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紹原差一點就掛了,這簡直是奇恥大辱啊。
所謂奇恥大辱,倒并不是說堂堂的孟主任居然遭到了暗殺,主要是他孟少爺跑回來的方式實在是太狼狽不堪了。
連滾帶爬跑出來的啊。
身上倒是毫發無傷,但全是泥水,那樣子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奇恥大辱!
一碗面、一塊大洋救了他。
這誰能夠想到?
孟紹原同樣做夢也都想不到,自己的一點善心,居然有一天會救了自己的命。
吳靜怡找到了那個老乞丐,身中兩彈,還沒有死。吳靜怡立刻將他送到了醫院里急救。不過情況不容樂觀。
孟紹原立刻第一時間飛奔到了醫院。
這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啊,如果沒有老乞丐的警告,以及在關鍵時刻擋了日本人一下,孟紹原現在就變成一具尸體了。
不過到醫院的時候,醫生沖他搖了搖頭:“不行了,過不了今天了。”
他實在想不通,一個叫花子而已,何必費那么大的力氣搶救呢?本來一聽是個乞丐,醫生根本不想救,可是吳靜怡直接拿出了一疊錢扔到了他的面前。
誰會和錢過不去呢?
進病房的時候,孟紹原心情沉重。
那個老乞丐醒了,看起來氣色似乎還可以,但這也許就是所謂的回光返照吧?
老乞丐也看到了孟紹原,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大肉面…真好吃。”
大肉面,真好吃。
孟紹原搬過一張凳子,在老乞丐的身邊坐下:“你為什么要救我?就是因為面嗎?”
“大肉面,真好吃…”老乞丐又重復了一遍這句話:“沒人對我那么好,謝謝你。”
謝謝我?
老乞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僅僅因為一碗面,反而要轉過來謝謝自己?
孟紹原的眼眶有些發紅:“你怎么知道他們要殺我?”
“他們打我,說日本話…帶著槍…照片落到了地上,我認出來了,照片上的人就是你…”
老乞丐雖然說得不算詳細,斷斷續續的,孟紹原卻還是聽懂了。
幾個帶著槍,身上還藏著自己照片的日本人,不是要殺自己還是為了什么?
所以,即便是下雨天,老乞丐也依然在面店門口等著孟紹原,為的就是報恩,及時的向孟紹原發出警告。
孟紹原語氣凝重:“你叫什么名字?你有什么心愿沒有?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能夠幫你做到。”
“真的?”老乞丐的眼睛亮了。
“真的!”孟紹原非常認真的回答他:“在上海,我有無限的權利!”
我有無限的權利,在上海!
本來眼神已經開始渙散的老乞丐,卻一下又回復了生機。
他不知道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到底是誰,為什么口氣那么大。
但他卻看到了希望:“我叫莊寶邦,河南人…十年前,我的老婆孩子被人殺死了,裝進麻袋,扔進了黃浦江,我的五根手指也被他們給砍掉了…”
莊寶邦,孟紹原終于知道了老乞丐的名字。
他看著莊寶邦殘廢的左手,冷冷地說道:“害你全家的人是誰?”
“長春堂,梁勝海!”
莊寶邦不暇思索脫口而出。
“知道了。”
孟紹原站了起來:“別死,至少再活幾個小時,他怎么對付你的,我就替你怎么對付他!”
隨即叫了一聲:“醫生!”
“來了,來了。”一直在外面候命的醫生急匆匆的跑了進來。
孟紹原一指病床上的莊寶邦:“給他注射強心針!”
醫生一怔。
這叫花子活不過今天了,強心針的費用不便宜,何苦呢?而且早死,對這叫花子其實也是個解脫啊。
但孟紹原是金主,他也不敢多問。
“長春堂梁勝海是誰?”一走出病房,孟紹原立刻問道。
吳靜怡對上海的一切掌握的非常清楚:“是青幫的一個分支,專門管那些賣藝的藝人,凡進上海灘混飯吃的藝人,不管是說書的、賣唱的、練雜技的都要先給他們拜帖,約定了應該交納的費用,才可以在這里討生活,否則別想混下去了。
梁勝海拜的老頭子是‘通’字輩的,所以他是青幫‘悟’字輩的,和杜月笙、張嘯林這些人同輩,今年剛過完六十大壽,長春堂的生意,也都交給他的兒子梁立井打理了,這父子倆都不是什么好玩意。”
“他老婆呢?”
“他老婆是管公共租界暗娼的。”
“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孟紹原冷笑一聲:“我不管什么青幫長春堂,三個小時之內,給我把梁勝海和他的老婆兒子都抓起來。”
“明白。不過將來青幫問起來怎么辦?”
“什么青幫黑幫,軍統要抓人,不用問過他們。讓他們都給我放老實點,我最近心情不好,惹急了我,通字輩悟字輩的我一個都不放過!”
連打兩針強行針的莊寶邦,氣色看起來好了不少,可這也不過是在強行拖延時間而已。
接著,他被送離了病房,一個醫生和兩個護士負責一路上照顧他。
沒辦法,錢啊,醫生和護士全都是看在錢的份上啊。
可是推著救傷車,一進那個倉庫,醫生和護士立刻就后悔了。
七八個殺氣騰騰的大漢站在那里,全都帶著武器。
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跪在地上,他的身邊,是兩個蠕動著的麻袋,里面分明裝的就是人啊。
“梁勝海!”
就算過去了整整十年,莊寶邦還是一眼認出了跪在地上的這個人,就是自己的仇人梁勝海!
他嘶啞著聲音叫出了這個名字!
梁勝海剛剛過完六十大壽,本來已經準備收山了,可誰想到居然被綁架了。而且他的兒子梁立井,竟然也被一群荷槍實彈的兇神惡煞,直接從長春堂眾目睽睽之下帶走了。
“你…你是誰?”
梁勝海根本沒有認出救傷車上的那個瀕死病人。
“我是誰?你問我是誰?”莊寶邦喘息著:“十年前,你殺了我的老婆孩子,砍了我的手,你看看,你還記得這只手嗎?”
一只沒了五根手指的手抬了起來。
啊,梁勝海似乎隱隱有了印象。
是十年前那個練雜技的一家人?
這幾個外鄉人,來了上海,不但沒有拜帖,還一分錢不肯交,自己派人威脅他們,那個男的還敢頂撞自己的人。
所以他派人殺了他的老婆孩子,廢了他的手。
這都十年了啊…
“看樣子我沒抓錯。”孟紹原讓手下架起梁勝海,把他的一只左手放到了一個桶上。
邊上的許諸掏出了一把鋒利的尖刀。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梁勝海大聲嘶嚎著。
“你叫梁勝海,青幫悟字輩的。”孟紹原緩緩說道:“麻袋里,是你的老婆和孩子,一會我把他們扔到黃浦江里…”
“我不會放過你的,不會放過你的…啊!”
梁勝海一聲慘叫,一只手指被切了下來。
那邊,護士發出驚叫,醫生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
孟紹原點著了一根煙:“你殺人家老婆孩子,我殺你的老婆孩子。你切了我恩人的五根手指,我切你五根手指,再加上你的一條命當做利息,童叟無欺!”
莊寶邦親眼看著自己仇人一家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沒有什么遺憾了,一直到死前,他還在那喃喃地說道:“謝謝你,謝謝你。”
“謝謝你!”看著莊寶邦的尸體,孟紹原默默地說道。
一大早,來到亞爾培路892號的蘇德金,看著面前這輛嶄新的黃包車,簡直懷疑自己在做夢。
他的聲音都是顫抖的:“這個…這個真的是送給我的?”
“是送給你的。”孟紹原微笑著:“我幫你上了牌照,你不用再交份子錢了。而且巡捕房那邊我也派人打了招呼,每年的牌照費永遠免除,這輛車,走在公共租界,就憑你這塊牌照,再也沒有哪個巡捕敢罰你的款了!”
自己的車,自己的車!
哪個黃包車夫不想擁有一輛完全屬于自己的車?可那只是在夢中奢想而已。
蘇德金卻美夢成真了。
有了自己的車,不要牌照費,還不用再怕罰款了。
就因為自己昨天救了這個年輕人嗎?
蘇德金知道對方肯定會給自己回報,但卻絕對沒有想到回報會這么豐厚。
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先生,儂,儂究竟是啥人,有這么大的本事?”
“這里,我說了算,我有著無限的權利!”孟紹原淡淡地說道:“你不知道你救了什么人,你也不知道你的一次義舉,從此后改變了你的生活。對了,去恒隆公司找一個叫許成波的,從此后,你給許成波包車,每個月三十塊大洋!”
蘇德金渾身一顫,差點當場給孟紹原跪下來了。
包車?黃包車夫最向往的生活,而且是每個月三十塊大洋啊!自己這次真的發財了。
“去吧,好好的過日子吧。”孟紹原拍了拍他的肩膀。
“孟主任,就這兩個人吧?”
“沒錯,就這兩個人,一個人,一碗面。一個人,一塊大洋。我幫了他們,他們救了我。”
“孟主任,我查過了,你的司機杜長水最有嫌疑。”
“他?”
“是的,在這點上我有重大的責任。”
“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
孟紹原打斷了吳靜怡的話,然后,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恩,我已經報答完了,現在該報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