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車赤火炎銅的礦石被巨大的鐵車,從一處小世界的門扉中送入龍城。
鐵車的核心是一顆猶如人頭顱的蠱蟲。
它被囚禁在車頭,數條血色的細鐵鏈貫穿了它,從頭顱的兩個眼眶,耳朵眼,嘴巴中穿出來。
它被吊在車頭上,猶如懸掛著的人頭,頭顱內散發著幽幽的光芒。
卻見人顱張開了嘴,發出嘶啞的蟲鳴…
龍城各處,都傳來這般的嘶吼。
此起彼伏的蟲鳴傳遞到了龍城最深處,一處洞天之中,卻是一個有著巨大的,男女老幼攢聚在一起的九顆頭顱。
它們時不時便有一顆巨大的人頭張開口,發出人耳不可聞,但卻急促,高頻,細銳到幾乎無孔不入,能鉆破空間的聲音。
這聲音同樣也傳到了錢晨的耳朵里,無上天魔箓順著那無形的蟲鳴,一直滲透到了那九顆高懸在龍城塔頂的頭顱中。
卻見九顆頭顱盡數裂開。
他們的口中大張,面頰裂成兩半,薄薄的,猶如肉膜血絲和骨骼構成的鞘翅急促的拍打,做出降服,求偶的姿態。
“九頭噬魂蠱!”
“居然是元神級數的蠱王…”
舉步遁破一切禁制,錢晨攜著李重踏入龍城的九個洞天之一。
這里乃是一個血肉世界,無數蠱母塔聳立,撐起一個由無數血肉堆積而成,肉囊和密密麻麻的洞窟堆積如山,猶如經絡相互牽扯的蔓生組織上爬著蟲車。
錢晨也不知是贊嘆還是嫌惡,給旁邊的李重解釋道:“飛頭蠱本來就難以培育,此蠱需將蟲卵種在人體內,待到蟲卵孵化,便會順著血流鉆入顱腦,在其中漸漸替代人頭!初時不覺有異,漸漸便會出現喜食生血肉,夜不眠,晝不休,但一應記憶言語皆如常,直到蠱蟲成熟,寄生者頭顱便會攜帶肚腸,脫離脖頸飛走,故名飛頭蠱!”
“飛頭蠱僅僅是幼蟲,獲得蠱修栽培祭煉之后,操縱此蠱吸食人魂魄,漸漸成熟,便有攝魂奪魄,迷神幻心,吞吐毒煙的神通。”
“名為噬魂蠱!乃是魔道極為基礎常見的一種蠱蟲。”
“根據培養手法,甚至能出入無間——鬼首蠱,猶如山岳——巨首蠱,吞吐魔光,專對付修道人神魂——攝魂蠱。”
“但是能培育到奪舍九個至少陽神的大修士,神魂之強悍直逼專修神識的元神修士,這般元神大蠱王的境界,也是罕見。”
“即便是元神級數的蠱蟲,但也終究不是‘人’,不可能得到元神道果的庇佑,得享長生。”
“蠱道修士最難的一關也是如此…”
“世間只有正統元神方能長生!其他左道元神,長生都有極大弊端,漸久近妖,而蠱蟲之類,便是天元蠱、長生蠱這般專門延壽的蠱蟲,壽元也不可能超過萬年!其他元神蠱蟲,甚至只有千年的壽元。辛辛苦苦培育到元神級數的蠱蟲,卻只能用個千年,煉蠱自然成了不討好的苦差事。”
“當然,蠱修成就元神,其本命蠱自然也能共享其壽元…這才讓蠱修在魔道占據了一席之地。”
“雖說蠱蟲壽元有限!”
“但魔道最不怕的,就是區區天地的限制,無論是煉蠱成魔,還是煉蠱成器,保留蠱蟲之能的基礎上,炮制成好用的神魔或是法器。對于魔道來說,實在稱不上什么問題。”
“蠱蟲短壽,不做蠱就是…”
“但龍城保留這九頭噬魂蠱王,卻是為了利用它天生的統御之能,控制,操控那噬魂蠱運轉龍城的一部分體系!”
“所以,活的蠱王要比將它煉制成魔頭法器,都要可靠。”
錢晨的無上天魔箓一點一點的滲透進去,除去表面上那種種狠毒的魔道禁制之外,真正維系,控制,種在它本源中的那一縷紅色禁制,也終于被無上天魔箓奪取。
隨手一揮,那散落無形間,綿延整個龍城的無形禁制,便在錢晨右手間匯聚。
無數微不可見的細絲交織成一根紅線,落在錢晨的手中。
李重只看到錢晨輕輕一拉,那神識恐怖,猶如九首猙獰的可怕蠱蟲就發出近乎哀求的虛弱哀鳴。
“原來是壽魔禁制!”
“得天萬壽福澤綿延子孫昌盛天怨祝之法禁,俗稱百子萬孫萬福萬壽魔禁…”
“這禁制自然是世間魔頭中最常見的壽魔開創的!氣運一道,福壽本就聯系緊密,便有人參悟了福壽轉化的妙法,在壽元將盡時,以福替壽,借此延生。”
“而福氣之中,又以子孫福最能綿延不絕。”
“所以這百子萬孫萬福萬壽魔禁,便是多子多福,在自己子孫后代上種下禁制,凝聚萬福魔氣,然后蠶食子孫萬福,煉得萬壽魔氣!將自身的災禍、衰老、腐朽、乃至恐懼、絕望、陰暗盡數轉移到子孫身上,謂之承負。”
“有一段時間此禁曾經泛濫天下。”
“還是天庭出手,令南斗、北斗星君,及南極長生大帝,合力出手,以太上三元司命斬道神光暫時削落天下福德,暴露出那許多壽魔。然后北斗落死,將它們全數咒殺,才斷絕了這一脈傳承。”
“卻沒想到魔道居然把它用在了這里。”
“這龍城之中,無數噬魂蠱,都算這頭九頭噬魂蠱的子孫!”
“以此煉制萬福萬壽魔禁,為九頭噬魂蠱延壽!”
“同時令其掌握禁制,操控無數噬魂蠱的命脈,與此同時,此法禁乃是借助龍城這一宗靈寶而設,此蠱的延壽命脈,自然也操控于龍城之手,這頭蠱王就予求予取,任由掌控了!”
李重無視了頭上爬在洞天最頂端,九顆巨大的頭顱俯視一切,不斷發出嘶鳴操控無數飛頭蠱,噬魂蠱,運行整個活著的洞天的九頭噬魂蠱!
只是極目遠眺——那密密麻麻猶如蟲巢的囊窟!
或是開放,密密麻麻的蠱蟲在其中進進出出,或是封閉,無數蠱物在其中相互吞噬,儼然便是魔道煉蠱的蠱巢!
每一處蟲巢,最小也有數百丈方圓,最大的猶如山岳,內中蠕動著何止萬億的蟲豸。
洞天中林立的千丈高的“母蠱塔“,接天聳立。
一眼望去數百天柱密布,撐起這血肉洞天。
塔身布滿蜂窩狀孔洞,每個孔洞中皆有一只母蠱在產卵。
這些奇形怪狀,種類已經超乎想象,超乎地仙界一切生靈的母蠱,皆是以魔道至高手段之一的《蠱神經》煉化。
它們的識海之中,都種下一縷魔念,信仰著一尊宛若魔神。
大腹便便,六對節肢,四雙復眼,整體宛若人軀和白蟻蟻后融合在一起,卻能在祂身上發現一切已知蟲類特征的神祇。
錢晨知道,這便是蠱魔道的一位魔君——蠱母!
這東西證的是繁衍大道,屬于造化大道之下的分支,想成造化鼎門下走狗而不得的玩意,屬于錢晨碰都不想碰的人物…
強忍著不適,李重皺眉道:“這里也屬于龍城?”
“你以為靈寶是什么?”
錢晨反問,少傾他突然恍然:“哦!白虎七殺刀、金剛三昧塔這些不算,所謂法寶、靈寶,不成造化,未寄托道果的,都是騙你們這些小修的玩意兒!”
“這座龍城,乃是龍族靈寶遠古龍城被打落的三分之一重新打造而成的靈寶,內中開辟了九個洞天!”
“這蠱神天只是最上面的一層洞天,下面還有八層,有些甚至連慕容垂自己都無法掌控,乃是歷代龍城之主逐漸經營起來的地盤。這座靈寶之城真正的底蘊核心!”
“蠱神天中億萬蠱巢,無數種蠱物,是宇內十九種兇蠱除了前三名,在此盡有。”
“當然真正的兇蠱都封印在蠱神天最深處,慕容垂也無法掌控!”
錢晨伸手一指。
李重的目光便跟隨那一指,落在了龍城上層的要塞城池中,卻見那運送著赤火炎銅的鐵車,在噬魂蠱的操縱下,將一車的礦石都投入了一口巨大的鐵井之中。
巨錘砸下,一瞬間便將那一車礦石碾做粉末。
這些粉末沒有被送入城中巨大的八卦熔爐里面,而是由一只好似蜈蚣,數百節身軀猶如火車的蠱蟲吞下。
那蠱蟲向下鉆去,很快便從蠱神天的一處母蠱塔鉆出。
它來到一處巨大的肉囊前,將巨大的身軀鉆了進去,但只擠進去半截,便吐出口中粘液混合的礦粉。
那些粘液,亦是蜈蚣蠱從遍布蠱神天的巨大毒池中采食而來!
這時候,肉囊之中剛剛孵化,密密麻麻,短小如針的螞蟻爬了過來,開始啃食那一灘混合赤火炎銅礦粉的毒液。
這些螞蟻的成年體猶如松針,渾身外骨骼皆混雜著赤火炎銅,鋒銳無比,可以輕易轉破山石,射殺其他蠱蟲!
待到它們蛻變出一對用于婚飛的羽翼,這赤針炎銅蟻便培育成功了。
魔軍之中的一位校尉駕馭一只巨大的金兜蟲而來。
他祭起一面腰牌,曲指一彈,無形的魔念掃過,肉囊之中成年的赤針炎銅蟻便盡數陷入沉眠。
又張開腰間的皮肉口袋。
一只巨大的舌頭一卷,那密密麻麻數百萬只赤針炎銅蟻便落入口袋。
魔軍校尉祭起腰牌,金兜蟲隨即金光一轉,送他離開了蠱神天。
李重的目光依然能看到那校尉帶著皮口袋,來到一處樓宇內,這里大約有數十位魔修,都是工匠打扮,還有幾名魔軍看守。
肉口袋張開,密密麻麻,猶如銅針的蠱蟲落下。
堆積在一處!
而魔軍工匠皆是專修魔識,修為至少筑基之輩,他們挑出那些銅針,大約八十一只為一套,安裝在了一枚符箭之內。
數十人手腳伶俐,魔識精準,很快便按照程序組裝好了數千只符箭。
“千蠱破甲箭!”
“此箭分為子母箭式和破甲箭式,在魔修兵家箭士手中,一箭射出,既可以半途爆裂!符箭威力盡數加持在八十一只赤針炎銅蟻身上,完全激發蠱蟲兇性,令其自尋血肉而飛至,這樣一支箭矢,能將一處毫無防御的城鎮屠戮一空。”
“同樣,他們亦能將兇蠱的力量匯聚一處!”
“當箭矢射中甲胄,陣法,護身法術,符箭外殼便會爆裂,撕開禁制,將其中八十一只兇蠱注入其中,或是破甲之后吞噬血肉,或是破開陣法,化為八十一只更小的符箭。”
“而這般破甲子母箭,只是兵魔道千蠱箭的一種形制!”
“除了赤針炎銅蟻的破甲箭,還有千蠱爆裂箭,千蠱疫蟲箭,千蠱屠城箭,千蠱化血箭等等…”
“千蠱魔箭這一種類之外,還有陰煞魔箭、毒瘴魔箭、九幽魔箭、神魔法箭等等。”
“比如羅剎破界矢!”
“以無間天鬼煉制法箭,一箭射出可以劃破空間,破陣破禁,作為坐標傳送魔頭軍隊,甚至可以數只一組,直接劃破時空裂隙,令妖魔可以直沖腹地。”
“好在此箭難以煉制,非得九只無間天鬼配合鬼母,煉制九子母天鬼,才能九箭一組,任意挪移大軍。”
“以慕容垂的積累,這等法箭也不超過十組!”
不管李重的憂心忡忡,錢晨帶著他再邁出一步,離開了蠱神天。
更深入一層洞天,這里魔云慘淡,一切物體,形狀,大小仿佛都不存在,只有無數的鏡子相互倒映,開辟了無數層層迭迭相互投射的世界。
“萬鏡天!”
錢晨笑道:“即便是慕容氏的魔軍,乃至魔道的那些老魔頭都不敢輕率進入的一重洞天。”
“乃是萬鏡魔君所開辟,你不用知道他是誰,也是欲做某鏡走狗而不得的小人物罷了。”
“他開辟的這個洞天,乃是萬鏡嵌套,將一處空間投影的亦真亦幻,介于精神和物質之間的世界。”
“你的影子一旦落入鏡中,無數鏡子投射,很快便會迷失你自己存在的位置,形神分化在無數鏡面之上,感官也隨之投射迷失,真我難察,再也找不到自己的真身所在!”
錢晨雖然這么說,但李重卻發現,沒有一面鏡子能映照出他們的身影。
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錢晨嗤笑道:“在我面前玩弄真幻,我同樣是祂萬鏡魔君欲當走狗而不得的存在!”
“不過,萬鏡魔君和歷代龍城執掌者都是有些想法的。”
“他們從九幽,不斷的往此界召喚魔頭…”
錢晨伸手一指,上方龍城之中一座鏡臺就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鏡臺之上樹立八面琉璃法鏡,一位老魔正披頭散發,在八鏡法壇之上手舞足蹈,搖晃手中的棋幡。
那幡上便是男女交篝的刺繡,隨著棋幡揮動,上面刺繡的男女越發情動,漸漸的,法壇上一種靡靡之氣散發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