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下的天津港猶如被血色侵染,紅霞懸于天邊,染的直沽紅遍。
希林站在洋船軍艦的甲板上,伸手觸摸柚木的甲板。
她掏出手術刀用力劃開那層厚厚的甲板,只見木板中突然滲出一絲血色,那層柚木似乎和甲板下的鋼鐵長到了一起,木質中帶著某種血肉組織。
“深海之王的子嗣實在太過危險,我本來就不贊同將它進貢給那位中國皇帝!”
希林皺眉道。
旁邊風度翩翩,紳士打扮的嘉道理突然開口道:“好了,女士!用邪神子嗣交換土地是議會的決定,皇家海軍都無力反對。我們渴望在這個東方大國擁有‘租界’實在太久了!”
“而且他們請你來是監控邪神子嗣的狀態的,即便密斯卡托大學,也無法對卡美洛的海外事務指手畫腳。”
兩人走下了甲板,來到軍艦腹部,由核心倉位和軍火庫改造來的巨大鐵倉中。
這里有數十位圣教會的牧師一刻不停的祈禱,數十盞銀燈中,燃燒著最純凈的鯨油,將這里照的燈火通明。
數十噸的水銀,將一只巨大的,猶如章魚、巨鯨、海星融合起來,滿身觸須,大體卻十分像鯰魚和蟾蜍合體的巨獸浸泡在里面。
厚重的玻璃和水銀,明亮的燈光,以及杯狀的容器。
讓這里形成了一個神圣的三圣秘儀,壓制了邪神的大部分活性。
“兩個星期前,船上的水手中有人開始失蹤,后來調查得知他們被轉化為了‘鮫人’!”
希林一板一眼的匯報道:“這說明秘儀和祈禱的壓制已經開始被適應,而且隨著月相的變化,它會越來越活躍,污染一切靠近的血肉生命!”
“真是美麗的存在!”
嘉道理看著那尊不知死活的邪神巨獸,滿臉都是混雜著掙扎和向往的奇異神態。
希林斜眼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一般人會說邪惡,有人覺得它很奇異,一些邪教徒會覺得它‘神圣’。但只有一種人會覺得它美麗,那就是沉溺于原罪和肉體欲望中的那些人。”
嘉道理笑道:“你覺得我是原罪教派?”
他大笑著搖了搖頭:“不能否認,原罪教派對于西方神秘學的影響實在太深刻了!”
“有多少道路是從‘血杯之途’中分裂出來的?巫師、騎士、獵魔人,甚至圣教會本身。我們的文明本就由‘原罪’締造,受到它們的影響實在太正常了!”
嘉道理隨口解釋了一句,隨即道:“你知道在東方皇帝的藥材名單中,這東西叫什么嗎?”
希林搖了搖頭。
“太歲!”
嘉道理平靜道:“也叫月桂,肉桂!是東方最正統的不死藥主藥。”
“相傳昔年東方有一位英雄,創下了救世的偉業!為了獎賞他,鏡主賜予了他一種不死藥。但他的妻子誤打誤撞之下,服下了不死藥,受到了月球上的一種感召,然后她登上了月球,看到了一棵無法形容的‘大樹’。”
“大樹由血肉構成,象征著生命的某種至高秩序,也是圣母的肉之杯!”
“妻子融入了大樹,失去了永生和妻子的英雄憤怒舉弓射向月球,讓月亮破碎,那株血肉之樹隨之落向大地,沉入了深海之中!”
“孕育一切生命肉體的血肉母樹在深海中,成為了一種‘母體’…”
“孕育出了更加復雜,比燈父創造的‘人類’還要高等的生命。”
“這就是深海邪神的起源!”
“傳說深海邪神之王‘大袞’便是母神的長子。”
希林瞪了他一眼:“為什么我聽說的東方神話不是這樣的?熾熱的不死鳥棲身于太陽之中,鏡中的光芒重重映照下去,讓人間陷入永遠的白晝,受到不死鳥火焰的炙烤。”
“偉大的英雄尋找到了黃帝的神弓,射向不死鳥,卻因為太陽光芒的刺眼而失敗,同時,不死鳥的身軀只是一團來自毀滅的不熄火焰,也無法被神箭傷害。”
“他向鏡主和杯母請求指引和賜予,鏡主回應了他,賜下了杯母的不死藥。”
“英雄決意赴死,但深愛他的妻子卻偷偷吞下了不死藥,受到感召,她飛升到了月亮上,用月亮映照太陽,照出不死鳥的那團熾熱之火,并犧牲了自己,用自己祭祀血肉母樹,污染了不死鳥,讓它誕生了肉體。”
“最后,悲憤的英雄射穿了不死鳥的身軀,讓它的尸體栽到地面。”
“為了拯救自己的妻子,英雄悍然舉弓射向月亮上的血肉母樹,意圖將妻子救回來,但他射落了母樹,卻造成了巨大的災難…”
“它們是母神之子,月落之神。”嘉道理依舊癡迷的看著那龐大的深海邪神,感嘆道:“所以它們的肉體如此完美,它們的力量也受到月相的影響,馬上就又是月圓了!”
“血、肉、骨之杯。”
“僅僅是盛滿原罪之血的血之杯,便誕生了原罪教派這一西方神秘學的集大成者。由肉之杯孕育出來的完美生命,怎么可能沒有一條通往天上的道路呢?”
“完美的肉體,究竟是什么樣的存在?”
“第五階的完美者,完全之人,難道真的是完美的肉體嗎?”
嘉道理嘆息道:“不,那僅僅是完美的人類罷了,完美的肉體,應該超越了‘人類’這一概念。”
“血杯道途,無論是吸血鬼、狼人、食尸鬼、還是幽靈、異怪、惡魔,它們都僅僅是人類墮落的某一面而已,唯有深海邪神,才真正擺脫了人類的束縛,化身為一種更高等的肉體。”
“血肉合一,讓深海邪神為母體、圣杯孕育原罪,或許能誕生出更接近杯母的存在。”
希林為嘉道理的話感到吃驚:“如果圣教會知道了你的想法,你唯一的出路就是火刑架!”
“哈哈…那些沉迷于燈父的靈性道途,鄙視肉體和欲望的存在的道學們怎么能理解我們對人類起源和真理的追求呢?”嘉道理輕蔑道。
“不知道你是否發現,如果原罪教派代表血杯道途,深海邪神代表肉杯之子,那么再加上沉沒在東方的神秘骨杯,杯母的圣途快要聚齊了!”
希林身軀微微一震,猛然回頭看向嘉道理。
他就像無意之間提起這個話題,臉上帶著隨意和輕松,完全像是沒有意識到自己話語中某些特別震撼的東西。
希林回憶起密斯卡托大學中所藏的一些原罪教派的典籍,突然回過神來。
“受胎秘儀!”
“有人要搞圣子降臨!”
“梅諾爾主教的背叛很奇怪,雖然說東方是圣教會勢力最為淺薄的地方,但一個躋身于圣教會紅衣主教的原罪主教,絕不應該因為沖擊完美位階而暴露,他采用的受胎秘儀,孕育完美的原罪之血。”
“這就是血之受胎!”
“如果加上這里的深海血肉,賦血予肉,合肉于骨,那么一個超越了完美之人,擁有原罪之血、受胎于母神,蛻就原始之骨的杯母圣子,將會真正誕生!”
希林想通了一切。
她剛想轉身,但卻愣在了原地,因為她不知道能將這個推測告訴誰?
嘉道理在她身后,平靜的說:“是圣女!”
希林不可思議的回頭。
“燈父為陽性,所以祂的降臨是圣子,而杯母為陰性,祂的降臨,當是圣女!”
“原罪的、血肉的、初始的‘圣女’…”
梅諾爾捧著銀杯出現在了他的身后,整個軍艦的船艙之中,種種鋼鐵的裝飾突然落下了掩飾和偽裝,虔誠祈禱的修士牧師們抬起了頭,黑色的袍子掩飾不住他們蒼白的面孔。
一個巨大的倒三角,圣杯的象征,出現在了船艙大廳中。
這一刻希林終于明白過來為什么自己覺得船艙有些古怪了!
原本她以為這是為了容納深海邪神,做了改裝,但現在看來,這船艙內,深海邪神存放的容器是個巨大的倒三角金字塔,而船艙的布局,就像是環繞倒三角的教堂!
修士們捧起銀杯,有人用祭刀劃開了自己的手,
盛血于杯!
希林徹底絕望,這些修士的確是貨真價實的修士,但卻是血杯道途,原罪教派的修士。
干瘦蒼白,看起來就像苦修士的老神父仰起頭,露出脖頸,他右手的傷口正在快速愈合,殘留的血液仿佛有生命一般回到了血管中,外翻的皮肉正在快速合攏。
那是一位至少有伯爵爵位的血族。
另一位身材高大的修士,撕開黑袍,露出滿是胸毛的胸膛,他引頸長嘯,背后的影子露出長吻。
“狼人!”
希林死心了,互為死敵的兩族如此和諧的共處于一艘船上,若非原罪教派,其他人還真做不到這一點。
陰冷從身邊傳來,一個虛幻的影子,穿過了她的衣角。
滿身硫磺味的修士,踏著羊蹄子,一步一步走來。
六個神態各異的修士,捧著銀杯,環繞著那浸泡著邪神的容器,梅諾爾主教站在他們中間。
希林勉強露出了一絲笑容:“好在代表色欲之血的魅魔在教會的漫長追殺中已經滅絕,記載色欲之血的轉化儀式也已經失傳。你們永遠都湊不齊七宗罪了!”
梅諾爾點了點頭:“一般情況下,我們只能以受胎儀式,誕生完美之血。”
“但色欲并沒有失傳,只是它的條件太過苛刻…”
嘉道理目光清澈的看著她:“色欲的反面是純潔,所以污染無助于誕生這種原罪,唯有褻瀆純潔,由發至內心渴望的欲望,才能誕生這種原罪之血。”
“所以,它需要一個純潔的處女,最好擁有女巫的血脈!”
“杯母鐘愛純潔…”
梅諾爾笑道:“色欲之血的底層,的確是放蕩的嬴魔。但真正想要完成受胎儀式,成為完全之人,誕生完美的原罪之血,偏偏需要純潔。因為圣女的誕生,需要圣教會稱之為墮落,我們稱之為升華的儀式!唯有純潔才能墮落,唯有處女才能孕育祂!”
希林腳步不住的退后,但嘉道理已經擋住了她的退路。
“我們信奉原罪,是因為我們發現了人誕生的秘密。我們的靈魂來自于燈父,靈性之光從至高處流出,沾染種種罪孽和污濁,最終讓我們和燈父背離,擁有‘自我’。”
“而肉體源于杯母,原罪之血盛放于骨肉之杯中,在月球,我們由圣杯中孕育。”
“所以,杯和燈是兩條相反的路途,它們互為屏障,相互背離,將我們拉扯在塵世之間,讓我們活在真界和靈界的縫隙中。”
“原罪——欲望、貪婪、暴食、憤怒,讓我們的靈魂有了‘差別’,讓它遠離燈父,難以融匯為一。”
“理性——智慧、知識、自我、信仰,讓我們的肉體有了‘壁障’,讓它不僅僅是單純的血肉,讓我們無法回歸杯母的懷抱。”
“所以,升華之路有兩條,一名‘信仰’,消除靈魂的‘差別’,回歸燈父之光。”
“一名‘原罪’,追尋墮落的欲望,收集靈魂的‘差別’,接受肉體的感召,回歸欲望的本源!”
港口的暮色被血色浸染,梅諾爾主教站在船艙的大廳中心,手中銀質圣杯盛滿粘稠的“原罪之血“。
那血液猶如石油一般的粘稠,這是消除了心之壁障,舉行受胎秘儀之后的完美之血,融匯一萬人的身軀,達成肉體的完美,象征著血杯的‘圣子’降臨。
同樣,來自于周圍黑暗生物的血,也在蒸騰。
成為奇異的‘血藥’。
貪婪之血、憤怒之血、嫉妒之血、暴食之血、傲慢之血、怠惰之血,六種血杯血藥與梅諾爾的銀杯碰撞在一起。
被嘉道理抓住雙臂,按在儀式臺上的希林,不屈的昂起頭顱。
但嘉道理伸出秘儀的銀刀,緩緩劃過了她的面孔。
純潔之血滴落下來。
“以七宗罪為引,喚深淵之主…“
他指尖蘸血,在甲板上勾畫出《死海古卷》記載的倒三角字符紋。
符紋成型的剎那,被他們圍繞在中心的深海邪神突然龜裂,身軀猶如一棵大樹那樣突然伸展開來,血管在水銀中猶如樹枝生長,骨骼扭曲成樹干,皮膚裂開,猶如一片片樹葉舒展。
猶如果實的那些眼球懸掛在高處,瞳孔中映出月球表面的溝壑——
那里正有一株血肉母樹的根系穿透月壤,如血管般向地面蔓延。
一株無法形容的血肉母樹,屹立在天地之間!
母樹形成了一個倒三角的形狀,樹身被血肉急速的貼滿,生長,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肉杯——子宮。
這一刻,以這艘軍艦為中心,所有人都在融化著。
血肉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飛快的朝著這株巨大的血肉母樹靠近。
母樹的樹根突破了軍艦底層的甲板,向著海洋伸展而去,希林目瞪口呆的看到,龐大的魚群從四面八方洶涌而來,與母樹融合在了一起。
周圍來自西洋的遠洋艦隊,所有水手的血肉都在融化,甚至靠近直沽的近海,漁民們,船上的水手商人也在融化,驚駭和恐懼籠罩了天津港,又一巨大的災難來襲。
若非這里本來就是毀滅過的秘史,當是人間地獄降臨!
血肉母樹猶如神祇一般飛快的生長,很快就龐大到占據了她全部的視線。
但這一刻,一只無比巨大,似龜,似蛙,似魚的邪神,突然從渤海中沖出。
那是從太平洋最深邃之處,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趕到這里的邪神之王——大袞!
它的身軀攜著無比的震動,掀起數百米高的巨浪,將那株無比邪異的母樹一口吞下。
巨大的四肢猶如山岳一般撐起龐大的身軀,洶涌的震動掀起整個渤海灣的海水,猶如撐天的巨鰲。
大袞一甩巨尾,將數百米高的巨浪拍向岸邊,龐大無匹,讓軍艦在它面前猶如玩具一般的身軀,朝著不遠處的直沽城而去。
五神的第四尊,深海邪神之王,撐起大陸的巨鰲,地震海嘯的象征——
海妖大袞,終于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