潯陽郡。
街道上行人如織,車水馬龍。
小商販的吆喝聲、叫賣聲,絡繹不絕。
“炊餅,炊餅”
“三錢一個,五錢倆,又熱又軟和的大炊餅,快來買啊!”
“荀六。”一位車夫朝肩抗兩個擔子,正沿街叫賣的漢子招了招手:
“給我來兩個。”
“好嘞!”荀六迎了一聲,小跑著湊到近前,摸出兩塊遞了過去。
“六子,最近你家孩子有沒有淘氣?我聽人說,他跑去花街看女人去了?”
“放屁,他家孩子才多大?懂什么叫女人?”
街上多是熟人,當即有人笑道:
“我倒是聽說,他想入那里的武館練武,被人看到,狠狠揍了一頓。”
“也是看他年紀小,這才沒下重手,若不然”
說著,輕輕搖頭。
“不是那樣。”荀六憨厚一笑:
“我家大栓是跟著李家少爺去玩,他是讀書種子,以后要做大夫的。”
“大夫?”有人失笑:
“六子,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我看他像你,根本就不是這塊料,以后還是跟你一樣老老實實買炊餅,照樣養家糊口。”
“對,對。”一人笑道:
“但一定要看緊老婆,若不然跟人跑了,到時候哭都來不及!”
“哈哈”
荀六臉色一黑,不過顯然已經習慣了他人的調笑,搖了搖頭不接話茬。
“賣炊餅的。”一旁的鹵煮攤位上,一人招手:
“給我拿十個!”
“來了,來了!”荀六雙眼一亮,急忙抽了過去。
“你這炊餅不錯。”客人拿盤子接過,拿起一個撕咬一口,當即點頭稱贊:
“記下了,下次還找你。”
說著,摸出大錢遞了過去。
“謝客官夸贊。”荀六弓著背,笑瞇瞇接過大錢,再次挑起擔。
“六哥。”一個少年人跑了過來:
“快回家去,有人找你!”
“有人找我?”荀六一臉詫異:
“誰會找我?”
說著輕輕搖頭,朝少年開口:
“石頭,你又拿話誑我,讓我白跑一趟,可是會耽擱不少買賣。”
“六哥,我這次真沒騙你。”少年原地蹦起,道:
“那人說是你十幾年前的老朋友,還給了我大錢讓我專門尋你。”
“看模樣質彬彬的,出手還十分闊綽,六哥你也是有發達親戚的啊。”
“越說越離譜。”荀六搖頭:
“我來這潯陽郡也不過十來年,哪有什么十幾年前的朋友?”
“還發達的親戚?”
顯然,他根本不相信,只當對方找自己耍樂子,搖頭繼續前行。
“真的!”少年這下真的急了,雙手一伸,攔住去路:
“那人說了,如果我把你找回去,給我一兩銀子,你快回去看看吧。”
“一兩銀子?”荀六失笑:
“如果真有一兩銀子,我這兩擔炊餅,白給你都行。”
“你怎么就不信哪?”少年跺腳,眼珠急轉,道:
“我想起來了,他說自己姓莫,叫叫莫叫什么來著?”
越急越想不起來,越想越急,少年急的滿頭大汗,抓耳撓腮。
卻未發現,面前的荀六突然身軀一頓。
“姓莫”
他聲音帶顫,緩緩開口:
“可是,莫求?”
“對,對!”少年雙眼一亮,急急點頭:
“就是莫求!”
“咣當”
一聲悶響,卻是荀六一把扔下肩上的擔子,頭也不回朝自家奔去。
“六哥!”少年一愣:
“你的炊餅,不會是真的給我吧?”
“幫我帶回去,管你兩頓飯!”
“切”
少年撇嘴,上前掀開蓋子,先摸出一個炊餅咬了口,才抗起擔子。
“也不知道那人是誰,難不成荀六真的有富家親戚上門尋求?”
口中嘀咕著,他扛著擔一步步跟了上去。
小巷巷口。
莫求身著淡紫長衫,腰系玉帶,腰懸寶劍,頭發以竹簪束起,負手而立,靜待故人。
他的相貌不算俊逸,氣質更顯柔弱,但身上自有一股清爽之意。
靜靜立于原地,衣衫輕揚,一塵不染,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
“噠噠”
急促的腳步聲,自遠方而來。
雖未看到來人,只是聲音入耳,腦海里已是勾勒出來人的身形。
莫求回首,看向奔來的荀六,眼神不由露出感慨。
十余年未見,相較于生活優渥的柳瑾夕,好友形貌早已大變。
明明不足三十,卻像是四五十歲。
面上滿是滄桑褶皺,背也變駝了,唯有當年的小肚腩消失不見。
灰撲撲的短坎,麻鞋用破布縫補,頭發也不知多久未曾打理,一看即知生活不甚如意。
“莫莫求?”
荀六看著莫求,眼神閃爍,好似不愿相認,更帶有些許微縮。
現今的兩人,只從衣著打扮看,就已天差地別!
“六子,又見面了!”
莫求暢快一笑,上前一步攬住對方肩頭:
“一別十幾年,你不會已經認不出我來了吧?”
“哪有!”荀六挺了挺背,強扯笑意:
“只不過你跟當年變化那么大,我一時一時間不敢認而已。”
“你的變化也不小。”莫求笑道:
“不請我進家坐坐?”
“對,對。”荀六連連點頭,伸手朝前一引:
“快來,我叫桌酒菜,這么多年未見,我們今天定要徹夜長談。”
“哈哈”莫求一笑:
“六子,你口中也會拽了。”
“這不是跟說書先生學的嗎。”荀六打開門鎖,推開有著三間屋舍的小院:
“這就是我家。”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不錯,不錯。”莫求掃眼小院,緩緩點頭:
“夠干凈,這是弟妹打掃的?”
“”荀六張了張嘴,擺手道:
“快進來,我這些年沒學到別的,做飯的手藝倒是還行。”
“酒菜一時半會到不了,先煮幾枚雞子,家里還有幾張餡餅墊墊肚子。”
“那個,別嫌棄!”
“怎么會。”莫求搖頭,看了眼角落里孩子的玩具,開口問道:
“有孩子了?”
“嗯。”說到孩子,荀六雙眼一亮:
“小名大栓,大名長壽,這小子聰明,跟我不一樣,以后肯定有出息。”
“你等等,我先叫鄰居幫忙叫桌酒菜。”
“好。”
莫求點頭,在屋里站定,打量著這里的環境。
泥土房,上有椽梁,看得出有些年份,上方角落還有蛛網。
屋內擺設不多,不過有一桌案,還有書冊,更有一套房四寶。
見狀,莫求面上不由露出笑意。
這家伙,自己年輕時候不好好學習,吃了虧,這是要孩子補上。
“莫大哥。”荀六匆匆去,匆匆來:
“看你這模樣,是發達了啊,當年你沒來郡城,去了哪里?”
他沒有柳瑾夕消息靈通,對莫求的去向一無所知,當時可是有諸多遺憾。
“說來話長。”莫求輕嘆一聲:
“當年,我原本打算要來郡城的,只不過遇到點事,受秦師傅所托,和秦師姐一起去了東安府。”
“在東安府”
“后來,東安府大亂,我們又跑了出來,十幾年兜兜轉轉,又回來了”
“說起來,倒是蠻有意思的。”
酒菜上桌,兩人一邊對飲,一邊暢談。
莫求撿這些年的大概過程說來,雖然沒有多少驚險,但他的際遇本就不平凡,依舊讓荀六聽的時而心驚膽顫,時而面泛欣喜,沉浸其中。
“你哪?”
“我?”
荀六手上動作一頓,眼泛復雜神色,酒意上涌,更是輕輕一嘆。
“當年托你的路子,我們跟著柳小姐來到郡城,那時候柳小姐的日子也不是很好過,無暇幫襯我們,就隨便找了個差事湊活過。”
“我跟小楚成了親,她沒要什么,是我虧待她”
“早兩年一直沒有孩子,我們愁過一段時間,好在后來她懷上了大栓。”
“我學會了做炊餅,她為人縫縫補補,靠著織功勉強過活。”
“再后來”
“她走了,沒告訴我,也沒帶孩子,只留了個口信,沒說去去哪。”
荀六聲音頓了頓,咽了口酒,雙眼發紅,再次開口:
“是我對不住她!”
“她樣樣都好,能陪我幾年,還留下一個孩子,我心滿意足了。”
“來!”
“干了!”
醉意醺醺之際,一個八九歲的孩子進了小院,一臉好奇看向莫求。
“大栓,快叫伯父!”
“伯父?”
“嗯。”莫求點頭,伸手揉了揉孩子腦袋,面上笑意越發明顯。
這孩子的骨骼,是練武的好苗子,而且似乎練過壯體的功夫。
只可惜,沒能入門,好在也沒練壞身子。
第二日。
荀六從迷迷糊糊中睜開雙眼,只覺自己頭痛欲裂,掙扎著起身,才想起什么。
“莫求,莫大哥”
掃眼屋內,并無二人。
“呵”
他垂首苦澀一笑:
“莫不是在做夢,倒是真像是真的。”
“爹,你醒了。”這時,愣頭愣腦的大栓走進無力,大聲嚷道:
“那我們快走吧,昌修郡的柳小姐派了人來,我們快點收拾東西,不要讓他們久等。”
說著,麻利的整理床鋪。
“昌修郡,柳小姐,這都是些什么?”荀六一臉迷茫。
“爹,你是睡糊涂了吧?還是昨天喝酒喝多了?”大栓翻了翻白眼:
“莫大伯讓我們去昌修過日子,那里有吃有喝,而且還有人教我練武,莫大伯說在那里給我留了一整套武功秘籍。”
“咱們快點!”
他已經迫不及待。
“噠噠”
馬蹄聲自山道間徘徊。
莫求手拿一個香囊,眼泛諸多思緒,審視良久,才放入懷中。
香囊來自鶯,猶記得,十幾年前,對方也曾給過他一件,只不過在前去東安府的路上給弄丟了。
“你在擔心?”身旁車簾掀開,陸沐卉柔聲開口:
“我已經拜托明仙師照顧他們,不會有事的。”
“嗯。”莫求點頭。
他也給董夕舟等人留下來諸多功法秘籍、靈丹妙藥,培養出一個小地方的勢力,綽綽有余。
甚至,還傳給良三個孩子他自創的混元一氣功,雖然是簡化版,卻直指先天,他日未嘗沒有成就。
“明仙師說,兩個月后,海州陽郡那邊有一個小型的修仙者交流會,屆時應該能問到去往仙島的路。”陸沐卉開口:
“咱們加快一下速度,看能不能趕上。”
“好。”
莫求收斂心思,一夾馬腹,與僵尸、猙馬拉著的車轎一起,奔向遠方。
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