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
中國的主流報紙突然變成了兩派,一派以《中央日報》為首,狠狠譴責周赫煊的私德問題;一派以《大公報》、《申報》為首,挪舉出大量關于張達民的丑聞。
《大公報》自然是要幫老板說話的,從張達民如何敗盡家產、如何哄騙阮玲玉的財產,再到他如何販賣鴉片入獄,添油加醋寫得極為詳實生動。
大量跟周赫煊關系親近的報紙,紛紛聯合起來批評張達民,使得輿論風向瞬間反轉。阮玲玉成為絕對受害者,張達民變成了人人喊打的敗家子、負心漢。
《中央日報》則逮著周赫煊的私德不松口,在社論中如此寫道:“蔣委員長發起新生活運動,是為扭轉社會風氣,提高國民素質。新生活不唯生活習慣之新,更包含道德品質之新。舊的陋俗一概要鏟除,例如代表著封建舊習的一夫多妻。總管世界各大列強,其婚俗禮制皆為一夫一妻,未見有一夫多妻而躋身列強者。我國法律雖然廢除了納妾制,但實則未有太大改變,民間蓄姨太太、外室者不計其數…周赫煊先生身為國際知名學者,深受西方先進思想教育,然則他腦后的辮子仍未剪掉…”
《中央日報》只是批評了周赫煊的私德有虧,上海《民國日報》就更狠,直接點名列舉孟小冬、婉容和費雯麗,說周赫煊表面上道貌岸然,實則私底下妻妾成群。
還有一些花邊小報,甚至編出各種故事。比如有人說,周赫煊在給褚玉璞做秘書時,曾勾搭褚玉璞的姨太太,連床笫之事都描述得細節生動。也有人說,周赫煊曾誘騙女讀者,致使女讀者懷孕墮胎,最后不堪受辱投河自盡。
更有甚者,說周赫煊當初捐糧賑災只為邀名,而且虛報了捐贈數額,他事實上只捐贈了兩萬噸玉米。周赫煊創立的希望小學,騙取了募捐者無數善款,這些善款只有一部分用來辦學,其余全都進了周赫煊自己的腰包。
學術造假、虛假賑災、侵吞善款、下流好色…周赫煊的私德被全方位攻擊。
一時間,周赫煊、阮玲玉、張達民的三角緋聞傳得沸沸揚揚,周赫煊的自私虛偽也盡人皆知。
周赫煊對此毫無防備,被整得有些懵逼了,三人成虎、積毀銷骨,任憑《大公報》、《申報》如何解釋也說不清楚。
同時,周赫煊也回過神來,知道背后陰他的人不是唐季珊,因為唐老板根本沒有如此能量。
好在周赫煊朋友眾多,包括徐志摩、胡適、沈從文、王國維、朱自清、陳寅恪等人在內,陸陸續續有20多位文化名人,主動站出來幫周赫煊說話,以人格保證周赫煊并非謠傳中那樣的人。
無數不明真相的圍觀者卷進來,在報紙上展開大討論,搞得普通讀者莫衷一是,不知到底該相信誰才好。
向哲浚整理好文件準備下班,剛走出自己的辦公室,就聽幾個屬下在悄悄議論——
“想不到周赫煊是那樣的人,簡直虛偽透頂!”
“我倒覺得沒什么,才子嘛,哪有不風流的,更何況人家是真有本事。”
“呵呵,有本事就不會學術造假了。”
“你有沒有腦子?周赫煊和湯因比是好朋友,兩人還曾同游天津、上海。《申報》不是都辟謠了嗎?那篇論文是湯因比先生和周先生聯合署名的,《東方學報》純屬無端抹黑。”
“《申報》說什么你就信?”
“不信《申報》,難道該信花邊小報?”
向哲浚聽不下去了,猛地咳嗽兩聲:“咳咳!”
那幾個屬下立即問候:“檢察長好!檢察長下班了?”
向哲浚點點頭,帶著批評的語氣說:“記住,你們都是檢察官,一切要講證據,莫學那些鄉野村婦亂嚼舌頭!”
一個下屬好奇問道:“檢察長,你對周赫煊的新聞怎么看?”
向哲浚想了想說:“我在北大教書的時候,曾經見過周明誠幾次,他不像是那種卑鄙了,不管他有沒有虛報捐糧數額,人家好歹捐過,救活了許多受災百姓。他創立的留學基金,每年資助的留學款已經增加到20萬大洋,這也是有目共睹的。周先生是一個對國家、百姓有貢獻的人,大家在議論的時候,最好還是留些口德。”
“檢察長教育得是!”
“還是檢察長明察秋毫啊!”
下屬們紛紛拍馬屁。
向哲浚掩藏著心包很快下樓。他雖然是上海地方法院的首席檢察官,但自己沒有私家轎車,每天上下班都是乘電車。
在電車上找了個位置坐下,向哲浚又聽到有人議論周赫煊。這些路人的檔次明顯要低得多,關注點全都集中在周赫煊的私生活上。
“喂,你聽說了嗎?周赫煊跟阮玲玉有一腿呢。”
“誰還不知道?早就傳遍了。原來阮玲玉是有夫之婦,被周赫煊勾搭上了,兩人一起侵吞了張達民的家產。”
“盡胡說,周先生一年要捐十幾萬大洋,他能看得上張達民那幾個臭錢?”
“你還別不信,報紙上都說了!”
“報紙上還說張達民是個敗家子呢,吃軟飯的,騙了阮玲玉好幾萬拿去吸鴉片。”
“你們都沒說到重點,今天我看《民國日報》,說是前清的皇后婉容,現在也成了周赫煊的姨太太。當時溥儀把周赫煊當朋友,周赫煊卻把婉容拐跑了!”
“這事干得漂亮!”
“勾引別人老婆還漂亮?你什么人啊!”
“像溥儀這種大漢奸,就該妻離子散。別說勾引他老婆,就算殺他全家我都要鼓掌叫好。”
“說得對!我雖然不恥周赫煊的人品,但他勾引婉容這件事,實在是太解氣了!”
“誒,你說前清皇后睡起來是什么滋味?肯定跟普通女人不一樣。”
“齷齪下流!”
“嘿,你罵我干嘛?”
向哲浚無奈的搖頭苦笑,為周赫煊感到深深的悲哀。一個利國利民的大學者,不應該受到如此對待。
回到家中,兒子正在乖乖看書,未婚妻周芳系著圍裙出來,微笑迎接道:“一哥回來啦,快去洗手,馬上要吃飯了。”
向哲浚也是民國吊絲逆襲的典范,他出生在湖南一個普通農民家庭,靠自己的勤奮努力成為留美博士,現在還做了上海法院的檢察長。他雖然喪偶,且有一子,但未婚妻卻是白富美,未來岳父更是國黨元老、民政委員周振麟。
吃飯的時候,周芳看出向哲浚有心事,關切地問:“一哥,遇到棘手的案子了?”
向哲浚終究沒有忍住,傾吐道:“芳妹,你看這幾天的報紙了嗎?關于周明誠的。”
“當然看了,現在所有報紙都有他的新聞。”周芳說道。
“他是被人故意抹黑的,而且我知道是誰在搞事。”向哲浚說。
周芳雖然受過高等教育,還擔任著小學教務主任之職,但她也是女人,女人天生八卦,連忙興致勃勃地追問:“是誰在背后詆毀啊?”
“我的頂頭上司楊肇熉,”向哲浚說,“我親耳聽到楊肇熉跟周佛海通電話,兩人商量著如何搞臭周明誠,他們甚至還提到了汪兆銘。”
周芳倒吸一口涼氣:“嘶,原來是汪兆銘,難怪《中央日報》也發表了相關社評。”
向哲浚詢問著未婚妻的意見:“芳妹,你說我該不該去找周明誠,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他?”
“當然要去啊,周先生是個好人!”周芳不假思索道。
向哲浚突然笑了,握著周芳的手說:“得一賢惠妻,此生不復求。芳妹說得對,我不該顧忌太多,這種事憋在心里的話,一輩子都良心不安。至于什么楊肇熉,什么汪兆銘,管他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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