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了。”
孟紹原在那喃喃說了一句。
“什么最后一次?”吳靜怡沒明白。
孟紹原笑了笑,沒回答。
最后一次了。
公共租界淪陷之前,自己最后一次和日偽的較量了。
就在剛才,田七已經向自己匯報了日本人新的動態。
日方正在按照計劃,一步步的穩定實行。
而自己要做的,是在租界淪陷前,盡全力延緩、破壞敵人的計劃。
之后?
之后,孟紹原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
“紹原,是不是要召集各隊長開一次會,統一一下思想?”
吳靜怡提出這個建議后,孟紹原在那想了一會,還是搖了搖頭:“沒有這個必要,統一思想,我們之前已經開過很多次的會議了。沒有必要不斷的重復,反而容易引起逆反心理。
反倒是上海的那些工商界人士,才是我最擔心的。自從上海淪陷,他們一直都生活在孤島內。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擁有很強的正義感,都是真正的中國人。
過去,他們在租界內,一直都由我們來保護他們,而一旦局勢有變,我們很難再對他們提供行之有效的保護。你這段時候的工作,就是要逐一和他們做思想工作工作。”
“明白。”
公共租界一旦淪陷,軍統的活動會受到極大限制,會處在一個非常被動危險的境地內。
那些愛國的商人們也一樣如此。
孟紹原看了一下時間:“行了,我下午還有事。”
孟紹原去的是范園。
老太爺的身子骨不好,前段時候臥病在床,全上海的名醫都請過來。
最近兩天,才聽說能夠起身了。
進入范園的時候,老太爺正在院子里曬太陽。
“來啦。”
半瞇著眼睛,不用看,卻就已經知道是誰來了。
“來了。”
孟紹原也不用人招呼,在張仁奎的身邊坐了下來。
“這太陽暖洋洋的照在身上,舒坦啊。”張仁奎慢慢搖晃著躺椅:“只是,這上海的天,怕是要變了吧?”
老太爺足不出戶,但上海灘發生的那些事,就沒什么可以瞞過老太爺的。
“要變了,可天還是那個天。”孟紹原抓起一個蘋果,拿起刀削著皮:“大哥,我安排人送你去重慶吧。”
“我去那里做什么?”張仁奎笑了笑:“我大半輩子都在上海過的,早就習慣了,習慣了。”
“大哥,這里會變得很危險。”孟紹原還是決定再勸一下:“你一輩子嫉惡如仇,總是和日本人為敵,還在擂臺上打敗了他們,日本人肯定會嫉恨你,不斷找你的麻煩的。”
“我已經是風燭殘年,沒幾天活頭了。”張仁奎卻一點都不在意:“日本人能拿我怎么樣?殺了我這個病老頭,顯示他們的赫赫武功?好啊,我老頭子只要還有一口氣在,還能和小日本玩命!”
“都不走,都不走!”
孟紹原忽然變得煩躁起來,把水果刀和蘋果往石桌上重重一拍,惱怒地說道:“成,你們一個個的都不肯走,那就全都死在上海吧。我不管了,不管了!”
“紹原,你急了。”張仁奎微笑著說道:“這可不像你啊,人一急,就容易心浮氣躁,就容易出現判斷錯誤。誰都可以出錯,只有你不可以,那么多人,都得依靠你呢。”
孟紹原在那怔怔的站了一會,忽然一聲嘆息,重新拿起了刀和蘋果:“大哥,我是急了。很多人都不想走,都想留在上海。那么多人,我保護不了,真的保護不了。”
“我知道。”張仁奎緩緩說道:“我瞧這意思啊,小日本這是即將要全面控制租界了。小日本最恨誰?你啊。他們一進入租界,肯定會滿世界的抓你。
紹原啊,不要考慮那么多人,多考慮考慮自己,誰都可以被抓,只有你不可以。你活著,對日本人就是最大的威脅!
紹原,這次你來看我,我已經很滿足了,從今往后,不要再來看我了,我這里不安全,前幾天,范園附近已經出現了不明身份的可疑分子。”
“大哥,你得好好活著。”孟紹原出神地說道:“你是最后的青幫了。”
“什么?”
張仁奎沒有反應過來:“最后的青幫?我青幫…”
“大哥,你聽我說。”孟紹原緩緩說道:“是,青幫弟子遍天下,可你是青幫精神最后的捍衛者。將來,還會不斷的有青幫大亨出現,但真正的。傳統意義上的青幫,從你這里,便已經終結了。”
孟紹原今天似乎很有感觸:“大哥,你知道嗎,我過去不太看得起青幫,總認為這就是一群流氓而已。可我認識了你之后,才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青幫。黃金榮做不到你,杜月笙一樣也做不了你。你要是有了事,真正的青幫,就再也沒有了。”
“不還是有你嗎?”張仁奎輕輕嘆息一聲:“我經歷過青幫最好的時代,也經歷過青幫最壞的時代。我讀過書,知道不管多么強盛的組織,總有一天會走向沒落。青幫精神,青幫精神…沒錯!”
張仁奎忽然來了力氣,聲音也提高了:“青幫十戒!自古萬惡淫為源,凡事百善孝為先…幫中雖多英雄漢,慷慨好義其本善…最下之人竊盜偷,上辱祖先下遺羞。家中俱是英俊士,焉能榮此敗類徒!”
青幫十戒念完,他轉向了孟紹原:“紹原,你本非我青幫中人,可既然和我結拜,你輩分之大,地位之高,滿青幫再無出其右者。今天,我便將青幫拜托給你了。青幫可以沒了,但青幫的精神,不能沒了。”
交給我?
孟紹原苦笑。
青幫十戒!
光是第一條,萬惡淫為首自己就做不到。
自己憑什么去傳承青幫精神?
更何況,現在還有幾個人回去遵循?
“紹原,我知道有你在,咱青幫的火種就滅不了了。”說完了這些,張仁奎的氣色看起來又變得有些灰敗了:“不要再來了,你是做大事的人,不要再來了。老哥哥能夠有你這個兄弟,我知足了,知足了。”
孟紹原站起了身,默默的對著張仁奎鞠了一躬:
“大哥,我去了。”
張仁奎,躺在躺椅上,嘴角帶著一絲滿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