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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8)破關(中)

  一百五十步。

  關墻上關墻下還是什么動靜都沒有。只有靠西側關墻和崖壁相接處的低矮水門那里發出的潺潺流水聲。

  商成冷著面孔,雙手握著直刀,亦步亦趨地緊跟著前面的老邊兵。他能聽見蔣四粗重的喘息,能掃見旁邊一組“遮”位士兵充血的眸子在幽暗中灼灼生光。他還聽見幾只烏鴉在關墻背后的遠處呱呱地啼叫…

  一百步。

  借著星斗閃爍的微弱亮光,能瞧見黑黢黢關墻上連綿的垛口了。垛口里沒有弓沒有箭也沒有突竭茨人的影子。那里什么都沒有,只有城門樓上的兩根木桿挑起兩盞大燈籠,映照出在夜風里微微擺動的黑色號旗,照亮了城門正上方的“廣平驛”三個字。篝火就架在三四十步開外,熊熊燃燒的火堆旁連個值夜放哨的突竭茨人都看不到;敞開的門洞被火光映射得忽明忽暗,就個象張著黑色深邃大嘴的遠古巨獸…

  七十步。

  他把直刀攥得更緊了。烏鴉為什么夜半啼鳴篝火旁為什么看不到敵人城墻上怎么連個動靜也沒有…這些乍然涌進他腦海又沒有答案的問題,通通被他拋到腦后,他現在只想著一件事一一沖過去,沖進廣平驛去,殺光所有敢于反抗的敵人,然后回家!

  五十步。

  篝火已經被他甩在身后;他緊盯著城門洞,腳下輕輕縱跳幾下,靈活地跨過了幾根連枝帶葉胡亂丟棄在官道上的雜樹。城門已經近在咫尺,他已然能把目光透過暢通無阻的門洞投向關墻的另一邊一一雖然關墻背后依然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隱約間能察覺到那里立著好幾排黑糊糊的影子!

  有埋伏!

  他的心驟然一緊!

  “殺啊!”前排的帶隊軍官在看出這是突竭茨人布置好的陷阱的一剎那,猛地舉刀一揮大喝一聲。

  “殺呀!”十幾個兵士齊齊吶喊一聲,舞著手里的刀槍盾牌就撲上去。

  “殺!”商成嘶啞著嗓子歇斯底里地吼叫一聲,腳下絕無半點遲疑,幾步之間就已經越過當先的兵士,斜舉著直刀旋風般沖向城門。

  也就在這一瞬間,隨著城門樓上一聲短促號令,城上城下嗖嗖嗖嗖的羽箭破空聲連珠價般響起,眨眼之間,正在努力翻越繞過那幾段雜樹的兵士鄉勇中就倒下十幾個人。

  “弓箭手!上!”有人在黑暗中大叫一聲。立時就有幾個兵士上前挽弓扣箭,左手一抬右臂用力一引,舉弓到眼前瞄一眼手指一松,隨著弓弦顫動時發出的嗡嗡細響,一只羽箭便躥向城頭。

  幾枝羽箭立刻招來城頭上一通箭雨,還在篝火的火光照耀范圍內的幾個弓箭手成了城上突竭茨人的活靶子,他們中一多半人根本來不及射出第二枝箭,就倒在這撥箭雨里。但是他們為后面的人贏得了寶貴的時間,又有十幾二十來個人翻過路障,舞刀挺槍喊著沖向了城門洞。

  此時商成已經沖進城門,直端端對著門洞另一層那兩排彎弓搭箭的突竭茨人撲過去。

  埋伏在關墻另一側的突竭茨人雖然點燃了火把,可火把的光亮只能照亮六七步的距離,幾個弓手陡然間發現一團黑影在關墻外的篝火光影映照下愈來愈大時,再想彎弓搭箭,哪里還來得及?正對著城門的突竭茨人手在箭囊里還沒抓住羽尾,就見一條大漢倏然沖出門洞,連跨兩步腳在地上一蹬人已躍起,手舞著一柄直刀凌空就對著自己劈來一一手忙腳亂中他舉起手里的弓就擋上去,立時便連弓帶人被直刀從頸項到右肋砍作兩段…

  商成左腳踏地手里引著直刀一翻一拖,就勢斬斷右邊一個突竭茨弓手的手臂,咬牙擰眉把刀一抽再一送,嘴里一聲怒吼,直刀的尖刃已然穿透后排一個突竭茨人手里的皮盾,噗地捅進那人的胸膛。血頓時從那突竭茨人的嘴里淌出來。那人的兩只眼睛兀地鼓起,失神錯亂的目光從胸口的半截刀刃慢慢移到商成臉上,又從商成冷冰冰陰森森的面孔轉向浩瀚昏暗的天空,抓著刀桿嘴里吐口長氣就軟倒在地。

  商成瞥也沒瞥那人一眼,進步側身一腳就踹在一面皮盾上一一砰地一聲悶響,那個嘶喊著撲上來的突竭茨人接連倒退好幾步,商成已經拽出了直刀舞作一圈,逼開兩把彎刀半旋身,橫著一刀劃過一個躲避不及的弓手的肚腹,熱氣騰騰的五臟六腹帶著鮮血立刻迸出來。那弓手嘴里嗷地一聲嚎,拋了弓就去捂破膛的肚子,趕上來的蔣四順手一刀就剁在他脖子上…

  兩人再殺兩三個突竭茨弓手,突竭茨人也從最初的震驚慌亂中緩過氣,隨著幾聲號令,幾十個敵人立刻分作兩隊,一隊人繞著關墻把后來的邊軍兵士擋在門洞里,另一隊從三面向兩人包抄,轉眼就和倆人噼里啪啦地斗在一起。幾個逃出去的弓手也立在后面射冷箭,三五個捍不畏死的邊兵都被他們射倒在門洞里。這回一接手形勢大變,頃刻之間,蔣四肩頭大腿接連中了刀槍。他咬牙死撐苦戰時,一枝羽箭突然穿過人群直釘進他的右耳下一一他的身子猛然一挺,一前一后兩把彎刀便同時斬在他的胸膛和脊背上…

  蔣四倒下的時候商成也被四五個突竭茨人死死圍住,根本無暇救援。如今他的胳膊腿上也掛了幾處彩,身子就象在血水缸里浸泡過一般上下全是血,好在傷的都不是要緊地方,他還能勉強支撐住。

他擋兩下退一步,再擋兩下又退一步,喘息之間就被幾個突竭茨人逼回門洞口,側身讓過一個從背后偷襲的突竭茨人,再想揮刀時只聽“鐺”地一聲響,直刀半起刃背就砸在門洞上方的條石上。幾個對手覷得機會,個個面露猙獰舉著彎刀撲上來,恨不能一刀把他斬成好幾段一一  一一商成手一松就棄了直刀,也不管顧兩側劈過來的彎刀,迎著當面的對手就撲上去,左手一揚托起那人拿刀的右臂,右手一伸抓住那人的左肩,鼻腔里哼一聲兩條胳膊同時用力,那突竭茨人不由自主就被拖到他面前,拼命掙扎中已經被他拽得兩腳離了地一一他一頭就撞在對手的臉上。

  面骨碎裂的清晰脆響中,那個突竭茨人哼都沒哼一聲就暈過去。

  他隨手拋下軟得就象一攤泥的敵人,一抬腿胳膊一伸,揪過另一個對手一一那人已然被剛才的一幕嚇傻了,手里拿著刀盾既不擋也不避,就這樣呆手木腳地被他拽到面前一一他左胳膊鎖了那人咽喉,右手掰著那人頭顱,一雙深邃得猶如死水池塘般的眼睛卻居高臨下地盯著另外一個渾身哆嗦的突竭茨士兵,嘴角微微一撇雙手一用力,喀吧一聲響,懷里那個人的腦袋頓時偏作一種異常詭異的角度…

  門洞口突然漫起一股屎尿的臊臭味。那個被商成盯住的突竭茨人竟然大小便失禁了。

  另外兩個突竭茨士兵弓著腰執著彎刀,四只充血的眼睛都定在商成身上,腳下卻是半步也不敢上前。周圍還有好幾個突竭茨人目睹了商成連殺兩人的經過,目瞪口呆之下,都在拼命地咽著唾沫。直到這群突竭茨人里的一個小軍官下了新命令,他們才謹慎地把商成再度圍在中間。

  門洞口這極其短暫的對峙救了商成的命。一聲弩弓機簧響,那個小軍官瞬間就被勁力十足的弩箭撞出去好幾步一一孫仲山帶著十來個兵士鄉勇突破了關墻上的箭雨沖過來。

  商成從地上胡亂抓了把敵人丟下的彎刀,撲上去叮叮當當兩三下就剁翻一個突竭茨人,孫仲山他們也連殺了兩個敵人,漸漸地站穩了腳跟,開始慢慢向四周擴大。剩下的突竭茨戰士雖然也是兇悍蠻勇之輩,可哪里經得住這群猛虎餓狼的撲殺,倉皇中丟下幾具同伴的尸體且戰且退。

  趙石頭也夾在這批援兵里。他手里攥著桿矛,趁商成孫仲山一左一右把個戴羽盔披鐵甲的突竭茨人頭領逼得手忙腳亂之際,瞅冷子一槍扎在那軍官的腋下,擰了一把才連血帶肉地拔出來,看也不看那敵人一眼,兜頭就問滿頭滿臉滿身都是血的商成:“和尚大哥你沒事吧?”

  商成沒理他,扔了手里卷刃的彎刀拾起那軍官的佩刀,拽住孫仲山說道:“快帶人上城墻!”

  孫仲山一楞,馬上就反應過來一一城墻上的敵人壓著外面的隊伍射箭,要不徹底清除大隊伍根本就過不來;而且不除去這些弓手,他們打關墻上射箭的話,這城門洞也守不住。他立刻拽過一個士兵,讓他帶幾個人朝城墻上打。

  說話間不斷有邊兵沖過門洞加入戰團,乒乒乓乓的兵器格斗聲中夾雜著呼叫吶喊,時不時有一兩聲人瀕死時發出的慘嚎凄鳴,不消片刻門洞附近的對手都被肅清,余下的二三十個突竭茨人也不再糾纏廝殺,退出幾十步重新結陣。邊兵既要防備正面的突竭茨人,又要抽出人手來進攻邊墻上的敵人,一時也沒有足夠的力量擴大戰果。

  商成卻有些煩躁不安。他覺得,既然突竭茨人設了陷阱,那么就不可能只有這么點手段;突竭茨人強的是騎兵和馬戰,眼下接斗的對手卻只和他們步戰,這中間肯定還有玄機;況且對南下的突竭茨人來說,廣平驛就是生死悠關的咽喉,怎么可能只留這點人手?

  他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拉了孫仲山胳膊急急忙忙地問:“大隊伍來了沒有?”

  “來了!”

  “都上來了?”

  “在哪里?”

  “將軍帶著人已經到了關墻外,就等…”

  商成打斷他的話:“撤!趕緊通知他們撤!撤退!”也不等孫仲山說話,他就揚了聲氣對周圍人喊道,“撤退!快!撤退!”

  周圍兵士都被他這一聲唬住了,看看他又瞧瞧孫仲山,個個臉上露出迷惑猶豫的神情。孫仲山已經黑了臉孔,手里握緊腰刀,牙關一咬腮幫子肌肉立刻條條棱棱地凸起一一眼見得下一刻就要陣前行軍法,便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喊殺聲已然從遠處傳來…

  幾乎在同一時刻,關墻另一面也遙遙傳來馬蹄聲。

  關墻上的敵人打出了合圍的信號,埋伏著的突竭茨人大隊騎兵終于開始行動了一一從前后包抄這支由梁川一線最后的趙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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