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懷仁坐在那里身子抖個不停,心里那份懊喪根本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本來以為榜上了日本人,自己在武漢就可以橫著走了,誰想到這中日一開戰,自己就成了過街的老鼠了。
真的是人人喊打啊。
尤其是那些軍統的,簡直把自己當成了會下金蛋的老母雞,不光抄了自己的產業,而且隔三差五的就來敲詐勒索一番。
這把個范懷仁弄得是苦不堪言。
最近一個階段,也許是武漢局勢變得緊張起來,那些特務心無旁騖,也許是他們也知道范懷仁身上沒有多少油水了,來的也少了。
可范懷仁還沒來得及松口氣,王南星居然又來了。
而且,這次還帶來了一個年輕人。
“王科長,請坐,請坐。”
范懷仁一臉的卑微。
“副科長。”
王南星特別糾正了一下:“范老板最近一個階段可好?”
“快過不下去了啊。”范懷仁立刻開始叫起窮來:“廠子都給沒收了,兩幢宅子也沒了,王副科長,我是真的沒錢了啊,一家大小眼看著就要餓死了。”
“范老板。”孟紹原淡淡說道:“我們這還沒怎么著呢,你就開始哭窮了?”
范懷仁也弄不清這個年輕人的身份:“沒這個意思,沒這個意思,只是實實在在的太難了。”
孟紹原上下打量了一下范懷仁:“我呢,是從上海來的,難民我看得多了,可像范老板這樣容光煥發的窮人不多啊。”
“哎喲喂。”范懷仁立刻叫了出來:“我哪里是容光煥發啊,我就是胖了一些,看起來氣色稍好一些。”
孟紹原笑了笑:“范老板家有幾口人啊?”
“老婆和四個孩子。”范懷仁又開始叫起苦來:“原本家里還有傭人一大堆,可現在是一分錢都沒有了,全部遣散了,全部都遣散了。”
孟紹原點了點頭:“范老板過的很辛苦啊,這樣吧,把你的老婆孩子都叫出來,給我看看。”
“不必了吧。”
范懷仁這句話才出口,王南星面色已經一沉:“讓你叫你就叫,哪來的這么多廢話?”
“是,是。”
范懷仁是真怕招惹到這些煞星不客氣,趕緊的把老婆孩子叫了出來。
一個個穿的都是舊衣服,再看不到往日的風光。
最小的才只有七歲。
孟紹原朝那個孩子招了招手,把他叫到了自己面前:“叫什么名字?”
“范思賢。”
“思賢?這名字不錯。”孟紹原從口袋里摸出了一塊糖果遞給了他:“我請你吃糖。”
七歲的孩子哪懂什么,立刻興高采烈的接過了糖,也不問父母的意見,剝開糖果紙就塞到了嘴里。
可吃了幾口,皺了一下眉頭:“不好吃。”
“糖還不好吃?”
“沒有爸爸昨天給我吃的日本糖好吃。”
“瞎說!”范懷仁一個機靈:“長官,我認罪,我認罪,我留下了一點日本糖果,那是給孩子吃的,我全部上繳,我全部上繳。”
“沒有哪個必要。”孟紹原淡淡一笑:“小孩子愛吃糖,那就給他們吃,我們又不是不講道理,范思賢,昨天沒吃飽吧?”
“吃飽了,吃的可飽了。”范思賢一仰頭:“舅舅給我們送來的肉和魚,還有一瓶酒呢。”
范懷仁兩口子面子一變。
孟紹原卻是饒有興趣:“你舅舅一直來看你們?”
范思賢欲言又止,悄悄的朝父母看了一眼。
“別看他們。”
孟紹原依舊是和顏悅色:“我猜啊,你一定是在吹牛,你哪來的什么舅舅,還給你們送肉松魚送酒?”
“真的!我真的有舅舅。”范思賢立刻急了:“爸爸媽媽那天還把一口大箱子讓舅舅帶回去,說里面裝的是他們的命。”
“這樣啊。”孟紹原“哦”了一聲:“范老板,你的老婆孩子可以先進去了。”
范懷仁一頭一頭的冷汗。
“小孩子嘛,你也別往心里去,大多數的小孩子都喜歡說真話,大人說的假話,往往會栽在小孩子的手里。”孟紹原淡淡說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兒子,就知道他從小好日子過慣了,目中無人,啊,給你說這些也沒用。”
孟紹原忽然冷笑一聲:“范老板,你是什么身份你自己心里清楚,身為奸商,所有財產應該如實報告,等待政府處置。可你卻悄悄轉移資產,罪大惡極。范老板,你這錢是轉移到了誰的手里?準備做什么用的?王副科長,帶回去仔細審問。”
“是。”
“長官,饒命啊!”
范懷仁面色慘白,“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軍統那里他又不是沒有去過,好人進去都得扒層皮啊。
“王副科長。”孟紹原看都不看范懷仁一眼:“武漢怎么做我是不清楚的,不過我們上海呢,抓到像范老板這樣的人,進去后,也不說什么,也抽上五鞭子,范老板的身子骨恐怕不行,三鞭子差不多了,我琢磨著那也夠嗆。”
范懷仁渾身顫抖起來。
孟紹原繼續慢條斯理說道:“我看范老板的大公子有十五六歲了,武漢戰事緊張,兵源也緊張,范公子正適合送到部隊里去。二公子三公子,也可以為保衛武漢做些事了,修修城防,為前線輸送物資,都可以。范老板雖是奸商,還和日本人有勾結,但總要給他一個反省的機會,將功贖罪。所以這事特事特辦,今天就辦了吧。”
“是!”
王南星心里直想發笑,這一位孟科長,嚇唬人的手段那可是一等一的,真要這么做了,那范懷仁非得家破人亡不可啊。
“長官,長官。”
錢、命、全家人的名譽面前,范懷仁立刻做出了抉擇:“是我糊涂,是我糊涂,我想著廠子也沒了,這一家大小將來總得活下去啊。我做了那么多年,多少積攢起了一些體己錢。我把這些東西收攏在一起,交給了內人的弟弟,以備將來不時之需。”
“有苦衷啊。”孟紹原看起來特別的理解:“可是,有苦衷是有苦衷,但國法卻是國法。這樣吧,范老板,我也不難為你,按照國法,所有財產上報,麻煩你現在就把那口箱子拿回來,給我們帶回去清點,如果發現不是和日本人勾結得到的錢,我們一定如數奉還。”
如數奉還?
范懷仁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落到這些人手里的錢,居然還說什么如數奉還?
算了,算了,誰讓自己招惹到了這些人呢?
錢,究竟沒有命那么重要啊。
“長官。”范懷仁大著膽子說道:“箱子,我一定拿回來,但還請長官繞我們全家一名吧。”
“范老板。”
孟紹原語重心長:“只要你配合我們,我們是會酌情考慮的。法律也無外乎人情,范老板,放心吧。”
這話的另外一層意思,就是你范老板花錢保命吧。
孟紹原說完,看了一下時間:“王副科長,你陪著范老板去拿一下箱子,記得,態度要好,不要難為范老板。”
“是。”
王南星此時此刻心里那是一個崇拜。
他孟科長才來武漢,風輕云淡,幾句話,便讓一個原本以為沒有多少油水可刮的漢奸身上,又刮了一層膘下來。
將來跟著他孟科長,那是真真真正的有好日子過了…
王南星為了迎接孟紹原的到來,那是真正的煞費苦心了。
藏韻苑算是武漢城里數一數二的住處,一進去,便能夠看到之前主人的奢華生活,即便比起上海的薔薇公館來,恐怕也不遜色多少。
所有人都安頓好了。
這里也是臨時住處,等到武漢的事情一了,他們便會被立刻轉移到重慶去。
孟紹原看到自己的夫人們的時候,她們正坐在那里休息聊天,一路的勞頓,都有一些疲乏,要不是為了等孟紹原,恐怕她們早去睡覺了。
“紹原,你回來了。”
“嗯,東西都安頓好了?”
“也沒什么可以安頓的。”蔡雪菲笑著說道:“反正也這里住上幾天,還得走,我們就把要換洗的衣服拿了出來。”
“花兒怎么樣了?”孟紹原追問了一聲。
她肚子里懷的可是田七的孩子,人家在敵人心臟部位提著腦袋為國效忠,女人孩子那是斷然不能出現任何意外的。
“花兒那次從醫院出來,雖然傷養好了,可是身子一直很弱。”蔡雪菲輕輕嘆息一聲:“這次從船上下來,我看她精神不濟,就讓她先進房休息了。對了,一會你幫她請個醫生回來,我擔心她肚子里的孩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那可怎么得了?”
“這事幸虧你提醒,我一會就讓王副科長去辦。”孟紹原立刻答應下來。
“要說起來,還真的得好好謝謝王副科長。”蔡雪菲柔聲說道:“我們女人家,也不方便出面,你替我們謝謝他吧。”
“要的,要的。”孟紹原笑著說道:“我拍戴先生的馬屁,王副科長拍我的馬屁,原本都是一樣的道理,晚上他和同僚們要請我吃飯,我也還了他們一份大禮了。”
這個時間,恐怕王南星已經拿到那口箱子里。
他會不會如實匯報范懷仁藏了多少錢?孟紹原也不在乎。
反正,這些都是送給武漢同事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