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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7)剿匪(下三)

  消息剛剛傳過來,商成就看見坡下樹林里影影綽綽有人影晃動。不過一眨眼的工夫,精干瘦巴的錢老三就從光禿禿的枝杈間冒出頭,樂顛顛地跑上前朝商成行個軍禮,臉上努力擠出個嚴肅的表情,還沒說話眼睛卻已經笑得瞇成一條縫:“大人,我抓了倆活的。一一把人帶過來!”隨著他一聲令,一個伍長領四個邊兵,架著兩個反肩絞背五花大綁的家伙過來就朝地上一摔。那個潑皮無賴般的向導也跟過來,三角眼里泛著光,抿著嘴把兩個土匪看了又看。

  “老錢辛苦了。”商成朝錢老三點下頭,贊賞的目光依次掠過幾個邊軍,最后落在那兩個土匪身上。兩個土匪都在地上蜷縮作一團。一個土匪背對著他,半長的藍綢面襖子被連罩面帶襯里割掉好大一塊,裸著半邊瘦骨嶙峋的屁股,臃腫的棉褲也被扒到小腿上,露著沒幾兩肉的兩條瘦腿;也不知道是被凍到還是受了驚嚇,渾身不停地哆嗦抽搐。面對他的土匪頂多二十歲上下,眉宇間還帶著稚氣,嘴唇上褐黃色的髭須既稀疏又凌亂,被一團藍黑色破布堵著嘴,喉嚨里咕咕連聲。這土匪臉上青白得幾乎沒有一絲血色,鼻翼張得極大,一股一股地噴著白氣,驚恐的目光不停地在周圍人臉上掃來瞄去。

  商成不屑地盯著年輕土匪,問道:“審過沒有?”

  “沒來得及問。”錢老三過去在那個背對著商成的土匪身上蹬一腳,讓他翻身面對著商成,說道,“這個就是那個能打狐貍的獵戶。”看土匪半側身翻著眼皮兇狠仇恨地望著自己,嘴里罵一句“你他奶奶地看什么看?”,一腳就踩在那家伙腰上,踢得土匪臉上立刻皺成一團,朝身上啐了一口又說道,“我們過去時他正鉆在下風頭拉屎,提著褲子滿地劃拉土坷拉擦溝子,結果褲子都沒提上就被咱們抓了。”說著又是一腳踩下去。

  商成打個手勢,一個邊兵俯下身扯開年輕土匪嘴里的破布。土匪立刻尖聲叫嚷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旁邊一個邊兵伸手就是一刀柄砸在他嘴上,低聲喝罵道:“再敢大聲!”土匪立刻聽話地閉上了嘴。

  商成望定鼻子嘴里都在淌血的年輕土匪,冷冷問道:“寨子里有多少人?”

  滿嘴是血的土匪口齒不清地咕噥一句,商成也沒聽清楚,追問道:“我問你寨子里有多少人?”

  他是提了聲調問話,聲音里已經帶出不耐煩,土匪還沒回答,兩把刀鞘就已經砸在土匪的肩膀胳膊上。

  土匪嗬嗬地哀嚎兩聲,忍著痛說:“有,有,有百…百十人上下。”

  眾人這才看清楚,怪不得這土匪說話含混模糊,原來是被砸斷了兩顆門牙,說話時自然漏風。

  商成和兩個哨長不言聲對視一眼,眼神中都有些焦愁憂慮。之前他們已經反復估算過度家店土匪的人數,都覺得五十朝上六十不到是個比較合理的數字,至多也不過七十人,因此所有的兵力調遣行動布置都是參照這個數目,誰知道如今匿在度家店里的土匪已經過百一一本來就不夠的人手如今更是捉襟見肘!

  金喜陰沉著面孔說道:“大人問的是寨子里有多少男人,你別把娘們女人也扯進來!”

  “我說的,就,就是男的…”土匪結結巴巴地說道。

  金喜擰著眉頭鼻子里哼一聲:“沒女的?寨子里的女當家是誰?”

  “你說的是九娘?九娘…九娘她沒在寨子里,”看兩個邊兵又舉起刀鞘要打,土匪惶急地嚷嚷道:“大人,我沒撒謊!我沒說假話!九娘她真是回老家去祭墳了!”

  “你們大當家的明天就成親,她怎么會這個時候跑回去祭墳?”金喜陰惻惻問道。

  “就,就是因為九娘不在,我們,我們大當家的才急著成親。”

  “嗯?”

  “寨子里真沒女人啊!就是有也全是肉票,九娘不讓動…”

  商成突然插話問道:“九娘是不是姓趙?是不是當初青瓦寨的黃蜂趙九娘?”

  兩個土匪一起鼓著眼睛驚疑不定地望著商成,年輕土匪喃喃問道:“你認識我們二當家?”

  趙石頭過來一腳就踢在他臉上:“認識你娘!”那土匪滿臉開花登時就暈了過去。

  商成沒理會石頭發狠,吮著嘴唇望著那棵老黑松呆呆出神,似乎若有所思,良久轉過臉來望著那個沒穿褲子的土匪,擺手讓人摘了他嘴里的破布,問道:“你們大當家的,是不是就是當初的闖過天?”

  那土匪嘎嘎一笑說道:“你既然都知道了,還問什么問?”

  從商成一語喝破女匪首的姓氏,金喜錢老三等一眾邊軍就已經頗為詫異,恍惚走神間突然聽他問話里帶出“闖過天”三個字,幾個記得這事的邊軍將士都是驚得渾身一激靈,再聽到土匪直承其事,度家寨土匪的大首領就是一年前就已經死在左軍手里、首級也傳遍燕山三府二十九縣的闖過天,一時間都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金喜雖然只是個邊軍哨長,比芝麻略大的官,可畢竟歲數閱歷都有,一楞神就已經把這事的前后首尾想得清清楚楚一一和消息相比,打不打度家店根本就不算個事!只要闖過天還活著的消息走漏出一星半點風聲,頃刻間左軍上下就是山崩地裂般的震動!連帶著衛府提督府甚至衛牧府都脫不了干系,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要因此而被朝廷處分…而眼前這一干邊軍將士連帶著商成,都會有數不清的厲害隱患。他趨前一步站在商成身邊低聲說道:“大人當心!別再問下去了!這事要是揭出去,你我還有孫哨,都要惹大禍事的!”

  商成沒理會他的“忠言”,只問那土匪:“看來你也是青瓦寨的‘老弟兄’了。一一我只問你,如今度家寨里是個什么光景?寨子里有多少人?都是哪里來入伙的人?他們是闖過天以前的老部下,還是新近依附的…”他的話還沒說完,那土匪已經冷笑著把眼光轉向一邊。商成輕蔑地一笑說道,“你不說也無妨。我本來就沒打算聽你告訴我這些事。”指了那個暈過去的年輕土匪下令,“弄醒他。”

  一個邊兵取了水葫蘆,找年輕土匪臉上就灑了個精光,拋了葫蘆拎著襖領子提手就是幾記耳光。連涼水激帶臉皮疼痛,那土匪當時就清醒過來。

  商成俯視著他,把剛才的話再問一遍。

  年輕土匪剛要開口,老土匪已經在旁邊大叫:“別說!別告訴他!你在山神菩薩面前發過毒誓,背叛弟兄是要遭天打五雷轟的…”兩個邊兵按住他,抓過破布重新堵住他的嘴。商成看年輕土匪臉色有些猶豫遲疑,輕輕喊一聲“石頭”。趙石頭點頭應一聲,掉頭去了隊尾,片刻手里提著一把山斧轉回來。左近的人看著山斧足足一尺有余的卷缺鋒刃,都不知道他找來這柄專一用來開門砸鎖的軍用大山斧有什么用。石頭徑直走向老土匪,面無表情地命令兩個邊兵按住他的手腳,把手里的山斧掉個方向,刃在上背在下,舉起來呼一聲揮下去,端端正正砸在老土匪的小腿上一一咔嚓一聲響,那條小腿已經從中間塌陷下去…

  老土匪嘴里堵著布,手腳也被綁著按著,根本無法挪動躲避,硬生生被敲斷一條腿,偏偏人還清醒著一一只疼得雙目迸張五官挪位,身體軀干就象剛剛釣上岸的活魚一樣死命扭擺掙扎,卻又哪里能夠掙脫…

  在場的邊軍將士大都上過戰場經歷過血腥,可目睹眼前這一幕,依舊是人人臉色煞白心頭悸動,看趙石頭神情冷漠拎著斧頭轉過身,不由自主就紛紛就移開目光。

  商成朝年輕的土匪揚一揚下巴,淡淡說道:“說吧。”

  “我說,我說!我什么都說!”年輕土匪已經被趙石頭的心狠手辣嚇得魂飛魄散,這時候哪里還敢有半點隱瞞,見商成問他話,立刻竹桶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知道的通通講出來。可他入伙的時間晚,在土匪中不過做些跑腿打雜的事情,寨子里的機密幾乎全然不知,闖過天之前是怎么逃過官軍追剿又是如何輾轉來到度家店,之間的經歷他更是不清楚。“…那伙人是六天前來入伙的,獻給山寨不少的錢帛細軟,大頭領…闖過天才同意他們入伙。聽說他們上月在敦安縣搶了個商隊,擄了幾個肉票,還害了不少人命,被官軍攆得無處藏身,最后才不得已來投奔闖過天。大…闖過天瞧上的媳婦也是他們帶來的,據說還是京城一個什么大官家的小姐。…”

  商成一聽就知道了,幾天前來度家店的那股土匪,就是在敦安縣劫了商隊搶了程橋家二兒子未過門媳婦的那股土匪。他本來還想去敦安剿匪,想不到繞了一大圈,這股土匪還是和自己跑到同一個地方。他咬著牙在心頭無聲一笑。這似倒真應了那句老話一一不是冤家不聚頭!

  “…明天是闖過天娶媳婦的日子,今天晚上寨子就要開始熱鬧,所以三頭領一一就是新入伙那群人里挑頭的一一讓我出來把各個暗樁上的弟兄都喊過去,大冷的天,還剛剛落過雪,我們…土匪們肯定以為你們不會出來。哪知道我剛剛跑到第一個暗樁就被你們抓了。”

  商成邊聽他說話,邊在心頭斟酌思量,聽說這年輕土匪是才從度家店出來不久,順口就問道:“尤家的馬隊還沒到?”

  “今天來的馬隊是尤家的?我不知道啊。不過聽三當家和人說,尤家的馬隊要和盧家的馬隊取齊之后,才一同進山一一大約快到了吧。”

  孫仲山竟然還沒到?!

  商成被這個消息驚得目瞪口呆,和金喜面面相覷半天才反應過來,立刻一疊聲下令,立刻整頓隊伍馬上出發。至于什么盧家什么肉票,他根本就來不及思考一一象闖過天這樣兇殘狡猾的慣匪多在活在世上一天,就不知道還會有多少好人要遭殃!

  錢老三指著兩個土匪問:“這倆人怎么辦?”

  “砍了。”商成頭也不回地說道。

  年輕土匪做夢也沒想到最后會落個這樣的下場,渾身抖得就象篩糠一樣癱在地上,身下古怪作響屎尿齊迸,嘴里剛剛蹦出“饒命”兩個字,脖子一涼,眼前萬般蕭瑟光景陡然間天旋地轉般一閃而過,緊接著就是無邊無際的沉沉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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