歿了,當然也要去官府里勾籍,豆兒也是‘死’了的人。”

  商成還是頭一回聽說有這種事情,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不過想想也不奇怪,這個時代一人落難全家遭殃的事情又時有發生,官府不可能臨時再去打聽調查罪犯的家庭成員,肯定都是按著戶籍冊子拘索人口,所以登記人口變化一定非常嚴格,絕對有一整套的法律條文和行政手段。不過他也有些悲傷。楊家女娃的爹,那個楊什么度,在自己的女兒落入土匪手里的時候,沒去設法營救反而先跑去官府里勾銷戶籍,也實在是太寡情薄義了;就算不想讓女兒的遭遇給家族帶來壞名聲,不想讓女兒的遭遇影響到自己的前途抹,可…可他也不能把事情做到這樣的決絕的地步啊…

  “楊家女娃知道這事不?我是說,她知道她爹把她勾籍的事情不?”商成帶著萬一的希望問道。

  孫仲山耷拉著眼眉點下頭說道:“她看見信就知道了。”他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她和豆兒如今都是‘死’人,別說改籍,就算是去廟里出家當姑子,也沒人敢收留。何況咱們這里還是邊陲,沒有關防路引,別說穿州過府回上京,就是路邊的小旅店也不能住。可憐啊,楊家小姐才十五歲,就遭逢上這種事情,程家不認親也就罷了,她家里也能狠心銷她的籍貫,真不知道她爹娘都長了一副什么心腸。”說著又是一聲長嘆。

  商成也是一聲嘆息。他現在才算真正明白楊家女娃為什么在土匪巢穴里都沒有輕生,獲救了反而求死的真正原因一一這世界上沒有什么事情能比被親人的拋棄更讓人痛苦了。

  他想了想,說到:“她們留在西寨這地方也不合適。這樣,我給她出路引,你把她送回家的,順便把豆兒的賣身契約也從官府里抄個檔拿回來,我再去找周縣令。”

  “不成的。她回去,就說明她爹報假,官府追究下來楊公度不是徒就是流。她是個孝順閨女,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

  商成對這種事情沒有絲毫經驗,只能聽孫仲山的,既然孫仲山說不能送楊家女娃回去,那也只能不送。但是西馬直中寨是個純粹的軍事堡壘,住的百八十人全是邊軍大老爺們,收留她們倆一天兩天可以,長期住下去卻是絕不可能,他想了半天都沒想出個妥當辦法,只好問:“那你說什么辦?”

  孫仲山說:“要是不能改籍,就只能先把楊家小姐還有豆兒安頓到周圍的村寨里,大人和關家熟絡,看能不能去找他們幫個忙。或者讓關家出個鋪保,就說她們倆是自己的遠路上親戚,興許就能在北鄭縣落下戶籍。”

  “關家也不好說啊,畢竟這事是私改戶籍的違法事情,要讓人家擔一分風險,而且關家大家族,人多嘴雜,事情也容易走漏…”商成沉吟著說道。他腦子里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來當初自己落戶的事情。但也只是眼神一亮,瞬間就黯淡下去。如今霍士其已經沒在屹縣衙門里當差,衙門又幾乎全換了新面孔,這事也肯定幫不上忙。不過…

  “這樣吧,我家在屹縣,也有好大一座宅院,我在外面吃糧當兵,平時就是我兩個妹子在幫我看家。我看干脆就把他們倆送過去和我妹子做個伴。戶籍不戶籍的,先住下再說。我那里清凈,平常也沒人敢上門攪擾。”他笑著搓手。“你得空去和那倆女娃說一聲,看她們樂意不樂意。”

  他這樣一說,孫仲山的眉頭頓時舒展開,臉上也有了真正的笑容,嘴里一連聲地說好。這是再好不過的解決辦法。商成是七品歸德校尉,整個屹縣也沒兩個能比上他品階的人,又有云紋狻猊玉佩領著兩畝勛田,是個連知州府通判都不能硬闖的地方,兩個沒身份來歷的姑娘住在那里,那是再安全不過。

  商成壓著眼窩笑道:“干脆趁著這段時間公務清閑,許你兩個月假期,我也撂開手,北鄭開過會議咱們就都回屹縣,一來安頓兩個女娃,二來哩,要是你愿意,我那處宅院你隨便挑個院落做新房,就幫你把喜事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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