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1月14日,日軍先頭部隊向昆山和太倉發起攻擊,進軍速度遠遠超過了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的想象。
在同一天,上海某報很不起眼的一個角落里報道了一條消息:
“上海公共租界某地某人遭受槍擊,身中三槍,被送往醫院搶救…”
沒人會去在乎這樣的消息。
自從有公共租界以來,類似什么黃浦江里發現尸體的消息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死個把人誰會在乎呢?
也許有一個人會在乎的:
孟紹原!
從辛克萊爾那里反饋得到的消息,陳榮陽很快被人發現,并且在第一時間被送到了醫院急救。
三顆子彈,一顆擊中右肩,一顆擊中右大腿,還有一顆,從后背偏右的位置擊過,嵌在了前肋骨里。
送到醫院后,經過全力搶救,病人還在危險期,但有希望能夠挺過去。
孟紹原聽到這里長長的松了口氣。
如果…他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在陳榮陽被送到醫院后,當天就有日本人前往醫院探望,并且幫他付了全部的醫藥費。
所有的付出都是有代價的。
剩下的事情就要靠陳榮陽自己了。
沒人可以幫他。
隨著日本占領上海,在上海的日本僑民變得不可一世起來。
在他們看來,上海已經是他們的上海了。
當然,他們要面對的是中國人的冷眼和隱忍的憤怒。
不是每個中國人,總會有那么幾個軟骨頭的。
在日本占領上海之始,日特機關和日本駐滬總領事館,就開始策劃一個“中日親善聯誼會”。
原本會長是想邀請的杜月笙,可是他卻秘密跑到了香港。
后來日本人又想到了黃金榮,黃金榮雖然之前是個大流氓頭子,然而在大是大非面前,終于還是把持住了,他以自己年老體衰為由多次婉拒,天天都待在黃公館里不出來。
然后就是所謂“上海灘三大亨”之一的張嘯林。
不過張嘯林目前正在和松井石根合作,為日本人采購棉花、糧食、煤炭等資源,已經被日本陸軍方面提前拉攏了。
有“新大亨”之稱的季云卿倒是樂意,但一來他的分量多少欠缺了一些,二來,他也害怕當個出頭鳥,軍統殺手會盯上自己。
最終選來選去,日本人選擇了之前上海工商總會的副會長黃景軒來擔任這個會長。
實事求是的說,黃景軒并不是那種鐵桿漢奸,甚至之前還是做了不少好事的,比如四川災荒的時候,也是他率先號召上海工商界為四川進行募捐。
可惜在日本人的威逼利誘面前,他終究還是沒有能夠經受住,答應接受了這個職位。從一個商人,變成了一個漢奸。
“這個人,我在薔薇夫人那里見過。”孟紹原把手里的檔案往辦公桌上一扔:“我記得,淞滬會戰剛爆發的時候,他還組織了一次募捐,可惜了。”
“那是不是留他一命?”吳靜怡問了一句。
“留他一命?”孟紹原冷笑一聲:“不管他以前做過什么,只要當了一天漢奸,一輩子都是漢奸。上海剛剛淪陷,日本人就迫不及待的搞了一個什么‘中日親善聯誼會’,還有什么‘新亞和平促進會’,那么多中國人看著呢,這也是日本人的一種試探。”
“試探?”吳靜怡一怔。
孟紹原緩緩點了點頭:“淞滬會戰結束后,我們忙著潛伏、刺殺,日本人為什么在這個時候匆匆忙忙的推出了‘中日親善聯誼會’,而且還讓黃景軒當了會長?因為他過去有功,日本人就是想要借助他,來看看我們對這類人的反應,好為將來統治上海做出應對。”
吳靜怡明白了:“那我安排人,直接刺殺了他。”
“別。”孟紹原搖了搖頭:“要把他刺殺在家中太簡單了,可這反而會給日本人找到借口。這個什么聯誼會什么時候成立?地點在哪?”
“16號上午10點,在嘉興路那里。日本人為了確保能夠順利召開,除了要求捕房配合,還專門找到了季云卿,季云卿派出了他手下大批弟子來負責現場的安全。”
孟紹原聽著,忽然笑了:“看起來日本人的人手也很緊張,尤其是領事館方面,在赤木親之死后,陣腳大亂,可是這個聯誼會的成立時間又不能夠改動,結果讓他們只能請出了季云卿這樣的流氓頭子。成啊,我們就給他們加加戲份。就在他們成立當天,干掉黃景軒。”
“明白。”吳靜怡隨即說道:“巧合的是,新亞和平促進會也在當天成立,我們是不是同時在兩個地方動手?”
“這不是巧合。”孟紹原淡淡地說道:“領事館弄了一個中日親善聯誼會,陸軍方面立刻弄了一個新亞和平促進會,這是在擺明了對著干啊。上海是個好地方,誰都想要來插上一腳。吳助理,與其這樣,為什么不干脆讓他們之間的矛盾更加深一些?”
吳靜怡是個聰明人,一聽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動一個,放一個?我們動了聯誼會,促進會那里卻風平浪靜,肯定會引起領事館方面的嚴重不滿?甚至會懷疑陸軍方面是不是和我們達成了某種協議?”
這種事一點也不稀奇。
中日兩方特工在上海公共租界里斗了那么多年,但經常會出于某種目的,而達成短暫的停戰協議。
當然,這種停戰協議是彼此間心照不宣,沒有任何文字資料的。
吳靜怡有一點不太明白:“孟主任,外務省方面,剛剛折損了赤木親之這樣一員大將,元氣大傷,按照正常邏輯,我們應該對日本陸軍或者海軍的情報機構動手。”
正常邏輯?
孟紹原什么時候有過正常邏輯?
他笑了一下說道:“在上海,刨除那些什么櫻花會血盟會之類的民間特務組織,日本陸軍、海軍、外務省的特務組織才是我們真正的敵人。老話說,痛打落水狗,外務省在上海的機構已經被我們打疼了,那干脆把他打得他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恢復。這樣,可以讓我們騰出手來,專心的對付陸軍和海軍。”
孟紹原說到這里,抬起頭來,朝吳靜怡看了看:“可是不能打死,沒準什么時候又能用到他們了。”
吳靜怡也笑了。
誰要是被孟少爺給盯上了,那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了。
刺殺黃景軒并不是什么特別了不起的事情,主要的意義就是給那些正準備做漢奸的人一個警告。
“季云卿最近和日本人來往的很頻繁。”吳靜怡繼續在那匯報道:“這人也是個官迷,一門心思的想要弄個一官半職的做做。不過讓日本人更加感興趣的還是之前的三大亨。不過杜月笙去了香港,黃金榮閉門謝客,只有張嘯林當了漢奸。
不過按照我們的分析,雖然日本人目前對于季云卿的興趣不大,可是隨著日本人統治上海的時間加長,急需人手,尤其是中國人,早晚還是會啟用他的。我們是不是提前做準備,干掉季云卿?”
“提前做準備可以,直接干掉?沒有這個必要。”孟紹原想都不想就說道:“留著他的一條命,對我們將來有用處。多往他身邊派一些我們的人,隨時監視他的一舉一動,讓他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在我們的視線里。”
“明白。”
吳靜怡忽然嘆息了一聲:“自從上海淪陷,租界成了孤島,可是在這個孤島里,每個人的表現差異太大了。像杜月笙、黃金榮這些人還算是有骨氣的,可是像張嘯林、季云卿、黃景軒這一類的人,國家民族觀念在他們的腦海里是不存在的,當漢奸是他們最想做的事情。”
“每個國家都一樣。”孟紹原若無其事:“一群漢奸而已,這些人的存在,對國家的危害相當大,殺不盡,斬不絕,春風吹又生。可要沒了這群人,反倒讓我們少了一些樂趣。”
吳靜怡也不知道孟紹原心里是怎么想的。
“對了,吳助理。”孟紹原想起了什么:“‘加利福利亞冷山’號到上海沒有?”
“到了。”
“我讓盯著的人呢?”
“住進了沙遜大廈的華懋飯店。”
“沙遜大廈?”
“是的,這是他自己要求的。日本人原本是想安排他住在別的飯店,但因為他本身就是猶太人,所以堅持要住進猶太人沙遜開的這家大廈里。他住在八層,原本門口有兩個日本守衛,但是在他的堅持下,日本守衛被迫從八層到了一層。一層東大廳是荷蘭銀行和華比銀行,西大廳則是供客人來往和休息用的,情況比較復雜。”
孟紹原認真聽著:“我們的人呢?”
“我在西大廳安排了四名特工,嚴密監視日本人。”
“如果我要去華懋飯店拜訪我們的客人,有沒有辦法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去出來,不被日本人發現?”
“可以。”吳靜怡毫不遲疑的回答道:“你要去,我建議你在中日親善聯誼會和新亞和平促進會成立的那天去,那時候,日本人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在了那里。”
“好。”孟紹原看起來很滿意:“老實說我對我們的這個客人很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