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酒,殷汝耕極盡阿諛奉承,丑態百出。
可惜,看起來日本人一點面子都不給他。
殷汝耕也不在乎,拼命的討好巴結,那架勢,哪怕日本人給他狠狠的來上一記響亮的巴掌,他也依舊會陪著笑臉。
漢奸啊。
孟紹原新的落腳點,就被安排在了親善公寓。
整個通縣,這里無疑是條件最好的。
就是可憐的潘寶來和宋登。
他們是中國人。
中國人嘛,是不配住條件設施那么好的地方的。
他們依舊住在小旅館里。
一回到房間,孟紹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幾口。坐下,點上一根煙,慢慢的吸著。
他在等著一個人。
這個人一定會來的。
晚,九點整。
房子里的鈴“當當”的響起。
孟紹原一笑,起身開門。
殷汝耕!
“櫻木先生,這么晚了還來打擾您,真是太抱歉了。”
孟紹原還是很驚訝他的日語如此流利,據說殷汝耕在日本,用很短的時間就學會了日語,而且在發音吐詞上,和一個真正的日本人基本沒有差別。
再加上他同樣用很短的時間,就掌握了日本的文化歷史,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都是一個聰明的人。
可惜啊,當了漢奸了。
其實仔細想想,那些有名的漢奸,又有哪個不是聰明人呢?
那個“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汪精衛又何嘗不是個絕頂聰明的人?
甚至他還曾經當過英雄。
只是在人生的道路上,他們選錯了路。
他們選擇的是絕路!
“殷先生,我還沒有睡。”孟紹原把他請了進來:“請坐吧。殷先生,這么晚了,你來找我,有什么事嗎?”
殷汝耕把手里的一個盒子放到了孟紹原的面前:“櫻木先生初來通縣,那是通縣的榮幸,這點小玩意,是給櫻木先生的見面禮,也算是我殷某人和通縣百姓的一點小小心意吧。”
孟紹原打開了盒子。
那里面放著的,是一只古色古香,通體深綠色的碗。
孟紹原看了看:“多謝殷先生了,這只碗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吧?”
殷汝耕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櫻木先生,這個,不是碗。”
“不是碗?”
孟紹原大是好奇,看著明明就是一只吃飯的碗啊?
“這叫釘洗。”殷汝耕解釋著:“是古代的一種文具,不在文房四寶之列,但卻同樣是文人墨客案頭不可缺少的物件。鼓釘洗是筆洗的一種,其作用顧名思義為洗毛筆之用。”
露怯了。
孟紹原對于這些文物知識掌握的少得可憐。
你說洗毛筆用的,非得做成像碗一樣做什么?
“釘洗雖然普通,但這只釘洗卻還是有些來歷的。”殷汝耕興致勃勃:“它是宋朝的鈞瓷作品。”
鈞瓷?
孟紹原雖然對文物古董知之甚少,但鈞瓷最起碼還是聽過的。
好東西啊。
他拿了起來,反復觀察了好大一會,這才小心的放了下來:“中國的文化,博大精深,我不懂的地方太多了。勞殷先生費心了。中國話說,禮下于人,必有所求,殷先生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幫忙,請開口。”
“不,不。”殷汝耕急忙說道:“這代表的都是我的一點小小心意。”
“不!”孟紹原微笑著晃了晃手指:“我能夠看得出來,殷先生雖然是冀東自治政府的主席,但顯然你的志向并不僅僅只在這里。川島芳子小姐正在通縣,我想殷先生一定是知道的,那么你知道川島小姐為什么會來這里嗎?”
殷汝耕茫然的搖了搖頭。
“她一心想要恢復那個可憐的大清帝國。”孟紹原緩緩說道:“他們的皇帝在滿洲,可他們一直想要回到北平。殷先生,在來到中國前,我的父親,帶我拜見了松平閣下。閣下對我說,在支那的戰爭,帝國是一定會取得輝煌勝利的。
戰爭是一個目的,但是在戰爭結束之后,我們還是要治理這個國家的。中國的土地很大,人口很多,如果帝國將支那直接納入版圖,會引起支那人的激烈反抗,所以,還是由支那人來管理支那人,那是最明智的選擇,一個親善大日本帝國的中國政府。”
殷汝耕對這些話深信不疑。
日本人在中國可不就是做的這些事?櫻木家和松平家關系良好,提前知道這些內幕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而且,櫻木花道這次來中國,打的是經濟考察的牌子,但也許有別的目的?
他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心“砰砰”的跳了起來。
“川島小姐也是一個消息靈通人士。”孟紹原看似漫不經心:“這個總是幻想恢復大清帝國榮光的女人,提前來到通縣等我了。”
雖然只有兩句話,但卻提供給了殷汝耕這個聰明人大量的信息。
川島芳子雖然失勢,但愿意成為她裙下之臣的人太多了,依舊會向她提供大量有用的情報。
她一定是得到了某些內幕消息才會來的,否則她到通縣來做什么?
大清帝國的榮光?
滿洲有滿洲國,這里有冀東自治政府,日本人甚至還一度準備搞“華北五省自治”,而在南京還有個國民政府。
日本人一定會取得戰爭最后勝利的,對于這一點殷汝耕深信不疑。
勝利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恢復!
并且恢復在戰爭中遭到巨大破壞的民生和經濟秩序。
那么,就需要一個政府。
一個新的政府。
川島芳子提前來通縣等櫻木花道?
一個原因:
她知道櫻木花道擔負著特殊使命。
這個特殊使命,很有可能是為未來的政府考察挑選人才。
而從櫻木花道嘴里略帶譏諷的言詞,看得出來他對川島芳子并不如何感冒。
殷汝耕在最短的時間里想通了這些問題。
他是個不折不扣的聰明人,光憑櫻木花道的兩句話就分析出了那么多的內容。
真實性?
殷汝耕從來就沒有懷疑過真實性。
他對櫻木花道的身份深信不疑。
因為像細木繁、竹騰茂、何田乃雄這樣通縣的頭面人物,都親自陪著櫻木花道吃飯,如果他是個贗品,只怕早就被抓進憲兵隊了。
還有,川島芳子和櫻木花道同時出現。
為什么?
只有櫻木花道剛才說的那個原因。
殷汝耕算計到了一切,唯獨沒有想到一點:
這是一個局。
一個孟紹原精心設計好的局。
他用川島芳子、松平伊男,向細木繁證實了自己日本人,而且還是一個和權貴階層保持著親密關系的日本人。
然后又通過細木繁等人,向通縣的那些大漢奸小漢奸們進一步證實了自己的身份。
酒局是一定會出現的,能夠和細木繁這些人喝酒,絕對來歷非同小可,所有的漢奸們很快都會知道的。
然后,孟紹原做事就可以肆無忌憚了。
在通縣這個大棋盤里,每一個人都是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
一旦棋子的作用都被充分利用起來,那么只有一個結局:
將軍!絕殺!
只是,他也同樣沒有想到一點:
居然直接把殷汝耕這個通縣頭號大漢奸給引了出來。
所以,孟紹原又專門給殷汝耕單獨設了一個局。
“帝國,將會成立一個新的政府,由中國人擔任主要官員,日本人出任顧問的政府。”孟紹原覺得可以開始收網了:“我的父親會擔任那個未來政府在經濟方面的顧問。”
那可是一個特別重要的職位啊,掌握了經濟就等于掌握了一個國家的命脈。
殷汝耕小心的問道:“我舉雙手歡迎那個未來的新的政府,但是我們呢?比如滿洲國或者冀東自治政府。”
“全部都在新的政府里安排新的職位,唯一頭疼的,大概就是那位滿洲的皇上了,但關于他,可以暫時放一放。”孟紹原又恢復了那么漫不經心的語氣:“至于像殷先生這樣的人才,我想在新的政府里,擔任一個部長,那還是綽綽有余的。”
殷汝耕心中有些失望,他的“遠大志向”可遠遠不是一個部長就能夠滿足的:“櫻木先生,我是大日本帝國的忠實朋友,我想為帝國做更多的事情。”
“殷先生想要更大的官嗎?”孟紹原笑了:“我雖然管不到帝國對于官員的任命,但起碼還是可以通過松平閣下提出一些建議,而閣下的話,也會引起重視的。”
“如果讓櫻木先生提出這個建議,需要什么樣的代價?”
“一百萬,日元。”孟紹原圖窮匕首見現:“這筆錢,我可以確保你擔任部長,而且是經濟部長。我可以努力的推薦你成為行政院院長,監察院院長,或者相等的職務。”
孟紹原考慮好了,如果殷汝耕沒有那么輕易上當,那么自己還有下一步的舉動,讓他深信不疑。
一環套著一環,環環相扣。
可是,讓孟紹原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殷汝耕沒有一秒鐘的遲疑:“這筆錢,櫻木先生什么時候要?”
我呸!
孟紹原,你個大豬頭,這錢絕對的要少了啊。
孟紹原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失算了。
絕對的失算了。
一個對自己身份深信不疑,并且早被權欲蒙蔽了雙眼的大漢奸,是不可能懷疑自己千里迢迢來到中國,而且有那么多通縣大人物陪著自己的日本人,是特意來騙錢的!
晚了。
孟紹原哭笑不得:“當然是越快越好,因為我就要去北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