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所說的“大老爺”,自然就是楚添南的長兄,其實兩房都是楚閥的旁支,但就算是旁支,正庶也分得很清,楚添南乃是庶出,地位自然更低一些。
只不過,楚嬌嬌的祖父同樣也是庶出,就算是他的嫡長子,也無法得到什么家產,而楚添南近年因得到楚閥嫡系重用,反比他大哥更加有權有勢,以往屈居于堂姐之下的楚嬌嬌,自也變得囂張起來,這個只能說是世事無常。
眾人繼續往前走,前方有一青年被許多人圍著,眾星捧月一般。鈴姐、楚嬌嬌也不由得圍了上去。楚嬌嬌曼聲笑道:“原來是魏許大哥在這里,小妹還想著,上邊的天梅閣到底是被誰包下。”
只看眾人對這青年的態度,劉桑立時知道,這個青年便是西門世家家主的嫡長子西門魏許,西門世家乃是南原僅次于楚閥的第二世家,實力亦是不可小窺,楚與西門兩家世代聯姻,這西門魏許,其母親便是楚閥閥主楚御公的第四個女兒。
西門魏許在年青一輩中頗有名氣,西門家獨創的乾水斬龍法極是霸道,其父西門常,亦是和洲之上有名的宗師級高手。
劉桑深知,世家之所以是世家,其中一個主要原因,亦是因為他們往往壟斷了各種上乘功法,而普通百姓,根本接觸不到這些功法,也正因此,但凡能夠晉階宗師的武者,往往都是出自于王侯世家又或名門大派,而窮苦人家的孩子,縱然有那樣的才氣,也沒有那樣的機會。..
楚嬌嬌看著西門魏許,笑出花來:“天梅閣大得很,魏許大哥可不可以…”
西門魏許面無表情的道:“天梅閣不是我包下的。金老板本已答應給我,卻又突然改口。”
楚嬌嬌僵了一僵,又笑道:“金老板今rì是怎么做事的。既然魏許大哥先到了,他怎么能把它騰給別人?”
她話還未完,金老板便已不知從哪個角落里鉆了出來,打著輯作著躬:“實在是情非得已。魏許少爺恕罪、恕罪。”西門魏許乃是西門世家未來家主,他自然也不敢得罪他。
鈴姐低聲道:“卻不知道是哪個人,竟比西門少爺還更有面子?”
金老板道:“聽說是樂穎大小姐要招待遠處來的客人…”
西門魏許寒著臉:“原來是樂穎表姐?”楚樂穎乃是楚閥閥主楚御公的孫女。楚御公正室為他生了三個兒子,分別是楚天程、楚天穆、楚天拼,楚樂穎乃是其長子楚天程之女,楚天程是楚閥未來閥主,其女自也不可謂不尊貴,但要為了她,把原本已經答應給他的天梅閣騰出來。卻是未免讓他難看。
這當然不是錢的問題,而是面子的問題。
金老板趕緊解釋:“用天梅閣接待客人的雖然是大小姐,但包下天梅閣的,卻是老夫人,老夫人特意派人傳下消息。今晚樂穎小姐有貴客招待,梅苑最好的地方一定要騰出來。”
眾人立時恍然。雖然只是點出“老夫人”三字,但金老板說的,無疑是楚御公之正室,老夫人一向很少來這種風花雪月之場所,也幾乎不參與各種事務,今晚特意為樂穎大小姐包下天梅閣,很可能是出于御公之意,難怪金老板不敢拒絕。
西門魏許臉sè稍霽,老夫人地位尊崇,又是他的親姑婆,將天梅閣讓了出去,自然也談不上失了顏面。
旁邊一人道:“卻不知遠處來的是哪位客人,不但要讓大小姐親自招待,連老夫人都被驚動?”
金老板低聲道:“聽說來的客人有兩位,一位是中兗洲的青影秋郁香姑娘,另一位卻是不知。”
西門魏許訝道:“青影秋郁香?你說的是那位中兗洲第一才女青影妃子?她竟會跑到南原來?”
其他人亦是議論紛紛,尤其是那些少年,更是興奮,聽說那青影妃子不但貌美,且才氣驚人,而和洲與中兗洲雖也相鄰,但中兗洲卻在和洲西北,與南原仍是路途遙遠,不知怎會跑到這里來。那些少女卻是個個撇著嘴,一個面還未露的女人,平白就奪了她們的風頭,這憑的什么?
劉桑無聊的在后頭聽著,心中忖道:“青影秋郁香?云笈七夜時弄出燈謎的那個?那個時候她沒有回中兗洲么?”
鈴姐道:“這位青影妃子聽說是中兗洲舊朝遺珠,不過就算她有中兗洲第一才女的名頭,大約也不至于要讓大小姐親自招待,還驚動老夫人,就不知另一位貴客卻又是誰?”
說話間,一名侍者跑了過來,在金老板耳邊低聲道:“樂穎小姐到了。”
金老板趕緊出去招待。
眾人停在那里,都想看看青影秋郁香的模樣,又猜著樂穎小姐所招待的貴客到底是誰。
不多時,金老板便已領著四女穿過前廳,進入梅林,西門魏許等看去,認出四女中,一位是楚閥大小姐楚樂穎,一位是楚樂穎之弟、楚天程之嫡長子楚堅之妻文露,楚樂穎年紀大些,雖曾嫁過人,但因夫婿病死,她又無子,便回到了楚家,文露年方十七,與楚堅成親未久,亦是出身名門。
但是真正讓他們注意到的,卻是另外二女,那二女俱是花容月貌。其中一女身穿石青繡竹綾羅繡衣,外罩石榴紅對襟半臂,梳的是擰旋式的靈蛇髻,肌膚白皙,模樣清雅,她長得本是漂亮,卻又略有一些清瘦,反給人一種憐惜之感。
另一女,穿的卻是近來已極少人穿,最為傳統的桃花sè窄袖繞襟曲裾深衣,腰間繞著同sè闊帶,足下微露白sè下裳,她梳的是雙鬟的飛仙髻,這種發髻,傳說中乃是仿天上仙子而梳,而她亦是面容清冷,有若天上的露,高山之雪。她旁邊那石青繡衣的女子雖已極美。她卻比她還要美上一分,直有若天女下凡一般,單是看著。便令人自慚形穢。
四女從成片的梅林間穿過,兩側不由得擠滿了人,暗中議論紛紛,都在猜著哪個是青影妃子。另一人又到底是誰,很快,便已有人將那冰川一般的深衣女子認了出來。低聲道:“那不是凝云公主么?”
眾人大是驚訝,原來四女中最美的那位,便是有和洲第一美女之稱的凝云公主?
難怪單是走在那里,便令人覺得星月失sè。
劉桑卻也是立在那里,看著那冰一般的絕美女子,目瞪口呆。
娘子居然也到了有翼城?
四名女子并肩而行,劉桑的注意力卻全在夏縈塵一人身上。款款而行間。夏縈塵清冷的目光環視一圈,雖然也從他臉上掃過,卻未多作停留。
劉桑暗自苦笑一聲,他現在易容成“閭雄”,娘子又未想到他在這里。認不出他也正常。因為要裝作不認識,自也不能一直盯著娘子看,于是扭開頭來,卻見楚嬌嬌等少女亦是在看著娘子和青影秋郁香,楚嬌嬌摸著頸上的掛墜和手上的金鐲,頗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
劉桑搖了搖頭,娘子與青影妃子,俱是穿得簡簡單單,衣料也并非極好,但不管是顏sè還是樣式,都與她們天然的配在一起,雅致卻不讓人覺得俗氣,反觀楚嬌嬌,其實也不是一個難看的女孩,身上的每一樣飾品都追求最好,結果除了俗氣還是俗氣。
正要轉看其它地方,忽的生出感應,扭頭看去,卻見本是往前方樓閣走去的夏縈塵,忽的頓在那里,驀一回頭,周圍明明有那么多人,她那電一般的目光,卻剎那間shè在他的臉上。
即便是隔著如此遠的距離,劉桑仍然能夠看到她那星一般的眼睛里,晶瑩流動,就像是清澈見底的湖水,將所有的一切都映了進去,而自己也就這般被她映入眼中,于是,他心中生起明悟,立時知道娘子已是將他認出。
楚樂穎在前方轉過身來,見夏縈塵停在那里,扭身回視,于是問道:“公主?”
夏縈塵淡淡回頭,道:“沒事。”
這一瞬間,楚樂穎似乎在這清冷的公主臉上,看到難得一見的、一閃而過的笑意,心生疑惑,往人群中看了看,卻未發現什么。
四女在金老板的領路下進入樓閣,眾人這才紛紛散去。
西門魏許身邊的那些青年兀自低聲議論,其中一人道:“原來那位就是凝云公主,果然就如傳言,美得跟仙子一般,聽說她妹妹集羽郡主雖然不如其姐,卻也是個美女,樂穎小姐這般禮待凝云公主,莫非是為了替她還未成親的弟弟提親?”
另一人道:“要是這樣的話,只怕是有些困難,聽說那集羽郡主,可是連西海鎮越家的世子都拒婚了。”
西門魏許道:“記得當rì凝云公主比武招親,連南原也是轟傳一時,有不少人跑去,不過真正敢上臺的卻沒幾個。”
鈴姐笑道:“魏許公子當rì未去么?以公子家傳的乾水斬龍法,未必不能成功。”
西門魏許自嘲道:“我只是有那個自知之明,跟和洲第一奇女子比起來,我這點本事,實在是不夠看。”
楚嬌嬌不服氣的哼了一聲:“漂亮又怎樣,功法了得又怎樣?最后還不是嫁了個種地的農夫?”
眾人一陣低笑,又有人道:“聽說那個附馬還是有點本事的…”
楚嬌嬌道:“再有本事,賤民也是賤民,難道還能飛上天變鳳凰不成?你們看她風光,說不定她天天晚上躲著哭呢…”
話未說完,身心驟然一冷,抬頭看去,卻見自己的未婚夫婿冰冰冷冷的看著她,眼中厲芒閃動,竟讓她心底一慌,一下子如墜深淵。雖然心慌,面上卻不認輸,反瞪了回去:“看什么看?”
劉桑淡淡一笑,也沒有再做什么,似是傻笑了一下,扭過頭去。
楚嬌嬌哼了一聲。
旁邊有人道:“那凝云附馬雖然出身不怎么樣,但在畫道上卻似頗有成就,開創的唯美畫風,讓很多學畫之人爭相學習,近來我妹妹也…”他聲音雖不算小,卻很快就被其它聲音沒了過去,皆因這些世家子弟。對畫道感興趣的原本就不多,在他們看來,就算畫得再好。最多也不過就是個著名畫師,而畫師也不是什么高尚職業。
這梅苑中雖然也有琴棋書畫各室,他們來到這里,名義上亦是為了賞花作詩、陶冶情cāo。但說到底,其實不過是附庸風雅,圖個熱鬧罷了。
楚嬌嬌又纏著西門魏許。想讓兩團人會在一塊,一同熱鬧,西門魏許卻顯然沒有什么興趣,淡淡的應付了一下,帶著他那伙人徑自去了。
楚嬌嬌無奈,與玲姐等往前,從側門進入樓閣。沿梯而上,進入金老板為他們安排的廳閣。
地上鋪了厚厚的金絲毛毯,靠梅林的一面,嵌的是一層透明的玻璃,既可以賞月賞梅。又可以擋住寒風,這種玻璃,劉桑記得自己在凝云城時,把它的價格定得不低,這里卻可以成塊成塊的買來當墻用,只能說那金老板果然是下了本錢,這些公子小姐的錢也果然好賺,就不知金老板要是知道這些玻璃的真實成本,會不會氣得吐血,喊著這些公子小姐是冤大頭,自己是冤大頭中的冤大頭?
眾人席地而坐,楚嬌嬌又開始呱噪,對那凝云公主評頭論足,偏偏可以評說的地方不多,論地位,凝云公主乃是王族,論成就,和洲第一奇女子的名頭顯然也不是她比得上的,美貌、財富自是更不用說,于是唯一可以提的,便只有她那身份卑微的丈夫。
雖然她說的只是“另一個自己”,劉桑聽著卻也覺得有些刺耳,干脆找了個借口,離開這里,自己逛去。
在梅林之間穿行,這些梅花品字、小細、宮粉、朱砂等各sè品種都有,梅香四溢,但不管是布局還是裁剪,都給他一種太刻意的感覺,讓他有些不喜,又去逛了逛書閣和琴閣,所謂書閣,不過是一些“風流才子”在那里搖頭晃腦,行著酒令,吟詩作對,所謂琴閣,更是一些歌女在那里獻歌獻舞,一伙人散在周圍喝酒哄笑,感覺都很無趣。
不知不覺轉到棋室,這里倒是安靜許多,卻是男少女多,一些小姐仕女大約是沒什么事情做,在這里下著圍棋,劉桑看了一下,感覺那不叫下棋,那叫爬棋,倒是那幾個下棋的男子,水準極高,不過那些仕女下的棋劉桑很想笑她們是爬棋,這些高手下的棋,卻又太過高深,讓他看不太懂,反覺無趣,很快便又離開了。
出了棋室,劉桑對那金老板倒也佩服起來,這樣的冬天,這些公子小姐可做的事本就不多,他弄出這樣一個“風雅之地”,這些人來到這里,既有樂趣,又不能算是花天酒地,畢竟他們是賞花賞月下棋彈曲來的嘛,這個叫作“雅”,這些富二代的父母也能夠接受,于是他便大賺特賺。
三室都轉過,反正無聊,他便又轉到了畫室,畫室里,倒也有不少人,壁上掛了許多名畫,供人品頭論足。
門邊忽有一略有些年紀的老者行來,身邊還跟著一名侍者,那侍者手中捧著一幅畫,道:“鄒老,這幅畫當往哪掛?”
那老者黑著臉,怒道:“隨你們,愛往哪掛就往哪掛。”
旁邊有人認出這老者乃是有翼城的名畫師鄒樓,鄒樓受金老板邀請,為梅苑賞畫鑒畫,這里畫的每一幅畫,莫不經過他嚴格把關,一人笑道:“鄒老師,為何發這么大的火?”
鄒老哼了一聲,道:“這世道,什么黃口小兒,也敢自稱大家,連古人畫經都不放在眼中,荒唐,荒唐。”
那侍者小聲道:“老師別對我發火,這是老板要掛的。”
鄒老恨聲道:“掛吧,掛吧,只管掛,只管掛…”分明是氣不打一處來。
其他人笑道:“能讓老師氣成這樣,這畫想必是奇爛無比,現在總有一些庸俗之輩,作出一些奇爛的東西,卻還自以為了不起,鄒老放心,只管讓它掛,有我們這幫毒蛇在,必能將它批得體無完膚,讓那作畫之人,從此沒臉再畫。”
那侍者不敢多說,找一空處,讓人搬來凳子,上去掛畫,旁邊有人問:“不知這畫可有名字。”
那侍者小聲道:“《小貓咪踏chūn圖》!”
眾人一陣哄笑:“什么爛名?”更有人道:“一聽這名字,便已知道絕不是什么好畫。”
已是準備將這畫大批特批。
畫卷鋪了下來,眾人看去,卻見畫上畫的果然是小貓咪在花園嬉戲,但那“小貓咪”卻是一個戴著貓耳的可愛小女孩,這畫明顯與傳統畫風截然不同,sè彩鮮明,亮麗唯美,雖然《畫經》上說“寫為上,描為下”、“一用描便為俗品”,但這幅事卻盡是實描。
雖然早已作好了大肆批判的準備,這幅一眼看去,確實也似有許多可批之處,但認真看時,卻又予人一種驚艷之感,不管從哪個地方批起,都覺有不妥之處,甚至覺得看著就是喜歡,若只是為批而批,反而是自欺欺人,一時間,竟是全都沉默下來。
劉桑卻是看著這畫,一下子就樂了。
畫上的“小貓咪”,那不是小美么?
這《小貓咪踏chūn圖》,不是我畫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