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赫煊笑嘻嘻地問:“蕭伯納先生,你聽說過赫爾曼·赫爾姆霍茨這個人嗎?”
“當然,有人把他稱為達爾文之后最偉大的科學家,”蕭伯納說,“檢眼鏡就是他發明的,他還提出了能量守恒定律。”
周赫煊笑道:“如果你對朱載堉先生還有懷疑,可以去翻閱赫爾曼的著作,里面有關于朱載堉的評價。赫爾曼早在70年前,就說過這么一段話:在中國人中,據說有一個王子叫朱載堉,他在舊派音樂家的反對中,倡導七聲音階。把八度分成十二個半音以及變調的方法,也是這個有天才和技巧的中國人發明的。”
蕭伯納已經漸漸選擇了相信,他說:“我會去證實的。”
周赫煊又說道:“十二平均律的發明,并不是單一的研究成果。因為里面涉及古代計量學、數學和音樂聲學,這說明中國明朝時期的科學并不落后,甚至有可能在某些方面比西方先進。”
“或許吧。”蕭伯納點頭道。
后世網絡上有一句戲言,叫做:永遠不要和白癡爭辯,因為他會把你的智商拉到同一水平,再用豐富的經驗打敗你。
蕭伯納不是白癡,但在陌生領域卻相當于白癡。周赫煊就是要把話題拉到自己熟悉,而蕭伯納陌生的領域,然后再反駁他、說服他、打敗他!
周赫煊說道:“蕭伯納先生,你說現在的中國沒有文化。而文化是什么呢?”
蕭伯納解釋道:“自然科學、文學、藝術,或者先進的風俗、理念,甚至是信仰,這些都可以稱之為文化。”
周赫煊說:“按照你的觀點,我可以理解成:文化是文明的具體表現嗎?”
蕭伯納想了想,點頭道:“可以這么說。”
周赫煊壞笑道:“從人類文明的屬性來看,文明是人類脫離野蠻狀態的所有社會行為和自然行為構成的集合,其中包括:家庭觀念、工具、語言、文字、信仰、宗教、法律、科學、藝術、城邦和國家等等。你對這個定義沒有異議吧?”
蕭伯納有些迷糊,但依舊點頭道:“應該是這樣的。”
周赫煊又說:“經過我和湯因比先生的研究,人類文明共有六個母體文明,分別是古埃及、蘇美爾、米諾斯、古中國、瑪雅和安第斯。這六大文明母體,與現有的其他十多個文明,共同構成人類的20多個文明社會。”
“等等,西方文明呢?”蕭伯納連忙問。
周赫煊解釋說:“古希臘是米諾斯的子體文明,而現代西方文明又是古希臘的子體文明。懂了嗎?”
“懂了。”蕭伯納暈乎乎的,他感覺在學歷史課。
事實上,根本后世的考古發現,米諾斯和古希臘并沒有繼承關系。但礙于現有的考古知識,周赫煊不得不同意湯因比的說法,把米諾斯視作西方文明的始祖。
周赫煊又說:“每一種文明,都包含有起源、生長、衰落和解體幾個階段。西方文明的母體文明米諾斯和古希臘已經湮滅在歷史長河中,而古中國文明卻一直延續至今,必然有其原因。”
蕭伯納笑道:“照你的說法,中國文明正處于解體階段。”
“不,不是解體階段,而是衰落階段,”周赫煊糾正道,“西方文明屬于新興的文明,它確實處于最強勢的時期,并迅速在全世界擴張、同化其他文明。按照文明的發展規律來看,文明的發展并不是獨立的,而是相互影響的。西方文明的興起,不僅繼承了古希臘文明,同時也受中國文明的極大影響。沒有中國發明的指南針,西方就沒有大航海時代;沒有中國的造紙和印刷術,西方就不可能實現文藝復興。蕭伯納先生,你認可這個觀點嗎?”
蕭伯納點頭說:“古中國確實很厲害,但那都是過去的輝煌。”
周赫煊笑道:“我并不是想說古中國有多么偉大,而是想說文明的發展是相互影響的。西方文明正在強勢崛起和擴張,而中國文明正在急劇衰落,這一點我并不想否認。但是,中國文明有個非常獨特的能力,那就是超強的自我進化能力。你認為中國現在沒有文化可言,其實是中國人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落后,正在瘋狂的學習和吸納西方文化,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文明歷史階段。如果中國不能成功吸納西方文明,中國文明就要走向解體階段;一旦中國成功吸納西方文明,中國文明必然再度復興,持續著自己的生長階段。”
蕭伯納思索道:“非常有意思的說法。”
周赫煊又說:“西方文明的崛起,源自于對古希臘文明的文藝復興。而中國現在也不能一味的模仿西方,否則必然被西方同化,我們目前也正在文藝復興。一方面學習西方的先進文化,一方面跟中國的傳統文明相結合,這樣才能保持自我屬性。中國現在并非沒有文化,最大的文化就是積極的學習西方文明,完成特殊階段的自我進化。這種強大的文化競爭力,你是在印度等國家無法看到的。”
蕭伯納撓撓額頭,沒有再說話。
周赫煊繼續道:“西方文明的崛起,是以古希臘文明為核心,發展出強大的現代文明。而中國文明的復興,則是以古中國文明為核心,吸納西方文明有點,從而發展出強大的現代文明。古希臘有諸多先哲,古中國也有諸子百家,中國文化的復興,其實就是在用西方文明結合諸子百家來進化自身。”
“諸子百家?”蕭伯納皺眉。
周赫煊笑道:“就拿法家來說,中國歷代王朝一直是外儒內法。法家并不特指法律,奉行宗旨為‘法’、‘術’‘勢’三者合一。法代表規則,術代表手段,勢代表權威。這是完全可以套用于現代任何政體的,即法律、國策和政體的緊密結合。不管是共產主義、資本主義,還是社會主義,都必須遵循法家的法、術、勢合一原則。用最符合國情的政體組建政府,此為‘勢’;再以此來制定法律規則,此為‘法’;有了這些,再根據實際情況制定施政方案,此為‘術’。只要達到了法家的法術勢三位合一,不管是什么政體,都能通行無阻,取得良好的效果,并促使國家發展壯大。”
蕭伯納還沒什么反應,蔡元培就拍手贊道:“明誠此言大妙,對法家的解釋讓人拍案叫絕!”
也難免蔡元培會大驚小怪,民國時期的學者們,無限向往西方的民主法治,生搬硬套地把法家往上面扯,搞得法家只代表了以法治國。
其實法家的治國理論是非常系統完善的,商鞅屬于“法”派,以慎屬于“勢”派,申不害屬于“術”派。到了韓非子時期,法家終于三派合一,韓非子稱之為“不可一無,皆帝王之具也”。也即是說,法、術、勢三者缺一不可,都是帝王統治國家的重要工具。
那個時候,君王威嚴如山,令行禁止,為“勢”。一旦皇帝命令不出京城,就是皇帝失“勢”,天下必然大亂。而君王統御群臣的手段稱為“術”,即帝王之術,如果皇帝沒有帝王之術,難免被群臣蒙蔽,做一個無頭無腦的昏君。“法”就更好理解,那就是國家法律,如果執法不公、有法不依,國家就要陷入混亂當中。
這是完全可以套用在任何政體的,屬于非常完備的治國思想理念。“勢”從皇帝改成政府,“法”依舊是國家法律,而“術”則是施政方略和公務員體系制度。
所以說,中國歷代王朝都是外儒內法。
獨尊儒術里面的“儒”,只是法家“術”的表現形式之一,通過儒家的思想來穩定社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