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全部匯報完畢,已經過去兩個多小時了。
陳世賢聽的非常仔細,不但認真做著筆記,遇到沒有聽清楚的地方,還會打斷對方追問一個明白。
他是代表戴笠來的,事無巨細,一定要弄個清楚明白。
尤其是在抗戰前后,上海局勢發生的變化,以及上海方面的具體應對措施,他是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諸位都辛苦了。”
終于等到全部匯報完,陳世賢合上了筆記說道:“我代表戴局長謝謝諸位的努力,時局日艱,尚需各位精誠團結,奮勇殺敵。此次我來,還有一個任務。”
說到重點上了。
孟紹原三個人頓時留起神來。
陳世賢略一沉吟說道:“諸位怕也知道,對我中國,日本一向是分兩步走的,一是武力侵略,第二則是靠收買大量漢奸。前次,戴局長親自向諸位發報,日本人弄出了個‘南唐北吳’的計劃,其用心極其險惡,一旦成功將會使國民政府陷入被動之中…”
果然來了,到底還是為了“南唐北吳”的事,而且那份電報的確是三巨頭人手一份都發了。
這倒的確是件大事。
無論是唐紹儀還是吳佩孚,都是中國歷史上響當當的大人物,舉足輕重,任何一個人叛變,都會在中國造成一場大的地震。
畢竟他們的一言一行,都是有極大影響力的!
“北方吳佩孚還是比較讓人放心,此人是具備中國人氣節的。”陳世賢不慌不忙說道:“就是上海的這個唐紹儀,態度非常曖昧,讓人捉摸不透。戴局長的意思,對其嚴加監視,一旦發現他有投靠日本人的確鑿證據,根據情況,采取果斷措施。”
他沒有明說,但一句“采取果斷措施”就足以說明一切了。
孟紹原沒有作聲,程義明也沒有作聲。
兩人心中都是一般心思,即便真的掌握到了唐紹儀叛變投敵的證據,怎么辦?
干掉他?
輕而易舉。
可是干掉之后呢?
周偉龍卻根本沒有想這么多。
他是名義上的軍統一把手不假,但主要靠的是當年幫了戴笠和委員長大忙之后升到的這張位置。
無論是之前的上海區區長,還是現在的上海潛伏區區長,他都沒有什么特別讓人驚艷的成績,始終都是四平八穩。
而且,已經被后輩孟紹原遠遠的拉在了身后。
如果能夠借著這次機會,干掉民國元老唐紹儀,那么勢必將成為自己一生最得意的事跡。
后果?
干掉一個漢奸,能有什么后果。
此時的周偉龍,已經把目光落到了唐紹儀的身上。
“程書記,你對此事有何看法?”陳世賢卻忽然問起了程義明。
程義明趕緊說道:“一切都聽從戴局長的安排。”
“程書記做事到底穩重啊。”陳世賢笑了笑:“程書記,你在擔任蘇州特別加緊組中校組長的時候,負責替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部收集日軍和漢奸的情報,還是很做出了一些事的。”
“沒有,沒有,都是一些小事。”程義明謙虛地說道。
“對了,你認識一個叫大江田昌的日本人嗎?”
“大江田昌?認識。”程義明怔了一下:“他以亨倫米行作為掩護,在上海潛伏多年,中國名字叫胡充發。前段時候,他的米行被拔掉了,啊,就是孟主任親自指揮的行動,行動過程快捷果斷,聽說,具體負責實施的還是一個女的?”
“林璇。”
孟紹原微笑著說道:“是從南京調過來的,也算是我的老部下了。”
“嗯,對,孟主任特意向戴局長匯報了此次任務,報獎名單里的確就有這個林璇。”陳世賢微微點頭說道。
程義明不是特別明白。
大江田昌雖然是個老牌日本特務,但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一起簡單的拔除聯絡點的任務,孟紹原為什么還要特意向戴笠匯報?
“程書記。”陳世賢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你在蘇州的時候,還和一個叫譚金浩的打過交道吧?”
“是啊。”程義明更加的不明白了。
“孟主任,你也認得這個譚金浩吧?”陳世賢直接把問題扔給了孟紹原。
“不但認識,而且還被我干掉了。”孟紹原接口說道:“此人,不但是蘇州的一霸,而且還是個鐵桿漢奸。我經過蘇州的時候,順手就把他解決了。”
“繼續說下去,不要有任何隱瞞。”陳世賢立刻說道:“把你向戴局長匯報的發現,一五一十的都說出來。戴局長讓我帶句話給你,為國家做事,不要怕得罪人。”
“是的,紹原明白。”孟紹原一點都不慌亂:“此次,我特工林璇,帶人拔除日本在上海公共租界的聯絡點亨倫米行,繳獲大量文件,其中有一份,就和程義明程書記有關。程書記在蘇州期間,多次和譚金浩見面,并且前后接受了譚金浩的五根金條,每根十兩,總計是五十兩,以及若干現金玉器。”
“這我可以解釋。”程義明有些急了:“當時,譚金浩還未當漢奸,由于我蘇州組經費欠缺,他找到我,愿意主動為抗戰捐獻金錢,略表一點心意,我也就接受了。”
“事后有沒有上繳,有沒有向組織匯報?”
“沒有。”程義明倒也坦然:“當時戰事正緊,而且譚金浩的名聲不是很好,按照流程來報告,非常復雜,所以我偷了個懶。但是,這些錢大部分都用在了蘇州加緊組,都是有據可查,至于我本人,留了一根金條。”
“自己留下一根金條,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陳世賢笑了笑:“孟主任,繼續匯報。啊,程書記,你好好聽著,不用急。”
孟紹原繼續說道:“在從亨倫米行繳獲的那些文件里,我們發現了一份譚金浩寫給大江田昌的報告,報告證明他早就已經投靠了日本人。在這份報告里是這么說的,軍統蘇州特別加緊組組長程義明,收受賄賂五十兩,似乎可以拉攏…”
“一派胡言!”程義明一下就怒了。
陳世賢看了看他:“程書記,我說了,不用急,等到孟主任說完嘛。”
“是。”
孟紹原面無表情:“隨后,譚金浩又陸續給大江田昌寫了幾分報告,里面內容大多和程書記有關。所有的資料,我都已經派人封存后送到武漢去了。”
“戴局長都看到了。”陳世賢證明了孟紹原的話:“所有資料都沒有任何涂改痕跡。程書記,老實說,收點錢,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可當初淞滬酣戰,你程書記卻和一個漢奸眉來眼去的,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吧?往重里說,這是和漢奸勾當。往輕里說,一個漢奸就在你的眼前,你卻沒有察覺,這怎么也說不過去吧?”
程義明一時語塞,這真的是他的疏忽了。
當時和譚金浩來往,無非是想借著他的資金補充自己的隊伍而已,沒有別的任何想法。什么通敵啊,出賣情報啊,他是真正沒有做過。
誰想到現在居然成了罪證了?
“程書記,你也不用緊張。”陳世賢還不忘了安慰幾句:“戴局長也知道,你程書記叛變投敵的事情是決計不會做的,但這些文件要是傳了出去,終究會給人留下口實。那些不知情的人會說啊,你程書記也從工農黨到到了我們這里,那是有前科的。再叛變到日本人那里,也是再正常不過,人言可畏啊。”
程義明心里一聲嘆息,自己在工農黨那里待過的經歷終究是自己的致命傷啊。
“戴局長專門就此事和你的老同學鄧文儀鄧長官商議了一下。”陳世賢搬出了程義明最大的靠山鄧文儀這個名字:“戴局長和鄧長官一致認為,你程書記在上海浴血奮戰,九死一生,非常辛苦,所以是時候安排你到后方調整修養一下。”
程義明慘笑一聲:“給我安排什么新的職務?”
“你是當情報教官出身的,當然術業要對口。”陳世賢看似漫不經心地說道:“命令,調任軍統上海潛伏區書記程義明為湖南省臨澧縣軍事委員會特別訓練班專任情報教官,完成工作交接,立刻到任,不得耽誤!”
“是!”程義明面如死灰,又看了一眼孟紹原。
孟紹原,孟主任,你狠啊!
1938年9月,程義明調任湖南省臨澧縣軍事委員會特別訓練班專任情報教官。
1939年11月,程義明因為在任期間經常毆打學員,被學員集體舉發,而被囚禁在貴州省息烽縣“陽朗壩監獄”,后又轉押入“白公館監獄”。
后經老同學鄧文儀的全力游說,這才得到釋放。
一直到抗戰勝利后,程義明才終于又一次回到了上海。
“我總想著搞垮孟紹原,可是孟紹原卻反而把我給趕出了上海。”許多年后,程義明是這么告訴別人的:
“這個人,不動則已,動如猛虎。他不但把我趕出了上海,我在湖南時候,為什么會因為毆打學員這么點小事進監獄?我一直懷疑也是他在暗地里動的手腳。”
“你就這么認命了?”
“不認命還能怎么辦?”程義明苦笑一聲:“那一次,我才真正的讀懂了一句話上海,終究是孟紹原的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