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化界救亡協會,屬于半官方的民間團體,會長和四位部長都是提前選定的。
先來說說會長潘公展,我們前面提到了,他是國黨中宣部的副部長。
早在十年前,潘公展和陳布雷同時面見老蔣。
結果是,陳布雷留下當秘書,最終成為老蔣的文膽。“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以及“一寸河山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這兩句老蔣名言,都是出自陳布雷之妙手。
而潘公展呢,則被老蔣打發回上海,靠寫國黨的馬屁文章,以及鎮壓抗日救亡活動來一步步晉升。
傳聞,當時兩人接受老蔣面試的情形是這樣的 常凱申眼中閃現出俾睨寒光,嚇得衣著講究的潘公展目光閃爍,舉止僵硬。所謂眸不正則心術邪,篤信相術的老蔣頓時就起了犯案,認為潘公展此人難當大任。
而陳布雷雖然嘴癟唇翹,頭發蓬松,著裝隨意,像一個只會埋頭做文章的書呆子,但面對老蔣的瞪視卻神色坦然,給老蔣留下極佳的第一印象。
接著,常凱申開始出題,問:“如何對付上海的工人運動?”
潘公展搶答道:“總司令自由妙策。”
常凱申氣得想打人,老子要是有妙策,還用你們來干什么!
陳布雷則回答:“愚見以為,是否應派可靠部隊包圍上海,造成猛虎出山之勢。爾后,則用幫會勢力打頭陣…”
此時常凱申已經有了底,又開始進行筆試,筆試題目為《告黃埔同學書》。
陳布雷凝思片刻,奮筆疾書,一氣呵成,文采斐然,看得常凱申交口稱贊。
于是,潘公展滾蛋了,回到上海去當《申報》的副總編。
潘公展之所以能當上國黨中宣部的副部長,是踩著愛國文人、工人和學生的腦袋往上爬的,最令人詬病的,就是鎮壓民間抗日救亡活動。
說起來有些黑色幽默,此君在抗戰勝利后,寫了本書叫做《中國學生救國運動史》。可能是學生救國運動鎮壓得多,他已經成了內行吧,換成別人來寫,估計真沒有潘公展寫得那么準確詳細。
此時此刻,長期鎮壓抗日救亡運動的潘公展,正以會長的身份大談抗日救亡,而且開口閉口就是委員長:“中國是禮儀之邦,我們決不對外侵略,但面對別人的侵略,我們也從不妥協。委員長說得好,如果放棄尺寸土地和主權,便是中華民族的千古罪人!兄弟我,已經抱定了犧牲的決心,我也希望,諸位同胞抱定決心,我們全體的文化界人士,抱定犧牲的決心。委員長曾說…”
周赫煊聽得哈欠連連,雖然不合時宜,但他真的想打瞌睡。
上海文化界救亡協會這個組織,歷史上只存在了幾個月,等到上海淪陷便自行解散。但它卻有著無數積極作品,最為重要的,是它打造了一個摹本,讓同類型的救亡協會遍地開花,并在形式上達成了抗日思想的統一。
說起上海淪陷,老蔣如今已經在召集全國勢力,準備召開國防會議,并將在國防會議上制定出抗日方略。
按照日本軍部的既定計劃,其實是要從北到南侵占中國。而老蔣卻主動在上海挑起戰火,逼迫日本把“由北向南”戰略,改為“由東向西”戰略,這個決定是非常需要勇氣的。
老蔣這樣做的目的有三個:
第一是戰術上的,華北一篇坦途,而華南則地形復雜,在南方打仗有利于中國揚長辟短。
第二是戰略上的,中日全面開戰,蘇聯必為中國天然盟友。若是讓日本完全占領北方,則將切斷蘇聯對中國的援助。
第三是外交上的,上海關乎各國列強的利益,日軍一旦進攻上海,日本必然在國際上處于孤立。
不得不說,常凱申主動在上海開戰的策略極為高明。可惜,就是在具體戰役上漏洞百出,觀之細節根本沒法看…
“啪啪啪啪啪!”
不知何時,潘公展的講話已經結束,他在下臺之前說:“現在,有請榮譽副會長,周赫煊先生講話!”
又是一陣掌聲響起,周赫煊走到主席臺上,看著下方500多位參會者,用沉重的語氣說:“出門之前,我剛接到消息,二十九軍副軍長佟麟閣將軍,二十九軍第132師師長趙登禹將軍,已經犧牲了。南苑已經失守,北平即將淪陷…”
“轟!”
全場嘩然,個個震驚莫名。
周赫煊繼續說道:“南苑保衛戰,《大公報》共派遣了兩位戰地記者,其中一位已經罹難,另一位帶傷發來詳細報道。在戰斗當中,我軍將士英勇抗敵,給日寇造成慘重傷亡。日寇不得不使用飛機,對我軍陣地進行輪番轟炸和掃射,由此才打開局面。特別是二十九軍的學生兵團,他們才訓練半年,正式入伍半個月,這次成為日寇的主攻目標。這些學生士兵奮勇殺敵,死戰不退,數次打退敵人進攻。南苑保衛戰中,我軍共7000余人,陣亡數據還沒出來,但至少在5000人以上。他們都是好樣的,面對兇殘的日寇,他們沒有懦弱逃跑,而是用血肉之軀保衛國土。現在,讓我們為兩位將軍,以及所有犧牲的將士,還有那位犧牲的記者,默哀三分鐘!”
沒人反對,也沒人說話。
大家靜坐著,思緒萬千,默默感慨。
大概三分鐘過去,周赫煊開口道:“抗戰口號,這些年我已經喊得夠多。現在只剩下四個字,那就是中國必勝!六年前,我是這樣說的,現在我還這樣說。中國必勝,日本必敗。前提是,我們要奮起抵抗,我們有四萬萬同胞!就是四萬萬頭豬,咆哮著向日本人沖鋒,也夠拱死日本人的。那些投降論者,那些和平論者,請你們閉嘴吧!戰爭,只有戰爭,才能讓中國站起來,而不是如同朝鮮那般,在日本人的統治下奴顏婢膝!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筑成我們新的長城!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周赫煊高唱著《義勇軍進行曲》,臺下五百多人漸漸跟唱,歌聲匯成一股洪流在會場回蕩著。
跟胡適有著同樣心思的和評論者,此刻臉色陰晴不定。有慚愧,也有憤懣,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