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
慢慢的睜開雙眼,慕容紫英看著陌生的房梁,下意識地呆楞了一下,緊接著眸子里才恢復了一絲清明,想起了自己這是在哪里。
他從床上直直的坐起身來,環顧四周一圈,有著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空氣之中,鏤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點點細碎的金色陽光,清晨的新鮮空氣正自外面慢慢滲透…
歐陽府的客房算得上是干凈整潔,大氣而不豪奢,高雅而不炫富,倒是沒有什么可以挑剔的。
況且被毒打了一頓之后,還能夠有個這樣的地方整頓休息一番,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
冷峻的少年劍客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還是禁不住的嘴角抽搐幾下,不過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眾人才在歐陽府上留宿,畢竟當時誤會已經解除,而且大家的狀態也都不怎么樣——
以他自己來舉例,那就是想要御劍飛行都很難,精神力已經枯竭,飛不出十里之外怕是就得一頭栽下去,然后昏迷不醒了…
不過雖然是無奈之策,也的確是解除了誤會,但是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的確安安全全,也沒有少個器官零件之類的,還是讓慕容紫英長長地松了口氣,緊接著又在心里涌出一絲羞愧。
自己等人昨天晚上鬧出了這么大的笑話,給對方造成了那么大的麻煩不說…
現在自己卻還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只是話說回來,昨天晚上自己莫名其妙的睡得很安心不說,還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而且真實到可怕,讓他有一種恍若隔世的古怪感覺。
按道理來說,自己應該不至于做這樣的夢才對,難道是還有什么隱情嗎?
慕容紫英仔細思索起來,卻沒有能夠得到什么答案,只是下意識地覺得似乎昨天晚上應該還發生了其他的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很多跡象疑點重重。
他罕見的發呆了片刻,緊接著才反應過來,于是連連搖頭梳理了一下亂糟糟的情緒,沒有過多的去思考這個問題——
如果說昨天晚上的那場鬧劇教會了他什么,那么便是“知進退”,明白了很多事情都不是腦子一熱,不管不顧沖上去就能夠解決的…況且如果那一位不想說的話,這天下間沒有人能夠從對方那里問出什么來。
整理一番之后,冷峻的少年劍仙便一臉肅然的恢復往日面貌,推門出去。
只是他剛剛離開客房,走出到院子里,就正好看見有一個侍女從院子之外款款而來,仿佛是掐著時間點般的精確。
她在看見慕容紫英后,也是沒有任何的驚詫之色,而是躬身便行了一禮:“慕容公子,請跟我來吧,你的同伴們都已經在等你了…”
“嗯?”慕容紫英先是微微一愣,不過立即就反應過來,昨天晚上是他最拼命,透支得也最嚴重,今天只怕也是最遲醒來的一位…委實有些丟人了。
一念及此,他頓時嚴肅的點點頭,繃緊了臉上的表情:“那就有勞姑娘帶路了。”
“不客氣,只是分內之事…請跟我來吧。”侍女笑著點頭,表情相當靈動,言辭應對也是落落大方,然后她就轉身帶著客人徑直離開院子,穿過府邸。
慕容紫英緊隨其后,一路無話,但是在就要到目的地的時候,他還是有些忍不住的遲疑著開口問道:“這位姑娘,能否請教一下…你一直都是府上的下人嗎?”
昨天晚上一路打穿了整個歐陽府,幾乎放倒了所有的偃師人偶,不過在那個時候,誰又能夠有心情去記住打倒的每一個面無表情,好似行尸走肉的侍女的容貌呢?
所以慕容紫英也不是太確定,自己昨天晚上有沒有見過這一個女子,再加上他還是想要確定一番,于是開口問道。
畢竟他依然能夠清晰察覺到眼前的女子魂魄六識不全,卻又偏偏似有靈慧,能夠言笑思考,宛若真正的活人,如果不以神識察看,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生硬之處…
這個真的有些超出他的常識之外,讓他抱有疑心,覺得難以置信。
“自從九年之前被制作出來開始,我就一直都是在歐陽府上…慕容公子,你真的不用試探,我的確是一個人偶,只不過我沒有辦法給你證明什么,也沒有得到這樣的授權。”
前面的侍女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表情變得平靜,只是聲音卻依然非常溫柔,對著身后的客人說道。
“而且如果你不相信,只是抱著疑心的話,那么就算是再怎么給你證明也好,你也會認為是幻術之類的,無論怎么樣你都還是會覺得存在值得懷疑的地方,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分別呢…”
她的聲音動聽,而且說起話來也是有禮有節,不卑不亢,話里話外表達出來的意思也是不軟不硬的,不過這么直接的回復,還是讓慕容紫英感覺到異常尷尬。
這位入世劍仙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只能夠沉默著不說話。
仔細想一想,道理也的確是這樣的道理,他也的確還抱著極重的懷疑心。就像是對方所說的,只要自己不相信,那么無論她說什么或者她背后的那一位說什么,自己都可以找到懷疑的地方。
就算是那一位怎么證明都沒有用,因為他照樣可以懷疑一切都是幻術——以對方那通天徹地之能,想要蒙蔽他的五感六識委實太過容易了。
既然如此,問題就尷尬了,他只要不放下疑心,那么就一切都值得懷疑…這種情況真的有什么必要去尋根問底嗎?反正他也不可能會相信。
搞明白這個人造人侍女的話里暗藏的意思,被小小的懟了一下的慕容紫英只能夠苦笑,也發現了自己的心態的確存在問題,于是開始自我調整。
只能夠去相信,而不是讓自己懷疑…
只是偃師之說,在周穆王西巡狩,越昆侖的那個年代就已經出現了。然而一直都是一個傳說,直到昨天晚上,自己等人才親眼看見了這個傳說的實質,感覺到了難以言喻的驚駭。
那一句句淡淡的話語,直到現在都還仿佛繚繞在耳邊,伴隨著話語浮現而出的場景,是在燈火通明的廳堂之中,少年道人當著眾人的面親自拆解了一個“人”的行為。
“你們看吧,都是些皮革、木頭、樹脂,還有白堊、黑炭、丹砂、青雘…”
“拿掉肝臟,眼睛就不能觀看;拿掉腎臟,雙腳就不能行走…”
“但只要將這些肝膽、心肺、脾腎放回去就可以了,不會有任何影響…”
筋骨、肢節、皮毛、齒發…
肝膽、心肺、脾腎、腸胃…
明明都是一些皮革、木頭、樹脂之類的東西,還有對應的顏料作為原材料,從而制作出來的假物,卻是栩栩如生,無所不備,儼若生人。
就這樣子被隨意的肢解拆分,給眾人帶來了相當巨大的沖擊,就像是普通人沒有怎么見過世面,一上來就直接是虐殺分尸解剖之類的老少咸宜的血腥場景…真心刺激到了極點。
而在那之后,少年道人還專門表演了一手大變活人,如果說偃師人偶還勉強可以接受的話,那么看著對方用一堆石灰、硫磺、硝石,瞬間煉成一個個活人…
——這樣的事情就堪稱世界觀崩塌了。
雖然少年道人很謙虛的說他目前只能夠煉成擁有精神,卻沒有成型的靈魂的造人,然而這種能耐還是超乎想象,非是尋常仙神可以比擬。
眾人甚至懷疑,這一位是不是在效法世初三皇之一的女媧大神,創造出人類的那種造化神通…或許不用懷疑,這就是真相也說不準。
而在那之后,誤會就算是解除了,但是最要命的就是在慕容紫英忍不住的質疑,覺得對方明明可以一開始就給大家都說明白,消除不必要的誤會的時候。
對方似笑非笑的回答說,他就是故意找個理由來折磨一下他們的,畢竟他們莫名其妙無緣無故的打上門來,造成這么大的麻煩,要是一開始就直接消除誤會,大家一笑泯恩仇…
——那樣子怎么行?
——好歹得讓他念頭通達,出了口氣才行吧?
由此可見,那一位或許并不窮兇極惡,但絕對是非常惡劣的一個人。
胡思亂想之中,慕容紫英再次來到前廳,也看見了熟悉的眾人,各自都相安無事,頓時徹底放下了心中的一絲疑慮。
“紫英師叔。”
懷朔迎上前來,恭敬行禮。
“嗯。”慕容紫英嚴肅的點點頭,也不想討論為什么自己來得最遲,他環顧了一圈,發現少了三個人,“琴姬姑娘和遠山大師呢?還有璇璣去了哪里?”
“璇璣她回去客棧叫岫玉師姐過來了,而琴姬姑娘在一大早就已經辭行離開了,據說是要離開陳州城,再也不回來了…至于遠山大師,是回去千佛寺里處理一些問題了…”
懷朔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的說道:“說是昨日夜里千佛塔中有賊人闖進,陳州秦家的媳婦在半夜時候吞毒自盡而亡,秦家人自然不會善罷甘休,那位方丈大師接下來只怕要焦頭爛額…”
廳堂里突然安靜下來,畢竟誰都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想不到她的性子這么烈,或許我不該那樣子說的…”韓菱紗的臉色陰郁,顯得很不好看,她緊緊的咬著下唇,“我實在是…”
“求仁得仁,沒有什么好說的,而且也不關你的事情,要是覺得那個女子是因為你說了幾句話就受不住自盡而死,未免也太貶低她的決心了。”
這個時候,夏冉也正好從外面走進來,聞言頓時輕笑了一聲——
“那個女子并不是在你們離開之后,才受不住委屈,大晚上的去買了毒藥服毒自盡的啊,而是早就已經準備好了…在你們前腳剛剛離開,她后腳就服毒自盡了。”
冷場光環!啟動!
看見這個少年道人走進來,大多數人頓時都顯得有些不太自然,畢竟昨天晚上被毒打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哪怕是解除了誤會,大家也還是感到非常不自在。
不過柳夢璃星眸一轉看了過去,接著便盈盈俯身行了個仕女禮,總算是沒有徹底冷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