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29年,公元1940年2月22日。
農歷正月十五。
元宵節。
過完今天,這年可就算是過去了。
這一天,本該是觀花燈、猜燈謎、吃湯圓的好日子。
可現在的常熟,早就沒有淪陷前元宵節的熱鬧了。
哎,誰讓這日本人來了呢?
“店家,五碗湯圓。”
李之鋒帶著他的兄弟走了進來。
“好勒,您稍等。”
店家手腳麻利的下著湯圓,李之鋒在那問道:“這里宵禁時間幾點?”
“您是外地來的吧,本來8點就宵禁了,今天不是元宵?改到10點了。可您看看,這大街上才幾盞燈啊?我啊,一會也關門了。”
李之鋒打量了一下。
這店前面是湯圓店,后面是住人的。
既開店,又當家。
“店家,您這店轉讓不?”
“轉讓?”店家一怔:“您別和我開玩笑了,就這店,轉讓了,我住哪去啊?”
李之鋒笑了笑,呂成田隨即從包里拿出了一封大洋。
“你愿意轉讓,這個,你的。”
店家眼睛都看直了。
這都多少時候沒見過大洋了啊?
這世道,除了黃金就得屬大洋不會貶值了。
“我搬,我搬,我立刻就搬。”店家忙不迭地說道:“我讓我老婆孩子都出來,去我妹妹家里住一晚上。”
“不用。”李之鋒卻出人意料地說道:“你就待在后面和你老婆孩子過元宵,喝喝小酒,我們就在這里待一晚上,明天這店還是你的。”
店家整個人都懵了。
這是搞的哪一出啊,一封大洋啊,就用這店一晚上?
有錢人的世界你真的是搞不懂。
“進去吧。”
李之鋒揮了揮手:“你要是出來或者離開這里半步,這錢就得還我。”
“哎,哎。”
店家趕緊拿著大洋一溜煙的回到了屋子里。
他發誓,就算屋子里著火了也堅決的不會離開半步的。
呂成田系成了圍裙,站在了鍋子前,把里面的湯圓一碗碗的盛了出來。
“老板。”
就在這個時候,李之鋒和其他人都站了起來。
一個穿著三件套黑色西裝,套著黑色呢大衣,戴著禮帽的年輕人緩步走了進來。
孟紹原!
他一聲不響,坐下,吃了一口湯圓。
“正月十五猜花燈,團團圓圓吃湯圓…”
耳邊,似乎傳來了孩子們的歌聲。
第一營。
所有官兵都被集中了起來,很多人都知道要出什么事了。
“弟兄們!”
營長費強大聲說道:“可能你們都知道了,咱們的軍餉,被何家振那個王八蛋的卷走了。咱們當兵打仗,不為錢誰他媽的會賣命?今天是元宵節,可我還不怕你們寒酸我,營部是一塊錢都沒有了,老哥哥我想請弟兄們吃頓好的,可我真沒錢啊。
上面的人不管咱們的死活,可我得管。今天一過,這年就算是過完了,我不能讓弟兄們空著口袋餓著肚子過完這個年。他媽的,咱們駐扎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忍饑挨餓,城里的那幫家伙吃香的喝辣的,弟兄們,這公不公平?”
“不公平,不公平!”
在幾個連排長耳朵帶領下,一陣陣震耳欲聾的聲音呼出。
“不公平!”費強幾乎在那吼了:“老子們要吃的,要喝的,要軍餉。弟兄們,老子今天就帶著你們,鬧餉去!”
“鬧餉!鬧餉!”
所有人的情緒都被調動起來了。
費強看了一下時間:“一個小時后出發,咱們到常熟城里,熱熱鬧鬧的過個元宵去!”
頓時,一片歡呼聲四起。
人就是這樣。
一旦參與到集群性活動中,情緒很容易就被調動起來。
費強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這一步一旦走出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法正朝邊上看了看。
他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被關在里面正走投無路的婁真一回頭:
“你?”
“別說話。”
法正低聲說道:“費強要帶人嘩變,你趕緊回常熟去通知尚團長早作準備。”
“你是?”婁真一臉遲疑。
“76號的。”
這話一出,婁真恍然大悟。
“快!費強正在策動嘩變,現在外面沒人,是逃跑的最好機會,再晚,就來不及了啊。”
法正一迭聲的催促著。
“好,好,兄弟,你自己也保重。”
婁真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屋子。
“法先生。”
費強看著遠方:“真的就這么放他走了?尚明榮那里提前知道,做出防備,咱們更加沒有辦法拿下常熟了啊。”
法正卻淡淡地說道:“不放他走,咱們肯定拿不下常熟。放他走了,拿下常熟,易如反掌。”
費強聽的一頭霧水。
“費營長,你全營官兵,兵變的主要因素無非就是鬧餉。”法正笑了一下說道:“可誰都沒做好打仗準備,如果常熟率先開槍的話…”
費強恍然大悟。
明白了,明白了。
可為什么又說只要對方開槍,拿下常熟易如反掌?
費強沒有問。
這幫軍統的,做事神出鬼沒。
他們準備怎么做恐怕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可是,這個時候的他,信心忽然大增。
沒準跟著這幫軍統的,真的能拿下常熟也說不準。
“毛毛雨,下個不停;微微風,吹個不停;微風細雨柳青青。哎喲喲,柳青青。小親親不要你的金,小親親不要你的銀,奴奴呀只要你的心…”
留聲機里,放著著名歌星黎明暉的“毛毛雨”。
祝燕妮對著鏡子,仔細的抹著口紅。
手邊,放著一枝勃朗寧。
她看了看鏡子里的自己,很滿意。
她起身,換上了一身白色的旗袍。
然后,又穿上了一雙白色的高跟鞋。
一會,高跟鞋還得脫下來。
可祝燕妮不嫌麻煩。
女人,不管到了哪里都要把自己打扮的美美的。
她走到窗邊,打開了窗。
天,漸漸的黑了。
她靠在窗邊,身后,是留聲機里傳來的歌聲:
“毛毛雨,打得我淚滿腮;微微風,吹得我不敢把頭抬。狂風暴雨怎么安排…”
袁忠和對著鏡子,拔掉了一根白頭發。
怎么都有白頭發了?
自己在軍統里雖然算是年紀大的,可四十歲都不到啊。
哎,老了,老了。
“老袁,時間差不多了。”
魏云哲低聲說道。
“哎,那,那咱們出發吧。”
袁忠和收好了駁殼槍。
狂風暴雨,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