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周赫煊正在書房寫,于佩琛突然敲門道:“周先生,有個假洋鬼子找你,他說自己是百代唱片的經理。”
“百代唱片找我做什么?”周赫煊起身開門。
于佩琛說:“我問了,但他沒說明白,好像是跟錄制唱片有關。”
周赫煊吩咐道:“把他帶到會客室。”
“好的。”于佩琛立即退下,她已經漸漸適應了秘書這個角色。
片刻之后,周赫煊見到了于佩琛所說的那個假洋鬼子。
此人很年輕,30多歲的樣子,西裝筆挺,還拄著根紳士文明杖,他微笑握手道:“Hello,周先生,我是李楷生,EMI名Jerry。”
“你好。”周赫煊心頭暗笑。
Jerry(杰瑞),老子還Tom(湯姆)呢,要不一起來玩貓和老鼠?
李楷生動作優雅地把文明杖放下,寒暄道:“周先生,鄙人非常仰慕先生的才華,很早之前就想來拜訪,可惜一直無緣得見。”
“李先生,有什么事情就明說吧。”周赫煊不想繞彎子。
“是這樣的,”李楷生笑道,“我有一個晚輩,也是交通大學的畢業生。他昨晚聽到周先生唱歌,唱的是一首新歌,記下了幾段旋律哼給我聽。我覺得這是一首非常優美的歌曲,想要請周先生錄制唱片。當然,如果周先生愿意的話,百代唱片還想買下《蘭花草》和《松花江上》的版權。”
《蘭花草》是周赫煊“改編”胡適白話詩所作,這兩年已經流傳甚廣,不過周赫煊一直沒賣過版權,外頭流傳的唱片嚴格來說全屬于盜版。
至于《松花江上》,雖然受到廣大群眾的喜愛,但是沒有一家唱片公司敢發行。因為這是一首典型的抗日歌曲,嚴重違禁。
周赫煊好笑道:“《松花江上》你也買,但你敢發行嗎?”
“當然敢,”李楷生下意識的挺直腰桿,自豪地說,“我們是英國公司,背后有大英帝國撐腰,中國和日本政府都不敢拿我怎樣。”
李楷生,新一代買辦,畢業于上海圣約翰大學,并赴美留學,歷任天新、萬泰、義泰、康盈等多家洋行的華經理,并跟人合股開設多家絲綢廠,家業頗豐,此時擔任百代唱片中國公司華經理。
說起民國的唱片也,有三家公司不得不提,分別是百代、勝利和大中華,號稱民國唱片三巨頭。雖然還有其他數目繁多的唱片公司,但那些公司頂多算是工作室,連自己的錄音設備都沒有,灌唱片的時候還得去找三巨頭租借。
大中華唱片公司創立時間最早,是孫中山和日本商人合辦的,現在已經變成完全的華資企業,自稱“唱片界的三民主義”,可謂根正苗紅。
勝利唱片公司是一家美國公司,創立時間最晚,但其業務已經超過了大中華唱片。
至于百代唱片公司,如今實力最強,資本構成也最復雜。它最開始是一家法國公司,但四年前被英國哥倫比亞公司收購,而英國哥倫比亞公司又是美國哥倫比亞公司的分公司。就在今年,英國留聲機公司(HMV)又收購了英國哥倫比亞,其股份構成已經很難說得清楚。
百代唱片其實已經不叫百代唱片,而叫英商電氣音樂實業有限公司(EMI)。只是由于百代在中國的名頭很響亮,所以一直沿用了下來。
至于老百姓的叫法,則更加形象直接。
大中華唱片的標簽是兩只鸚鵡,所以被俗稱為“雙鸚鵡”。勝利唱片的標簽是一直趴著聽歌的狗,所以被俗稱為“臥狗”、“狗聽戲”。百代唱片的標簽是一只紅色雄雞,所以被俗稱為“大公雞”、“紅公雞”。
一般情況下,如果某人買了百代公司的唱片,他會說:“我買了一張大公雞。”
此時的中國唱片行業很難做,一是競爭太激烈,二是收到廣播電臺的沖擊,三是時局動蕩。
就拿百代唱片來說,兩年前的“一二八”事變,搞得這家公司虧損嚴重。而勝利唱片又趁機搗亂,互相挖人,降價促銷,兩家公司的競爭矛盾鬧得人盡皆知,被戲稱為“雞犬大戰”。
這場“雞犬大戰”兩敗俱傷,“大公雞”雖然保住了自己的行業領頭地位,但卻被“臥狗”弄得元氣大傷。
倒是“雙鸚鵡”混得還不錯,畢竟這是三巨頭當中唯一的民族企業。常凱申的講話如果要錄成唱片,必然找大中華公司錄制,機關單位肯定也找大中華合作,人家主營的是政府業務。
“李先生在百代唱片做了多久了?”周赫煊突然問。
李楷生笑道:“三個月前剛剛上任。”
“難怪你不走尋常路,居然跑來找我買《松花江上》的版權。”周赫煊笑道。
新官上任三把火嘛,李楷生剛剛當上EMI中國公司的華經理,自然想要做出一番業績,這樣才能贏得英國老板的認可。
如今這年頭,流行歌曲還不太流行,市面上銷售的唱片,有99都是戲曲內容,歌曲唱片非常少見。
李楷生說:“《松花江上》是周先生的心血之作,你也想讓它廣為流傳吧。也只有我們EMI,才敢頂著南京政府和日本人的壓力,在全國發行這種抗日歌曲。”
“如果你能保證《松花江上》的順利發行,我可以考慮賣版權給你。”周赫煊說。
李楷生笑道:“我想請周先生親自獻唱。”
周赫煊搖頭道:“我不專業,你還是找專業的歌手來唱吧。”
李楷生勸道:“周先生,你可以這樣想。如果你親自獻唱錄歌,肯定能夠獲得極大的關注,這對宣傳抗日是很有好處的。你我都是中國人,我雖然是買辦起家,被人罵成洋狗腿子,但我也是愛國的。我也希望,一首優秀的抗日歌曲能夠廣為流傳。”
“或許吧。”周赫煊呵呵一笑,他可不相信對方的愛國精神,恐怕主要還是為了提高唱片銷量。
“如果周先生親自獻唱,說起來也是一件雅事,不如再考慮考慮。”李楷生繼續勸說。
周赫煊不置可否,笑問道:“如果我親自錄唱,演唱和詞曲創作的總版稅能有多少?”
李楷生試探道:“10?”
周赫煊挑挑眉:“我的聲音那么不值錢?”
“周先生覺得該多少?”李楷生問。
“30。”周赫煊一口氣就漲了三倍。
“嘶…容我想想。”李楷生倒吸涼氣,現在輪到他猶豫不決了。
周赫煊也是資本家啊,在錢財方面,哪有那么好說話的?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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