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緩緩進入天津。
因為買票時間的原因,孟紹原和田凱易要在天津逗留兩天。
電報早就發出去了,力行社天津站的站長馬歸途親自來迎接的孟紹原。
這可是戴處長身邊的大紅人啊。
讓他在天津待舒服了,回去后在戴處長耳邊美言幾句什么都值了。
一進天津,田凱易的一顆心就算是放了下來。
安全了,終于安全了。
不管回去后要面對什么,起碼現在安全了。
一路上,對于田凱易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戴笠為什么要那么興師動眾的救他,孟紹原沒有問。
有些事情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天津,那也是中國數一數二的大城市了。
民國時候關于大城市有句老話,叫做“上青天”。
說的就是上海、青島、天津這三座大城市。
都是大上海是十里洋場、花花世界,可是天津與之相比,絲毫都不遜色。
甚至在洋氣方面,有過之而無不及。
中國的第一所大學、第一條電話線、第一個郵局、第一張郵票、第一個近代造幣廠等等也都是產生于天津。
天津作為當時最繁華的時尚都會,帶動了異域文化在全國的迅速發展,市內繁華中心法租界梨棧一帶素有“東方小巴黎”的美稱。
馬歸途五十三歲,慈眉善目,看著不像是個特務頭子,倒像是逢人就帶三分笑臉的生意人。
一見到孟紹原,不顧自己比他年長,也不管自己的身份其實遠遠的高過對方,對孟紹原那是好話源源不斷脫口而出。
雖然對方客氣,但孟紹原還是想著自己身份和他相差太大了,總有幾分克制。
人家不是給的你面子,而是給的戴先生的面子。
一共調派來了兩輛車,田凱易被安排到了后面一輛車,馬歸途親自陪著孟紹原坐上了前面一輛轎車。
日本人在天津的勢力非常大,不但在天津有著中國最大的日租界,而且還修建有河東東局子兵營。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力行社天津站的責任也變得更加大了一些。
馬歸途把田凱易安排在了一家和力行社長期合作的小旅館里,而把孟紹原則安排在了赫赫有名的大華飯店。
這家飯店那可不是一般的飯店,這是中國第一家有屋頂花園的飯店。
大華飯店坐落在天津圣路易路和杜總領事路轉角處的德泰洋行樓上,素有“津市華貴之西餐廳、中外名人之游宴處”的美譽,人稱“破天荒、純西式、最華貴的西餐、跳舞、屋頂花園”。
飯店內部設施在津沽堪稱一流,大客廳,小花廳,另設西式雅座。廳內陳列花草、金魚池等。墻壁上掛有無線電收音機,聲歌娛耳,久處其中,使人忘倦。房頂則設屋頂花園,純大理石鋪成,夏日可以納涼跳舞。
尤其是所聘請的外國樂隊和俄國舞女,更是名聞遐邇。
前大總統黎元洪、京劇名角梅蘭芳、余叔巖、尚小云等頻繁來此就餐,這里成為天津上流社會的主要交流場所。
袁世凱二公子袁克文專門為大華飯店題寫了“滿足清靜”四個字。
至于這家飯店的經理,那就來頭更大了。
他是剛剛發動了雙十二事變,張學良紅顏知己趙四小姐的哥哥趙道生。
同人不同命。田凱易被安排在小旅館中,孟紹原則住進了天津最頂級最豪華的飯店里。
這依舊靠的戴先生的面子。
也可以看得出馬歸途那是真的用了心思。
“紹原。”一進飯店,馬歸途叫的特別親熱:“你可不能說我勢利眼,哎喲,介朋友交不了。有人住差的,有人住好的。嘛原因?上面給咱定了標準了,您說是不是這個理?您住的這大華呀,那還是我自己個掏的腰包。好嘛,您這一走,我這飯轍都得到部下那里打秋風去。”
孟紹原聽的笑了出來。
怪不得人說天津人個個說話都和說相聲似的。
你告訴別人這位馬站長是個大特務,誰信啊?
“馬老板!”一個穿著西服,留著漂亮小胡子的人連連拱手走來。
“趙經理。”
馬歸途介紹了下,這位就是大華飯店的經理趙道生。
一聽說是趙四小姐的哥哥,孟紹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趙經理,我的貴客可來了。”馬歸途一指身邊的孟紹原:“您可得給我安排好了,花多少錢我都認了。”
“馬老板,您這是打我臉呢。”趙道生笑嘻嘻的:“平時請您都請不到,現在您朋友來了,那還能要您錢?我讓人送你們去房間,晚上,就在這里吃飯,都算我的。”
“那我可就臉皮厚著不客氣了啊。”
服務員把孟紹原和馬歸途送到了房間里,那是一間老大的客房,外面還有一間裝修的非常豪華的會客廳。
付了小費,馬歸途忽然冷笑一聲:“紹原,我剛才可是白嚯(吹牛)了,就咱現在住他大華飯店還用花錢?趙道生的妹夫都被扣了,咱們不找他們麻煩就算是對得起他們了。”
趙道生的妹夫?
孟紹原一怔,然后哭笑不得,說的可不就是那位張少帥嗎?
啊,也對,做的好好的大華飯店,沒兩年就關門了,原因誰都不知道,仔細想想,或許和張少帥被判刑有關吧?
你說這家飯店后面沒有張少帥的影子,誰信啊?
“介個,您拿著。”馬歸途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勃朗寧手槍交給了孟紹原:“這天津是個好地方,但是龍蛇混雜,尤其是那些天津衛的混混,一個個橫起來都是不要命的。您要是單獨一個人上街,萬一發生了嘛事,您直接開槍打他,出了事我擔著。”
看起來馬歸途在這混得風生水起啊。
說著,馬歸途一拱手:“您先歇著,晚飯點我再來。”
“馬站長,多謝了,這次可讓您費心了。”
“這說的嘛話呢,咱們都是一家人,一家人還能說兩家話?再說了,您是天子腳下的人,咱還能不侍候好了您嗎?”
笑著把馬歸途送了出去,孟紹原越想越覺得這人有趣。
在客房里休息了一會,有些無聊,孟紹原拿了點錢,戴上手槍出了賓館。
好不容易來趟天津,怎么能不好好的轉轉?
誰想到這一轉,就讓孟紹原大開眼界,見識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天津衛。
天津衛最有名的是什么?
混混兒、大耍和狗食。
混混兒也就是流氓,大耍就是比流氓高一級別,狗食最低等。
而混混兒最喜歡的就是吃寶局,所謂的寶局,其實就是賭場。
那些沒了飯轍的人會豁得一身剮,去寶局找茬,不過也有規矩。大部分是用“疊了”這一招,所謂“疊了”就是護住襠和腎臟,然后讓寶局的打手隨便打,但這段期間不能喊一聲疼,也不能吭聲,只要喊疼或吭聲,打死白打。
要打到什么程度?
打到左右雙臂雙腿全部打碎,你還要自己翻身讓人家打完一面再打第二面,這不是一般人能熬的過去的。
但放心,絕對不會打死人,打到差不多,準有人出來叫停,然后問清家庭住址,用寶局提前準備好的大笸籮鋪上紅棉被,將被打碎的人抬回家,而后派人給你治療。
自此之后,寶局開張一天,你每月就有一份錢。但是等傷好了,你就要充當打手,準備打下一個“疊了”的,若是有抽“黑紅簽兒”的大事,你必須第一個參與。
距離大華飯店不遠,就有一個寶局,名字也取得過,叫“詩迷俱樂部”,那是日本人和天津的“大耍”一起開的賭場。
孟紹原剛散步到這,忽然看到一個干癟老頭,帶著兩個年輕人,抬著一口大鐵鍋來到了詩迷俱樂部的門口。
接著讓年輕人找來幾塊大青磚把鐵鍋架起來,然后再讓兩人提來兩桶油倒進去。隨即站在門前破口大罵,罵的怎么難聽怎么罵。
不一會,周圍就圍滿了一圈人。
“哎喲,是海二爺和他兒子嘛?”邊上一個人嘀咕了一聲:“這是來吃寶局了,這他媽的是要下油鍋還是做嘛啊?”
這個叫海二爺的老頭,罵的那么狠,倒不是這家賭場掌柜子跟他有仇,這是規矩,今天海二爺要吃寶局子。
罵了一會,周圍早就擠得水泄不通。
此時油鍋下面已經燃起劈柴,油都快熱了。
海二爺今天不用“疊了”這一招,而是更狠的“下油鍋”,這招據說在清末有人用過,但沒人見過,海二爺就要破破例,讓大伙見識見識。
“疊了”還能留條命,但“下油鍋”百分百沒命,但回報也大,以后他這倆兒子和一家老小就算有了飯碗子,這家寶局只要開張,就要養活海二爺一家子人。
凡是來吃寶局的,掌柜的絕對不會勸,因為老規矩,不能勸,也不能問為什么,來你門口就是為了吃你,所以問也沒有用。
掌柜的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笑著請海二爺到屋里喝杯茶再下,但海二爺一張口,先罵了一通掌柜子,而后說聲“免了,以后這茶留給我倆孩子喝吧!”
來鬧事的必須要罵,不罵反倒是外行,任你怎么罵,罵的多難聽,掌柜的也不火不惱,
惱了,也是壞了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