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前后,李桑柔回到船上,也沒洗漱,直接就睡下了,寅初前后,大軍船隊就撐離池州,啟程往前。
天亮的時候,李桑柔爬起來,推開船艙窗戶,看著緩緩往后移動的江岸,一頭扎回床上,接著睡。
一覺睡到巳末午初,李桑柔才爬起來,慢騰騰沐浴洗漱。
出來船艙,大常正蹲在船艙門口刮一條大魚的魚肉,看到李桑柔出來,指著已經刮了半盆的魚肉,笑道“黑馬和竄條摸了幾條十幾斤的大烏青,刮兩條做魚丸,對了,如意過來兩三趟了,說世子說,你要是醒了,請你過去說話。”
“多放點兒姜汁。”李桑柔蹲下,看了看那盆魚肉泥,“做好了送一盆過去,這會兒了。”
大常嗯了一聲,這會兒了,老大過去,肯定就得留在世子那邊吃飯了。
顧晞正和前鋒曹將軍說話,李桑柔繞到后艙茶水間,要了杯茶,慢慢喝了半杯,如意進來,請李桑柔往前艙進去。
顧晞看起來很高興,“銅陵很順利,一攻而潰,幾乎沒什么傷亡,當真是兵敗如山倒。
“你昨天子時前后才回來的?現在睡好了?”
顧晞一邊說,一邊仔細看著李桑柔的氣色。
“嗯,挺好。”李桑柔坐到顧晞旁邊的扶手椅上,接過如意捧上的茶,微笑欠身謝了句。
“那兩個小妮子,沒什么事兒吧?”顧晞看著李桑柔問道。
“還好,有那樣的父母,那兩個妮兒,自然要比常人強不少,”李桑柔嘆了口氣。
“我讓人打聽過了,姜家和梁家,都是紹興旺族,姜家倒是更勝一籌。
“梁文母親尚在,姜氏是幼女,父母早亡,跟著兄嫂長大,說是兄嫂視姜氏如女兒一般,姜氏兄嫂皆健在。
“這兩個孩子,不管是梁氏族里,還是姜氏族里,必定能好好將她們養大。
“你不必過多擔心。”顧晞溫聲道。
“嗯。”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看著顧晞問道“你寫折子給他們請旌表了?”
“還沒有,這不是急事,我想聽聽你的意思,之后再寫折子。”顧晞笑道。
“梁文是在兩軍對軍之時,被射殺而死,這沒什么值得旌表的地方。
“姜太太自弒殉夫,殉夫一事,不值一提,只是,刀捅入胸,還能拔出來,說一句不疼,這份豪邁無懼,世所罕見。
“梁文長子梁安道,今年才十六歲,視死如歸,卻能憐惜兩個妹妹,不強加自己所求所愿到兩個妹妹身上,高潔明理,實在難得。
“若要旌表,不過是姜太太的悍然無懼,梁安道的視死如歸和悲憫情懷,和梁文無關。”李桑柔聲調輕緩。
“好。”顧晞答的極其干脆。
“一份旌表,給姜家吧,為了這份無畏無懼。
“另一份,給梁安道。
“還有,梁文夫妻和梁安道這一支,既然自絕子嗣,梁家若是再為梁文、梁安道一支過繼承祠,那就違逆了梁文、梁安道的心愿,這一支該就此斷絕。”
”好。“顧晞再次干脆答應。
“姜太太和梁安道,該在南梁史書上留下一筆,我來找人寫,如實述說,不作評判,姜太太的自弒,該如何評判,留給后人吧。”李桑柔低低嘆了口氣。
“好。”顧晞點頭,仔細看著李桑柔的臉色,委婉勸道“梁姜兩姓,都是書香大族,講究的,就是個忠君忠夫,從一而終。
“小時候,大哥和我一起讀到史書上的忠臣列傳,大哥曾經感慨,為了忠君,殺父殺子殺妻,這樣的人,怎么可能忠君?
“先生當時說為君者,要心里明白,卻不能說這樣的話,良臣忠臣,須求于孝子慈父,遇到這樣的事這樣的人,宣揚旌表就夠了。”顧晞看著李桑柔,低低道。
李桑柔沉默良久,嘆了口氣。
“別想那么多,世人束發受教,同樣一句話,不同的師承,不同的父母,不同的人,不同的認知,世有多少人,就有多少想法。
“姜太太能得嘗所愿,這也是一份難得,也算生死無憾,至于梁安道。”
顧晞的話頓了頓,低低嘆了口氣,“他也十六歲了,大人了。
“世間有多少人,就有多少想法,一人一世界,這話,還是你跟我說過的。”顧晞看著李桑柔,小意的勸慰道。
“我沒什么,一件小事而已。
“晚上吃什么?
“我過來的時候,大常在刮魚肉泥,要做魚丸,我讓他送一碗過來,你這邊還有什么菜?”李桑柔提高聲音,笑道。
曹將軍的先鋒大軍取了銅陵城之后,從銅陵,沿陸路直撲宣城。
曹將軍大軍進逼到宣城城下之時,駐守在饒州城外的楚興大軍夜襲饒州城,喬安所率輕騎順流直下至華亭縣,從華亭登岸,一路勢如破竹,直襲平江城。
大齊大軍從三面直逼杭城,從上到下,土氣昂揚,奮勇無比。
武將軍審時度勢,令大軍后撤至湖州、秀州一線,布防踞守。
顧晞大軍推進湖州、秀州一帶,眼看著南梁軍在湖州、秀州堅壁清野,一幅破釜沉舟的樣子,顧晞令大軍暫緩,開始往回清理剛剛拿下的宣城,潤州等大片地方。
李桑柔跟著顧晞進駐到平江,眼看攻勢暫緩,找顧晞借了幾樣東西,辭了顧晞,掉頭趕往潤州。
潤州丹陽縣。
李桑柔坐在離丹陽縣衙不遠,在丹陽縣數一數二的奢華酒樓的大堂里,一只腳踩在椅子上,抿著茶,對著面前站成一排兒的六七個幫閑,沖黑馬抬了抬手指。
“這是我們老大!”黑馬往前一步,大拇指豎起,往上劃過頭頂,“至于我們老大是誰,就你們這些小池子里的魚鱉蝦蟹,不配知道!
“我們老大叫你們來,是想聽聽楊家的事兒。”
“你們要是說好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們老大重賞,一人五兩銀子!要是敢胡說八道,欺瞞瞎編,割半根舌頭!
“好了,說吧,從你開始。”黑馬手指點著最左邊的幫閑。
站成一排的一群幫閑,在黑馬發話之前,早已經戰戰兢兢,打定主意讓干啥就干啥,讓怎么樣就怎么樣。
他們都是潤州城和丹陽縣最有名的幫閑,幫閑做得好,頭一條,就是得有眼力有見識。
把他們從各個地方揪過來的那些漢子,那份利落,那份狠辣,他們已經見識過了。
那絕對是真正見過血,真正殺人不眨眼的人物。這樣的人物,一大群,這會兒就在這大堂里,或坐或站,正盯著他們。
這些,全是這位老大的手下。
雖然這位老大看起來人畜無害,可這個無害,必定只是看起來而已,深藏不露的人物,他們也是見識過一回兩回的。
“是。回大當家。”被黑馬點了一指頭的幫閑畢恭畢敬。“這位爺說的楊家,是咱們潤州郡望的楊家么?”
“你們潤州。就是江州將軍楊文的那個楊家。”李桑柔緩聲道。
“是是,我們潤州我們潤州。那就是我們潤州郡望的楊家。”幫閑連連欠身,急忙陪罪。
“我們潤州,說起來,也算是物華天寶,人杰地靈,文風鼎盛,才子輩出,原本,這郡望之家,都得有個幾輩子的底蘊,族里書聲朗朗,進退有據,出過幾個進士,有個幾個才子,才算得上郡望之家。
“不過如今,小的嘴賤,說錯了!是從前,從前!
“從前江北是江北,江南是江南,不能算是太平年間,這不太平的時候,就沒法說了。
“楊家當了咱…小的嘴賤!
“楊家當了我們潤州郡望,也不過就是這十來年間的事兒,也就是他們楊家出了位楊將軍,又娶了位財神娘子,又是將軍又是財神,也就郡望了。”
幫閑瞄一眼李桑柔,見她面沉似水,心里一緊,立刻乖巧無比的往回轉。
“小的嘴賤,不管說什么都想刺幾句。
“說起來,楊家這郡望雖然起家晚,可這十來年,行善積福,修橋補路,不知道散了多少錢財出去。
“潤州城北有所學堂,有上千的學生,入學堂時一分錢不用交,早上中午還管兩頓飯,三個月后小考,只要及格,就還是不用交錢,還是一天管兩頓飯,考不及格,也就是交個飯錢,外加一個月三十個大錢。
“那學堂雖說不怎么好,可畢竟不要錢,潤州窮人家的孩子,也能學著認些字兒了,多大的善行呢,潤州城里城外,好多人家,都供著楊老太爺的牌位呢,這真是天大的功德。
除了這些,楊家還修了澤漏園,年年重陽,給城里城外的老人送錢送米送酒,真是積善之家。
“還有,十來年前,楊老太爺回到潤州府,頭一件事,就是建了楊氏族學,楊家祠堂,廣置祠田,學田,如今,楊家的祠田、學田,在我們潤州,那是首屈一指,祠田比排第二的周家祠田多了一倍有余,學田比田家學田多了兩倍多,都是大手筆,眼光了得。
“楊家族學里,就算是啟蒙先生,也都是請的名家,這些年,我們潤州論族學,就得數楊家了。
“除了族學,楊家還出面,建了潤澤書院,請了大儒童先生做山長,如今在江南,也算小有名氣。
“上個月是楊家那位楊將軍周年祭日,皇…梁皇封了忠勇侯的,楊家請人寫了傳,排了折子戲,忠勇雙全,熱鬧了足足一個多月,前幾天剛剛收拾好。
“楊家雖然起家晚,這份眼光,這份慈善,就是這會兒,也能擔得起潤州郡望這四個字了。”
頭一個幫閑一口氣說完,不敢多抬頭,只轉著眼珠,用力往上看李桑柔的神情。
“哼。”李桑柔冷哼了一聲,示意第二個人,“你接著說。”
“是。”第二個幫閑欠身致意的功夫,已經將李桑柔這一聲冷哼,掂量了十七八個來回。
“小的聽到的,都不是什么好話,都是些風傳。
“楊家老宅,原本在丹陽縣遇仙鎮,算是遇仙鎮上的富戶,也就是有幾畝田地,幾間鋪子的富戶而已。
“現如今的楊氏族長楊老太爺,據說,是遇仙鎮富戶楊家老二,楊老太爺的兄長,楊家老大據說是個病殃子,這楊家老二,就和嫂子私通,生下了楊將軍。
“據說,那楊家老大,不能行房,這孩子一生下來…”
幫閑一臉干笑。
“這事兒也不算太久遠,不過四十多年前。
“那一年,先是楊家這個長子媳婦暴病死了,接著楊家老大也一病死了,楊家老二說是出門做生意,一去三十年,后來衣錦還鄉,說楊將軍是他侄兒,聽說他們楊氏族譜里,楊將軍是記在楊老太爺大哥大嫂名下的。”
幫閑說完,一臉干笑。
“嗯,你說。”李桑柔示意第三個幫閑。
“是!”第三個幫閑忙哈腰點頭,往前半步,“小的這些,也是道聽途說,風傳而已。
“說是楊家發家,全是因為楊將軍娶了華亭縣孟大戶的獨養女兒。
“聽說,楊將軍原本是入贅的,是有入贅文書的,只是,那時候楊將軍有了點兒軍功,仕途正好,孟大戶也想讓他這個女婿有份好前程,入贅這事兒,就掩下了不往外說。
“到后來,孟大戶死后,楊將軍借著孟家的錢財,官兒越做越大,就把這入贅的事兒,一筆抹煞了,后頭又納了妾,又有了妾生子。
“華亭縣的孟大戶極會做生意,聽說錢多的不得了,就一個獨養女兒,都說現如今楊家這萬貫家資,其實都是孟家的。
“不過,孟家獨養閨女嫁進了楊家,這嫁妝,嘿嘿,早晚也都是楊家的,這也不算什么不對。”
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看向第四個幫閑。
第四個幫閑不等李桑柔說話,急忙上前一步,陪笑道“小的知道的這些,也都是風傳。
“楊氏族長,楊老太爺,是個極精明,極厲害的人兒,這是我們潤州府都知道的。
“說是當年,楊將軍能娶孟大戶的獨養女兒,這事兒全靠楊老太爺的精明厲害。
“說是楊老太爺趕著孟家娘子上香的時候,讓楊將軍去偶遇孟家娘子,小意奉承,楊將軍一表人才,年青時候,可俊得很呢!
“后頭,說是楊老太爺對著孟大戶,指天盟了毒誓,百般哄騙,才讓楊將軍娶到了孟娘子,楊家,從此就抖起來了。”
“小的知道的,他們都說了。”第五個幫閑哭喪著臉道。
“那你說說,楊家現如今有哪幾房,都有什么人,哪幾個會讀書,哪幾個會做生意。”李桑柔淡然道。
“是是!”第五個幫閑舒了口氣,“楊家現如今三個房頭,楊老太爺,也就是楊將軍所在的豐字房,原本一直在丹陽縣城的盛字房,還有就是耕字房。
“豐字房除了楊將軍這一支,十年前,楊老太爺又將族中一名孤兒,叫楊歡,收到膝下,記作孫兒,這個楊歡,已經中了舉,是個極有才華的,要不是戰起,早就該考中進士了。
“盛字房子孫最繁盛,現如今楊家一個舉人在豐字房,七個秀才中,有五個,都是盛字房的,另外兩個,在耕字房。
“耕字房是楊家散落在外的子孫聚集而成,楊老太爺把他們攏在一起,成了耕字房。
“楊家的產業,幾乎都在耕字房手里打理,耕字房的楊三老爺,是楊老太爺的左膀右臂,這是滿潤州都知道的。”
“差不多了,一人給他們五兩銀子。”李桑柔示意后面的幫閑不必再說,吩咐黑馬。
黑馬抓著只白布袋子,從布袋子里摸出一塊塊的小銀餅子,一人一塊,挨個發給幫閑。
將幫閑轟出酒樓,黑馬兩步三步竄到李桑柔旁邊,“老大,接下來呢?怎么辦?”
“接下來就上手搶。”李桑柔答了句。
“嗯?”黑馬一個怔神,猛轉頭看向小陸子,把小陸子看的一步跳開,“你看我干嘛!”
“老大,你說這個上手搶,就是搶?”黑馬伸手出去,虛空一抓。
“嗯。”李桑柔嗯了一聲,手伸到大常面前。
大常摸出張管事給的那本小冊子,遞到李桑柔手里。
李桑柔翻著小冊子,看了一遍,遞給黑馬,“你跟小陸子照這上面列的,該寫地契的寫地契,該寫什么就寫什么,都寫出來。”
“行!這我最在行!轉給誰?孟太太?”黑馬愉快的問了句。
“放到張三名下。”李桑柔道。
“張三是誰?”黑馬一句話問出來,隨即反應過來,“就是隨便誰誰的名下唄,也是,就是個名兒,什么名兒都是咱們的。”
“老大,這能行不?這潤州剛打下來,那什么民心的。”大常悶聲說了句。
“只能這樣了。”李桑柔嘆了口氣。
“這些產業,都是從孟娘子手里,強搶過去的。楊家強搶了孟家無數錢財,修橋補路,行善積德,建學堂埋死人,那位楊老太爺,在這潤州城,都快成神了,假以時日,楊家人科舉入仕,散至四方,那就是揚名天下。
“也難怪孟娘子心不能平,我這心里,也一樣郁結不能平。
“偏偏,你剛才也聽到了,連幫閑們都覺得,孟娘子的嫁妝,孟家的產業,那就是楊家的,至于孟娘子肯不肯,那不要緊,孟娘子要是不肯,那是孟娘子不懂事不知禮,是孟娘子的不對,是孟家的不對。
“他們明搶的有理有據,理直氣壯。
“現在,這些產業,使什么手段能拿回來?設套訛詐?在生意場上掙回來?
“也不是不行,可設套訛詐,比起明搶,更下作對不對?
“至于生意場上掙回來,生意場上,孟娘子比咱們擅長多了,她為什么沒做?因為,憑什么?憑什么被人家明搶的東西,我要拿回來,卻要費盡心力賺回來?
“僻如明搶的銀子,上賭場輸掉了,哪怕賭場上贏回銀子的,就是被搶的人,這也是兩碼事兒對不對?
“唉,想來想去,被人家明搶走的東西,就是明搶回來,才痛快。
“孟娘子要的,就是這一份痛快。”李桑柔一邊說,一邊嘆氣。
“明搶就明搶。”孟彥清嘿笑了一聲,“一來不見得有礙什么民心,二來,就算有礙了,看在江州城的份上,世子也得承擔下來。”
“沒什么妨礙,他們從孟娘子手里拿產業,是孟娘子心甘情愿主動給的,天經地義,咱們這拿,自然也是他們心甘情愿主動給的,大家都是心甘情愿么。”李桑柔看著抓著筆寫契約的黑馬,瞇眼道。
黑馬寫書契那是熟門熟路,字兒雖然難看,卻一筆一畫清晰明白,李桑柔一張張看過,滿意的抖了抖,遞給黑馬,“拿好,一會兒看著他們畫押按手印。走吧。”
一行人從酒樓出來,直奔潤州城。
楊老太爺等人,從十年前回到潤州,就在潤州城里置下宅院,祠堂族學,也都建在了潤州城,只有祖墳還在丹陽縣這邊,每年祭祀時,才回來住上三兩天。
丹陽縣離潤州城不遠,傍晚時分,一行人進到潤州城,李桑柔帶著大常找邸店住下,孟彥清等人,以及黑馬,各自去忙,一直忙到人靜前后,孟彥清和黑馬等人才陸陸續續回到邸店。
隔天,吃了早飯,孟彥清等人都是一身黑衣,出了邸店,只奔昨天看好的地方看好的人,挨個拿人,大常帶著大將軍印信,進了潤州府衙。
清晨,剛開始熱鬧的潤州城里,茶坊里,學堂里,大街上,鋪子里,一個個的楊家人被黑衣人反折雙手,推向楊家祠堂。
府衙里,衙役們扛著回避牌,跑成一串兒,直奔城東的楊家大宅和楊家祠堂,在各個路口樹上回避牌,不停的揮著手呵斥路上,“讓開讓開!繞路走!上頭辦案!快走快走!”
楊老太爺一向起得早,剛剛吃了早飯,正站在廊下,懸腕寫字。
這是他的養生之道。
“老太爺!不好了!外頭…”門房進沖進來,一句話沒稟完,董超帶著兩個人,大步流星,直沖進來。
“你姓楊?楊老太爺?我家大將軍請你說說話,走吧。”董超一句話沒說完,兩個云夢衛已經架起楊老太爺,架得他腳不連地。
“你們是什么人!你們要干什么!這是潤州府!這是楊家!我姓楊!這是有官府有…”
楊老太爺一路厲呵,出了大門,一眼看到扶著回避牌揮手高喊著趕人的衙役,厲呵戛然而止。
云夢衛架著楊老太爺,拐個彎,直奔進了楊家祠堂,上了正對著戲臺的兩層小樓。
小樓上,對著戲臺一面的門板已經全部卸下,靠欄桿放著張桌子,桌子上擺著茶具,李桑柔正靠著欄桿,抿著茶,看著祠堂院子里越來越多的楊家人。
楊老太爺被拎上二樓,推到李桑柔面前。
“你來啦,稍等一會兒,人還沒到齊。”李桑柔聲調悠閑。
“你是誰?”楊老太爺往院子里看了眼,臉色鐵青。
李桑柔看著祠堂院子里的人,沒答楊老太爺的問話。
“你是誰?你想干什么?”楊老太爺提高聲音。
李桑柔側頭看向楊老太爺,笑道“我是孟娘子的朋友,受孟娘子托付,替她來討回你們楊家欠她的公道。”
聽到個孟字,楊老太爺下意識的松了口氣,“孟氏?孟氏是我楊家婦!”
“喔,是嗎,她說楊文是她孟家夫。”李桑柔淡淡答了句。
“孟氏現在哪里?楊將軍以身殉國,她在哪里?我楊家大郎呢?”楊老太爺盯著李桑柔問道。
“楊文不是以身殉國,他求我別殺他,說他早就想降了,不過,我殺他是因為我答應了孟娘子,他降不降,我都得殺了他。”李桑柔看著楊老太爺,認真解釋道。
楊老太爺呆了一瞬,瞪著李桑柔,“你?”
“你們楊家這祠堂,修得真好,這樓,對面的戲樓,全是雕花,還描了金,這雕花,一塊板就得五六個工吧?總共花了多少銀子?”李桑柔轉頭打量著四周,隨口問道。
“你想干什么?你是誰?”楊老太爺再問了句。
“我來,就一件小事兒,替孟娘子把她的嫁妝拿回去,一文不少的拿回去。”李桑柔看著楊老太爺,笑道。
“孟氏是我楊家婦!”楊老太爺一聲冷笑,“這位姑娘嫁人了嗎?你知道嫁人就是歸家么?”
“一共多少處產業?”李桑柔沒理楊老太爺的話,看向大常問道。
“六十九處。”大常拍了下手里的小冊子。
“現如今都在誰的名下?查清楚了?”李桑柔接著問道。
“這是府衙的存底,都是楊氏祠田,或是學田。”大常抖了抖另一份檔冊,悶聲道。
楊老太爺一聲冷笑。
“祠田、學田如何轉讓,問過郭府尹了?”李桑柔接著問道。
“是,郭府尹說,由族長族老,各房當家人一起簽字畫押,就能轉讓。楊氏族長原是楊文,楊文死后,族長之名,掛了楊文長子的名兒,族老就是楊文這個叔父,楊氏三房當家人,都到了。”
大常伸頭往下看了眼。
“郭府尹說,楊文之子如今下落不明,可由其叔祖代行其職,這樣的話,四個人按手印就夠了。”
“把那三個人帶上來,讓他們一張一張按手印。”李桑柔坐到椅子上,吩咐道。
“姑娘可真敢癡心妄想!”楊老太爺啐了一口。
云夢衛推著豐、盛、耕字三房當家人上到二樓。
“朗朗乾坤!你們竟敢做強盜之行!我警告你們!”盛字房的當家人一邊走一邊掙扎呵斥。
“讓他閉嘴。”李桑柔吩咐了句。
推著盛字房當家人的云夢衛抬手一巴掌,甩得盛字房當家人半邊臉腫了起來。
“你還是不要白日做夢了,就是死,我們也不會簽字畫押,要搶,你就明搶吧,搶到天下人皆知,也讓江南萬民看看,你們這些人,是如何對我江南明搶明奪!”
楊老太爺咬牙切齒道。
“把人帶上來。”李桑柔瞇眼看著楊老太爺,笑道。
“帶上來!”黑馬揮手一聲喊。
記在楊老太爺名下,楊氏族中唯一一個舉人楊歡,以及其余七個楊氏秀才被拖上來。
黑馬接過大頭遞上的折子,嘩的拉開,猛咳一聲,大聲念道“經查,潤州楊歡,喜好男風,和族中諸多子弟歡好,不分晝夜行之事,且趁人之危,數名男子,致死三人,”
“胡說八道!”楊歡失聲尖叫。
“不是胡說,人證物證都是全的,連尸首都有,你要不要去看看?”黑馬放低折子,看著楊歡,認真道。
“光天化日,你們竟敢如此信口開河,污人清白!”楊老太爺氣的一張臉煞白。
“孟娘子的嫁妝,孟家的產業,是怎么到你們楊家的?”李桑柔看著楊老太爺問道。
“她是我楊家婦!這是她該做的!是她份內之事!她心甘情愿,這是她說的!”楊老太爺氣的吼的脖子青筋暴起。
“她份內之事,她心甘情愿?”李桑柔笑起來,“你胡說八道的理直氣壯,卻不許我信口開河,憑什么?
“從前你拿孟娘子的嫁妝,拿孟家的產業,肆無忌憚,信口開河,憑什么?憑得是楊文力大能打,孟娘子手無縛雞之力,憑得是孟家只有孟娘子一個孤女,你們楊家人多勢眾是吧?
“這會兒,不過是天道好循環,怎么吃下去的,怎么吐出來而已。
“這些產業,要么,你們原樣還回來。
“要么,從楊歡開始,你們楊家所有男丁,每個人都背上一份類似的案子,明天這個時候,就拉到城外,排成一排兒,斬立決。”
“你敢!”楊老太爺一聲嘶叫中含淚帶血。
“先把楊歡交出去,告訴郭府尹,此等傷風敗俗,全無人倫的惡行,要廣而告之,至少要讓這惡人惡事,在整個潤州無人不知!”李桑柔揮手示意。
“走!”
黑馬一揮手,兩個云夢衛架著楊歡就要下樓,楊歡嚇的驚恐慘叫“祖父救我!我沒有!救我!”
“朗朗乾坤,你怎么敢…”楊老太爺渾身顫抖。
“你敢搶,敢心甘情愿,我為什么不敢?”李桑柔冷冷看著楊老太爺,“我再問這最后一次,簽,還是不簽?”
李桑柔一邊說,一邊站起來。
“老太爺,留得人在,留得青山在,歡哥兒要緊。”耕字房的楊三老爺,膝行到楊老太爺面前,哭著勸道。
楊老太爺軟坐在地,一聲長嘆,淚流滿面。
“看看,都是心甘情愿不是,你自己說說,是心甘情愿吧?”李桑柔看著趴在地上簽字畫押按手印的楊老太爺,冷冷道。
不算錢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