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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們再回到老蔣出書事件上來,為什么沒有身邊的學者阻止他?

  很簡單,因為老蔣是“孤家寡人”。

  我們來看史迪威寫于1943年的日記,日記中的“花生米”代表常凱申,這是史迪威給老蔣取的獨特外號,在美國泛指那些野心大而能力不足之人。

  “很簡單的飯菜,沒有什么儀式,但是上帝啊!那種氣氛。在這個至高無上的人面前,沒人敢說一句話或發表一個觀點…沒有爭論,沒有提問,只有毫無表情的臉和冰冷的端莊舉止。”

  “花生米遲到了一個半小時,在儀式上他有些坐立不安…花生米身邊的每個人又都成了石頭,何(應欽)像雕塑般坐在那里,根本沒有張嘴。”

  《中國之命運》是由陶希圣代筆的,陳布雷也寫了一部分。

  這兩位都是玩筆桿子出身的,怎么可能不知道此書的拙劣之處?縱使他們妙筆生花,奈何其中所有思想觀點都是老蔣的,他們只能在老蔣提出的思想框架里面各種圓謊,那些似是而非、前后矛盾的論據論述,已經是陶希圣和陳布雷所能做到的極限了,至少還能迷惑到一些激進民族主義讀者。

  老蔣的可悲之處,不在于沒人敢對他說話,而是沒人對他講真話。

  咱們繼續看史迪威的日記:“他證實了我全部的最悲觀的觀點,花生米其實算不上獨裁者。他發布命令,每個人都鞠躬言是,但誰也不干什么。他了解中國腐敗貪污的全部清空,但他沒有治愈這一問題的力量…他也了解全部惡劣條件,但他做不了什么…他想成為一個合乎道德的君主,一名宗教領袖,一位哲人。但他沒受過教育…他不愛聽不快的事,于是所有人只講他愛聽的,不可能和他講理…如果誰頂撞了他,他會勃然大怒…他大量發布命令,如同雪片一般,每個人都唯唯諾諾,他從不知道實際上做了哪些事。他害怕老百姓,怕人們議論,于是他竭力阻止他們講話。這很愚蠢…他沒有理由怕什么,讓他們說好了。他也不必怕共黨,他本可以利用他們。”

  史迪威只是中國的一名匆匆過客,在中國沒住多久,但已經把局勢看得很清楚了:“戰爭之后,中國將會遇到極大的麻煩。花生米只明白他身邊發生的事,而這個國家很大,他不可能完全控制。頑固、愚蠢、無知、專橫、不容他人、不講道理、無法說通、忘恩負義而又貪婪無比。”

  我們前一章提到的石牌保衛戰,老蔣雖然對外宣稱是“中國的斯大林格勒戰役”,頗有誓與國家共存亡、君王死社稷的慷慨決絕。但實際上老蔣嚇尿了,他以為日寇即將攻破三峽、殺入重慶,他緊張到當著美國人的面,對匯報軍情人員發脾氣的程度。

  史迪威在日記中是如此記述的:“在宜昌事件(即日軍進攻石牌)中一片驚慌,他極為緊張,甚至將茶壺和花瓶摔到來訪者身上。”

  而讓史迪威最無語且憤怒的是,遠征軍第二次入緬作戰這么重大的事情,常凱申沒有跟任何軍政部要員商量。史迪威找軍政部長何應欽開會討論作戰計劃,何應欽表示一無所知,氣得史迪威在日記中寫道:“顯然,如果何(應欽)不知道,軍政部里是沒人知道了。那么,花生米同誰協商呢?同廚師,也許,或者是他的伙伴,上帝!這高于一切,這個自大的小東西(指老蔣)將決定幾個國家的命運…這個偉大的獨裁者,他讓他的部隊忍饑挨餓,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他以為他是主的化身,實際上他是個頑固的小蠢驢。”

  常凱申是很難被人說服的,他在沒有任何證據是輕易下結論,且不可更改。他在面對好消息和壞消息的同時,必然堅信好消息,即便所有線索都證明壞消息才是真實的,他依舊相信好消息。

  對于這一點,史迪威同樣深有感觸。

  在遠征軍作戰問題上,常凱申的很多做法讓史迪威匪夷所思,他只能請求宋靄齡和宋美齡去幫忙勸說:“花生米越來越不像是個獨裁者,倒更像是個政治上的騎墻派。他除了樹立個人聲譽之外,沒有什么權力,他的家人更了解這一點…花生米要比我所想的更加反復無常和怪誕。梅(宋美齡)總是說,他很難把握,他得出結論時不太考慮證據…她們(負責勸說的宋氏姐妹)已近乎精神崩潰,不能入睡。梅(宋美齡)說昨天夜里她祈求了他。梅對我說,她做了一切努力,就差殺了他。埃拉(宋靄齡)說,他在煩的時候就裝出一副高貴的樣子。”

  所以周赫煊的任何建議,在老蔣那里都是無效的。

  連宋美齡和宋靄齡都無法說服,更何況周赫煊了。別看在小事上,老蔣處處順著宋美齡,遇到大事他半點都不會讓步。

  史迪威第N次離開重慶之前,特地來了周公館一趟。他在周赫煊面前大吐苦水,抱怨一通道,“周,我已經快被你們的領袖逼瘋了。他的所有軍事命令,都不跟中國軍政部商量,而是在自己的辦公室里討論。上帝啊,難道他的辦公室助理們,會比軍政部的將軍、參謀更了解戰爭?真是荒唐透頂,美國和英國的命運,居然就可能掌握在這個傻瓜手里!”

  周赫煊笑呵呵說:“那不是他的辦公室,而是侍從室,我們的蔣先生很復古的。在中國古代,如果皇帝不信任自己的將軍和大臣,那么就會另設私人機構,比如清王朝的軍機處。”

  “見鬼的侍從室,我和中國的將軍還不如花生米的侍從!”史迪威瘋狂吶喊發泄著。

  周赫煊說:“這是中國的傳統政治手段之一,君主策劃于密室,其他官員照章辦理即可。”

  史迪威道:“可花生米身邊的侍從,只會溜須拍馬、隱瞞實情。你很難想象,花生米對于緬甸戰場的一系列指揮,都是在對前線沒有任何了解的情況下做出的!他是在謀殺士兵的生命!整個重慶,我估計是唯一會對花生米說真話的人,我說出的很多真話都讓他震驚,因為他從沒沒有聽說過。我因此得罪了很多人,得罪那些隱瞞真相的人,他們在花生米面前說我壞話,還造謠說我陰謀奪取軍權,說我想當中國的太上皇。真是可笑,我一個在中國毫無根基的美國人,怎么可能奪取軍權,怎么可能當中國太上皇?中國人民又不是傻瓜!”

  “你不是那個唯一說真話的人,”周赫煊苦笑,“幾個月前,我也在蔣先生面前說了真話,所以到現在我都無法邁出家門。我家的大門口,每天24小時有士兵看守。”

  史迪威聳肩攤手:“我這次來找你,就因為你是國際問題專家,是中國的大學者。我想請你去勸說花生米,但看來是想錯了,這個世界上沒人可以說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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