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
忙碌于核聚變項目的葉舟收到了來自陳昊的緊急通知,暫停了全部工作,來到了兩人固定會面的辦公室里。
“這次是什么事情?”
看著對面神情嚴肅的陳昊,葉舟開口問道。
“我們抓到了一條魚,屬于一個叫牧歌的組織——這個組織就是我們之前聊過的西方閹割主義者聚集成的組織,他向我們透露了一些信息。”
聽到這話,葉舟眉頭微微皺起。
“你們是想打擊這個組織?但是這跟我沒有太大關系吧?這種社會治理的問題”
“不是。”
葉舟的話還沒說完,陳昊便直接開口打斷了他——這種情況在兩人的交流中極為罕見,從這個細節上看,葉舟敏銳地意識到了這次的事情也許并不是那么簡單。
“重點不是對這個組織的策略,是組織的成員拋出了一個概念,我們需要你的幫助來驗證這個概念。”
“什么概念?”
“能量降級。他們認為,按照三級文明理論劃分,現在人類文明出于0.4級,這導致我們整個文明在相鄰維文明的消滅優先級拍到了相對靠前的位置——也就是二十年之后。”
“如果我們能通過統籌手段,放棄大部分不需要的設施、放棄非必要的能源創造,就可以把人類文明的能源級數降低到0.1以下,從而順次后延消滅序號。”
“按照他們的模型估計,因為相鄰維的進攻,整個宇宙中現存文明的數量大約在20萬億個左右,其中超過0.4級文明的數量大約有1萬億個,如果我們能將能量級數降低到0.1,就至少可以幫助人類贏得200年左右的穩定發展時間。”
“在這個發展時間之下,他們會利用最小的代價去沖擊最先進的基礎物理科學,從而破解相鄰維能量抽取的真相,關閉相鄰維通道。”
聽完陳昊的解釋,葉舟的神情略微一變。
用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強的技術這套理論聽起來怎么那么熟悉?
似乎很多國家在各個不同的階段都提出過這樣的理論,但是幾乎沒有人成功過 平心而論,葉舟當然是不愿意接受對方的理論的,因為這個概念所選擇的發展道路跟他自己正在做的、以及他從模擬器中所看到的道路是完全相悖的,但從理性的角度來說,他又不得不拋開自己的主觀意識,從純科學的角度去思考這個問題。
相鄰維入侵是一個極度復雜的問題,要解決這個危機,人類必須嘗試所有可能的道路——也許在很多時候,第一條被選擇的道路不一定是對的。
想到這里,他輕輕搖頭,開口問道:
“除了這些呢?他還說了什么?你現在給出的概念太寬泛了,我沒法依據這些話就判定他們的概念到底正不正確。”
“看錄像吧,他說了很多,我沒法全部轉述。”
一邊說著,陳昊一邊把自己的電腦連接上了大屏,隨后,一段從空中俯拍的監控視頻出現在了葉舟眼前。
畫面中顯然是一個審訊室,而審訊室里坐著的,正是之前被逮住的陳武。
視頻開始于審訊員給他點上煙的那一刻,在最開始的那段對話之后,陳武說出了牧歌組織的名字。
對面的審訊員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后重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然后開口問道:
“牧歌組織?你們的宗旨是什么?你們做了什么?”
陳武深深吸了一口煙,開口說道:
“同志,我很高興你沒有再問我組織的總部在哪里,你也知道,這是一個很愚蠢的問題——我怎么可能透露這么機密的信息呢?”
“這是我們抗爭的基點,無論在任何情況下,我都不會向你們泄露,除非我們已經成為了社會主流。”
“你能問出‘宗旨’這個詞,我很欣慰,這至少證明,你并不是麻木的,并不是拒絕溝通的。”
“這樣的態度很好好吧,我說太多了,你似乎有些不耐煩。”
“那么我們就直接進入正題吧。不過,在我解釋我們的宗旨之前,我要先問你一個問題:你認為,技術爆炸與社會生產力發展之間,存在必然聯系嗎?”
受過專業訓練的審訊員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緒,他微微點頭,回答道:
“當然,從歷史的經驗來看,每一次的技術爆炸都是伴隨著人類生產力的發展而來的,并且每一次新的技術發展,都是以上一次技術爆炸所提升的生產力為基礎的”
“你說的是應用技術,對嗎?”
審訊員愣了一愣,還沒等他回答,陳武便繼續說了下去。
“是的,從應用技術的角度來說,你的觀點是正確的,比如蒸汽機、內燃機、核反應堆、現代電子和通信技術這些所有的技術發展,都是以生產力為基礎的。”
“但是,我現在想要問你的是,純理論研究的發展,跟生產力有關系嗎?”
“當然有,如果沒有生產力的發展,誰來養著這些科學家?再說,現代物理的基礎是微觀物理實驗,比如大型對撞機之類的,生產力不足的情況下,你拿什么來建設對撞機?”
聽到這話,陳武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他感嘆似的吐出了一口煙圈,然后開口說道:
“你的知識面應該超過了大多數的普通人,我還以為你就是一個單純的審訊人員而已但是,你的認知是存在局限的。”
“我先不跟你討論有關現代物理學的問題,也不去討論大型粒子對撞機是否已經超過了人類所需要的數量,在這里,我先問你一個問題:牛頓是在什么時候提出三大定律的?”
“17世紀,具體的時間我不知道。”
“很好,我可以告訴你,是1687年。你知道17世紀的歐洲是什么樣的狀況嗎?”
“我不是歷史研究人員。”
審訊員的神情波瀾不驚,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陷入對方的節奏中去,所以,最有效的策略就是不要回答對方的問題,讓他自己去說。
對面的陳武微微點頭,開口道:
“這很正常,我之前也并不了解這段歷史不過,現在我可以告訴你。”
“17世紀的歐洲瘟疫橫行、人口稀少、戰亂頻發,新生兒死亡率達到了兩百年以來的巔峰,商品經濟快速發展,但社會生產力并沒有明顯的進步——當然,你也可以用所謂的海上貿易、東印度公司建立的歷史來反駁我,可問題是,這些東西代表的是生產力發展嗎?”
“不,它代表的是溝通和交流的進步。”
“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牛頓提出了三大定律,而這三大定律直到今天、乃至在未來無限遠的時間內,都還會對人類產生不可磨滅的影響。”
“同時,在那個時代還誕生了一大批跟他一樣優秀的科學家,笛卡爾創立了解析幾何學、哈維爾建立了血液循環說、來布尼茨和牛頓創造了微積分、另外還有歐拉、拉格朗日、哥白尼、加利略”
“這些人徹底顛覆了舊有的知識體系,開創了近代自然科學體系,可以說徹底終結了人類的蒙昧時代。”
“那么我現在要問你,這些科學變革,它的源頭是什么?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你在初中歷史就應該學過的。”
“是文藝復興。”
“沒錯!”
陳武興奮地錘了一下桌面,手上的拘束帶跟鐵椅碰撞出清脆的響聲。
“所以,其實你也認可這個觀點,不是嗎?”
“你也發現了吧?科學革命和生產力發展的關系,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樣的。是科學革命推動了生產力發展,而不是生產力發展推動了科學革命!”
“對,你當然會繼續反駁我,你當然會說,當現代科學發展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我們需要相應的物質基礎來支持科學實驗,比如說微生物學的發展是依賴于顯微鏡的、比如高能物理研究是依托于對撞機的”
“但是,我們有說不需要這些東西嗎?”
“沒有啊!牧歌組織從來就沒有說過要完全拒絕現代的實驗技術,我們要做的,只是摒除那些完全沒有必要的能量生產和消耗!”
“你難道還沒有發現,人類所創造出來的大部分能量——不,不是創造,是富集——人類富集的大部分能量,都被消耗在完全無用的領域!”
“我們建設了遍布全球的通信設施,只為了傳遞那些鋪天蓋地的花邊新聞;我們制造了數量龐大的核武器,只為了對自己人互相攻伐;我們制造了飛機、巨輪、新能源汽車,目的是什么呢?重要商品交換?錯了!現在大量的交通運力,其實都浪費在了純粹消耗性的商品上!”
“這些商品并不能給科學的發展帶來任何的提升,他們只不過是用于滿足人類日益膨脹的欲望!”
“所以,如果我們能徹底排除掉這些欲望呢?如果我們能形成一個統一的社會思潮,充分利用有限的能量,將這些能量富集在你所說的科學發展的關鍵領域,會發生什么事情?”
“是的,人類的生活水平當然會有肉眼可見的下降比如我們再也吃不到來自遠方的水果,我們看不到千里之外的某個明星的八卦,我們也聽不到那些靡靡之音——但是,這些真的重要嗎?”
“在過去的幾千年里,我們沒有這些東西,但人類文明仍然活得好好的!”
“說到這里,你應該能理解牧歌組織要做的事情了吧?”
“同志,我們真的沒有想要毀滅人類,我們也絕對不是投降主義者我們只是,想用更純粹的方式,來對抗我們共同的敵人。”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需要放棄一些東西,我們需要降低整體的資源使用,整個人類社會的大部分領域都會倒退會‘田園牧歌’的時代,但是同時,在那些科學發展的關鍵領域,我們絕不會放棄!”
“所有最優質、最充足的能量都會集中在這些領域,讓他們可以盡全力去研究、去突破,然后利用充足的時間——這個時間大概是兩百年,解決與相鄰維入侵的關鍵問題,從而實現對人類的拯救!”
“牧歌組織理想的世界,不是所謂的‘閹割主義’繪制的人類在相鄰維入侵背景下茍活的世界,而是忍辱負重、百年磨劍的世界!”
“在我們的世界里,絕大多數人都將安于簡單平靜的生活,他們將會維持最基本的生活水平——就像幾百年前一樣。”
“田園牧歌、男耕女織,但同時,在遠離他們的能量富集區,人類中最聰明的那批人將會被集中起來,用最頂尖的智慧、最先進的設備,去為整個人類文明尋找出路!”
“這就是牧歌組織所繪制的未來圖景現在,你還覺得我是一個反人類的罪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