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有人公開質疑自己的權威,辛克萊爾是很不開心的。
除了孟紹原,沒誰可以對自己這樣。
這些該死的日本猴子,難道認為在戰場上取得了一點點的勝利,在公共租界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
他清了清嗓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一些:“是的,松本先生,我們當然會破案,當然會讓赤木處長的死有一個說法,但這需要時間,可是在此之前,我必須要警告大家,一定要保持冷靜,流血事件,絕不能夠再次發生。”
松本仁繼不再說話了。
他知道就算自己再說,也不會得到來自警務處長的任何支持。
辛克萊爾已經很好的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其實,今天在這里的人都是在演戲。
只是沒人點破而已。
戲已經演到了這個地步,大家都很明白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所以沒有任何繼續再演下去的必要了。
松本仁繼和谷繁原道,也不愿意繼續在這里浪費時間,赤木親之死后,留下了一部分的權利真空,需要他們去爭奪。
所以敷衍了一會,他們就告辭了。
“希望你能夠滿意,孟先生。”
兩個日本人一走,辛克萊爾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我非常感謝你兌現了諾言,讓我重新坐回了這張位置。我喜歡坐在這里的感覺,這讓我覺得特別舒服。”
“你舒服就好,索爾特拉斯先生。”孟紹原淡淡地說道:“我說過,我不會讓我的朋友利益受到哪怕一絲的損害。從現在開始到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你都會得到我的保護。”
這是一個非常滑稽的說法。
辛克萊爾是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務處長,是上海灘的風云人物,無數人的生命前途都握在他的手里。
可是現在一個中國人,卻說能夠給予他保護。
可是偏偏辛克萊爾覺得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這個年輕的中國人身上有著巨大的能量,他才是真正能夠在上海灘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和他結成盟友,是自己做過的最明智的事情。
“我還有一點小禮物要送給你。”
辛克萊爾出人意料的這么說道。
他從辦公桌前拖出了一只皮箱子。
“瞧,能夠回到這里的感覺真好。”辛克萊爾語氣里就透露著心滿意足:“我的辦公桌,我的椅子,都被那個該死的家伙霸占了那么久。孟先生,你知道我在得知了赤木親之的死訊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嗎?立刻利用我的影響力封鎖了這間辦公室。”
聰明!
孟紹原忽然發現辛克萊爾也是個非常聰明的人。
之前,赤木親之在這里辦公的時候,一定會有許多資料放在這里。而在他死后,第一時間封鎖辦公室,能夠確保那些資料繼續留在這里。
辛克萊爾離開警務處長位置的時間不長,這點影響力他還是有的。
“而我回來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屬于赤木親之的東西都收集了起來。”辛克萊爾拍了拍皮箱:“我不知道哪些對你是有用的,哪些是沒用的,但現在我將把它們全部交給你。”
很好,這就是“朋友”,這就是“友誼”。
孟紹原還沒有來得及說感謝的話,外面忽然傳來了一陣激烈的爭吵聲。
辛克萊爾皺了下眉頭,按下了辦公桌上的電鈴。
一會,門打開,他的助理走了進來:“先生,抱歉…”
“不,你們不能阻止我!”
一個女人沖了進來。
一進來,就用英語說道:“我是赤木親之的妻子赤木彩紗。”
辛克萊爾一怔,對助手說道:“你先出去吧。”
隨即,面向赤木彩紗:“赤木夫人,對于赤木先生的遭遇,我感到非常難過,請問有什么我可以幫到你嗎?”
“我需要你們找到那個兇手…”
赤木彩紗剛剛說出這這話,正好看到了坐在那里的孟紹原,她一怔,然后看了孟紹原許久。
孟紹原若無其事。
辛克萊爾咳嗽了一聲:“夫人…”
可是,赤木彩紗似乎完全沒有聽到辛克萊爾的話,依舊死死的盯著孟紹原:“先生,你去過愚園路和地豐路的交叉處嗎?”
“當然去過。”
孟紹原笑了笑:“怎么了,夫人?”
“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赤木彩紗的眼神里跳動著一股奇怪的火焰:“我的丈夫,赤木親之,在那里遭到了卑劣的刺殺,在他遇到刺殺的時候,你曾經就在現場嗎?”
那天,坐在轎車里的她,沒有看清殺手長得是什么樣的。
當她剛才看到孟紹原的時候,一種特別的感覺立刻浮現了。
都說女人有第六感,其實是有科學道理的。
心理學家通過大量的研究發現第六感,也就是我們俗稱的直覺,心理學家指出每個人都有這種能力,特別是女人在第六感這方面的直覺更敏感,生活中很多女人在感情中也會運用到第六感,總是感覺到男人有點不對勁,但是具體又說不上來,然后會否認自己的直覺,其實當你突然有這幾種感覺得時候,就表明你已經感知到了對方失常。
不過通常情況下,這種第六感出現,一般表現在兩類人的身上。
一類是自己特別愛的人背叛自己的時候。
還有一類,就是孟紹原這樣的。
仇人?
差不多。
孟紹原不動聲色:“夫人,我也認識你的丈夫,對于他的死,我感到很難過,不過,他被刺殺的那天,我沒有去過你說的地方。”
不,不,赤木彩紗有種很強烈的感覺:“先生,可以請你站起來一下嗎?”
“赤木夫人,我覺得您有一些無禮了。”辛克萊爾很是不滿。
“沒有關系。”孟紹原坦然站了起來:“夫人,一切按照你說的去做。”
赤木彩紗死死的看著他,一點聲音也都沒有。
特別熟悉。
那天的那個殺手,身形輪廓和他好像。
她又看到,在衣帽架上,掛著一件呢大衣和一頂禮帽。
如果這個年輕人穿上了…
赤木彩紗終于開口了,語速很慢很慢:“先生,誠實的說,那天,我親眼目睹了我丈夫的死,盡管我沒有看清兇手的長相,但我對他的身影不會忘記的。如果你現在手里拿著一把槍,我可以肯定,你和那個兇手太像了。”
孟紹原笑了:“是嗎,夫人?人在傷心欲絕的時候,判斷力會大幅度的下降,啊,我不是在侮辱你,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判斷錯,放走了真正的兇手。”
他還有別的話沒有說出來。
人在傷心欲絕的時候,一種人判斷力急劇下降,會變得暴躁、沖動,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還有一種人,反而會變得異常冷靜,判斷力、洞察力會比之前有大幅度的提升,甚至會和之前的性格,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
所以在歷史上有很多懦弱的人,在受到極大的刺激后,性格大變。
很顯然,赤木彩紗就屬于后一種人。
赤木彩紗微微的搖了搖頭:“也許吧,可是你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孟紹原。”
這點沒有什么可以隱瞞的,即便現在自己不告訴她,她也會從別的渠道輕松的知道的。
“孟紹原。”赤木彩紗念了一遍這個名字:“我聽過,我先生和我說過這個名字,很抱歉,都不是特別積極的評價。”
孟紹原無所謂的笑了笑。
“我今天來,是想讓警務處長先生,對我先生的死有一個交代的。”赤木彩紗說這些話的時候,根本沒有看辛克萊爾:“但我現在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了,我聽說,索爾特拉斯先生和你是朋友,不管你要他做什么,他都會去做的。”
“赤木夫人,注意你的言行。”辛克萊爾愈發的不滿起來:“你這是在污蔑一位警務處長。”
赤木彩紗完全充耳不聞:“所以,我想從現在開始,我必須用自己的辦法,來調查我先生的死因了。孟紹原先生,你是最大的嫌疑者,是嗎?”
“我嗎?我實在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孟紹原嘆息一聲:“對于你的遭遇,我很同情,夫人。帶著你丈夫的骨灰,回到日本去吧,上海,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我的丈夫死了,我生命里的支撐倒塌了。”赤木彩紗絲毫都不畏懼:“我繼續這么渾渾噩噩的活著,就好像是一個活死人,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了。不過,我現在去找到了活下去的意義。我會盯著你,我會用盡一切手段來找到殺害我丈夫的那個兇手。”
她變得平靜了許多:“警務處長先生,我懷疑孟紹原先生就是殺害我丈夫的兇手,從現在開始,如果我遇害,一定是孟紹原先生做的。耽誤了你們這么長的時間,真是抱歉,再見。”
一個瘋狂的女人。
孟紹原苦笑了一下。
被一個瘋狂的女人纏上絕對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不過換過來想一下,丈夫死了,妻子當然想著怎么幫丈夫報仇。
女人真是可怕,自己明明只被她看到了一個身影,結果就被她發現了其中的問題。
該怎么對付她?殺了她?沒有這個必要。
孟紹原也不怎么害怕,這女人,無非就是一些惡毒的詛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