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能夠確定,中午和我在一起的那個人叫柳川?”
“是啊,真的可以確定。”尚倩怡的回答非常肯定:“這么多年了,他的相貌沒有怎么改變,只是老了一些。而且,他的左耳根部還有一個痦子,一看我就能夠確定了。”
說到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對了,我來上海,見到你的第一天,你桌子上不時還有張照片嗎?”
是啊,那天,孟紹原打電話,還順手把田原幸太的照片收了起來,就是不愿意讓自己身邊的女人牽扯到軍統任務之中。
尚倩怡隨即又說道:“那個人,好像姓朝田吧?”
孟紹原一怔,不對,不是朝田,應該是田原啊?
但他沒有否認:“接著說。”
“那個叫柳川的,和叫朝田的,兩個人認識,還是很好的朋友。”
“轟”。
孟紹原的腦袋里好像有顆炸彈爆炸了:“倩怡,你仔細的和我說說,你是怎么認識這兩個人的?”
“我不認識他們,我只是見過他們。”尚倩怡很快回答道:“我很小就被賣到了天寶班,我們小時候的模樣端正,身段好,所以是被當做頭牌訓練的。天津的東洋人多,媽媽還專門幫我們請了日語老師教我們,那個老師可兇了,一說錯就要打…
啊,這些都不打緊。那是九年前的事了吧?我記得那年我剛九歲。那一年,大清退位皇帝遷入了乾園,天津城里可熱鬧了,遺老遺少們來到天寶班就說起這件事。那天,天寶班來了一個人,就是柳川先生,他要了一個房間,但說待會兒見過客人再找姑娘。
我平時空著也要做事,那天是我負責幫他們端茶的,過了一會,朝田先生也來了,還帶來了一個年輕人,說是什么大清朝一個什么貝勒爺。然后他們就讓我出去了。我就到外面去等著他們叫我,那天我特別累,就偷懶在門口坐著了。
我聽到他們說話,不是特別清楚,但還是能夠聽到。好像是朝田先生把貝勒爺介紹了柳川先生認識,柳川先生讓貝勒爺通過他父親的關系,勸說大清皇帝離開天津,到滿洲去當皇帝。還說,還說這是他的上司的意思,那個上司的名字特別有意思,叫土肥原。”
土肥原賢二!
尚倩怡抿嘴一笑:“當時我聽到這個名字,捂著嘴不讓自己笑出來,你說怎么有人叫這個名字的?又土又肥又圓。他們聊了很久,后面的話我也懶得聽了。后來他們說完了,幫他貝勒爺叫了一個姑娘,他們自己沒要,,只是讓我給他們換茶。
他們用東洋話交談,我出去進去的時候聽到一些,我學的不好,只能勉強聽懂一點。大概是柳川先生說他即將離開天津,皇帝的事就交給朝田先生去做了。土肥原過段時候也會親自到天津,親自面見皇上什么的,剩下的我就沒聽到了。”
柳川,龔先生!
朝田,田原幸太!
一張圖在孟紹原的腦海里開始拼湊出來。
現在假設,尚倩怡說的話沒有一個字是假的,那么,這個龔先生就是柳川!
他,是一個日本高級潛伏特務!
為什么他會化身為軍統高級特工?甚至搖身一變成為了戴笠的親信?
九年前,是1929年,戴笠剛開始為委員長進行情報工作,權利很小。
1930年,調查通訊小組成立,通過建立十人團,戴笠獲得了委員長的器重。
那么,柳川一定是在這段時候,認識了戴笠,并且得到了戴笠的信任!
這個人,隱藏得非常深,整整年的時間,一直沒有暴露過自己!
他才是日本特務機構,真正的王牌!
現在仔細的回想一下。
自己第一次見到“龔先生”,也就是柳川的時候,在一個亭子間里,燈光昏暗,并且柳川喝了很多的酒。
一個人一旦酒喝多了,展現出來的微表情就會和正常時候不太一樣。
再配合上昏暗的燈光?
還有一點非常重要,孟紹原已經確認了他的巡視員身份,而且他的身份是得到戴笠證實的,孟紹原根本沒有懷疑過他是個日本特務。
誰會動不動的就去懷疑一個戴笠親自指派的巡視員是日本間諜?
柳川的精彩演技開始發揮了。
公私分明,不拉幫結派,甚至還不點名的批評了孟紹原,弄得孟紹原當時非常的尷尬。
一連串的演技,只為了掩飾一件事:
不讓自己露出破綻。
柳川在來到上海前,一定是做了充分的準備,他知道孟紹原是個心理學家,有可能從你的動作以及表情分析出一些問題。
甚至他也許還請教過專門的心理學家。
所以他做的一切,都是不讓孟紹原觀察自己的表情。
而孟紹原一上來就犯了一個錯誤,他打心眼里認可了柳川巡視員的身份,還非常的尊敬這位巡視員。
人類的強烈認同感,會讓大腦自動的擯棄對對方的成見,哪怕對方犯了錯。
比如父母對子女,丈夫對妻子,相交幾十年的莫逆之交。
孟紹原的疏忽就在于此。
怪不得,“田原幸太”的照片如此清晰。
那是柳川故意提供的。
他要讓孟紹原,清楚的記得田原幸太的模樣!
田原幸太,應該就是尚倩怡說的“朝田”吧,同樣和柳川一起聯手上演了一出好戲。
在香港澳門和柳川做了幾年的“對手”,一心想要干掉柳川。
聰明啊,兩個不死不休的對手,誰會懷疑他們是朋友?
柳川下面的戲份,就是在香港開始設計,一直到上海,和軍統三巨頭聯手,干掉了“日本最強特工”田原幸太!
孟紹原、周偉龍、程義明,這三個在上海呼風喚雨的大人物,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對他的先人一步,精心設計,完美計劃,除了欣賞就是欽佩。
他公而忘私,不搞小團體,一心以工作為重,就連請客都是自己掏腰包,這樣的人,卑劣的人會鄙視,正直的人會敬佩。
但就是沒人想到他做的一切都是在設計一個大的陰謀!
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我輸了。”田原幸太一聲嘆息:“我們斗了那么多年,我輸了。”
接著,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似乎在那笑。
那不是絕望的笑,不是!
那是勝利的笑!
因為他知道,自己和柳川聯手設計的好戲就快要成功了!
在他扣動扳機的那一瞬間,孟紹原發現了一個明顯的遲疑動作。
那也不是害怕,而是遺憾。
他很想看到當計劃大獲成功的時候,敵人臉上的絕望!
“他到底還是死了,我們斗了那么多年。”龔先生的話里帶著幾分惋惜:“好好的安葬了他吧。”
那不是惺惺相惜,而是真的痛苦。
一個好朋友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在強烈認同感的驅使下,孟紹原也同樣被帶偏了。
孩子在外面做了壞事,回家告訴父母,是某某人讓我這么做的。
父母的第一反應就是選擇相信。
孟紹原就是如此!
更加讓他震撼的是,為了成功實行這個計劃,朝田居然義無反顧的去死了。
這也是整個計劃中特別重要的一個環節:
讓軍統上海三巨頭親眼看到,他是如何風輕云淡的解決了一個日本王牌特工,并且把這功勞分給了三巨頭。
再加上他的巡視員身份的加持,一切都完美無缺。
只是一個如此完美的計劃,當中卻出現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破綻:
尚倩怡!
九年前,一個在天寶班中的小女孩,長大成人了。
柳川根本不會對這個小女孩有印象。
偏偏尚倩怡一眼就認出了他!
假設,尚倩怡沒有出門買東西,回來的時候正好遇到了喝完酒出來的孟紹原?
假設,柳川沒有多此一舉,要設宴慶功?
只是,沒有假設!
一切都已經發生了!
柳川為什么要設慶功宴?
慶功宴上,他設身處地的為別人考慮。
孟紹原甚至都被感動了。
“我們可以向日本人那里派遣間諜,日本人也同樣可以向我們這里派遣間諜。過去的多起事件已經證明,大量的日本間諜,就活躍在我們身邊。”
那是柳川在酒宴上說的話。
剛才給自己的電話?
“我在田原幸太這里發現了非常重要的情報,上海軍統內部,發現了一只大蛀蟲!”
“從現在開始,對話只有你和我知道,7點整,你一個人,到石橋弄我的住處,不要被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周偉龍和程義明。”
孟紹原趕緊拿起了電話:“立刻幫我接斯克魯公司上海辦事處!”
電話一接通,孟紹原立刻迫不及待地說道:“我是孟經理,周經理在不在?還沒出門?好,讓周經理接電話,告訴他,天要下大雨了!”
這是軍統高層緊急暗號!
“我周經理啊。”
“周經理,我,孟經理。龔先生是不是讓你晚上見面,說米袋里有蛀蟲,并且說這件事不要告訴我和程經理?”
周偉龍遲疑了一下:“是的,你怎么知道的?”
“聽我說,周經理!”孟紹原調整了一下呼吸:“我相信程經理也接到了這個電話,你們誰都不要去,幫我立刻通知程經理,天上雷鳴電閃,今日不宜出門!”
“明白了,我立刻通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