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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交鋒】

  早在18世紀,法國啟蒙思想家孟德斯鳩,就寫過一部宏文著作,叫做《論法的精神》(原名《l'Esprit_des_lois》)。

  這本書由晚清思想家嚴復,首先翻譯到中國,不過此時的中文譯名還叫《法意》,《論法的精神》是后世版本的翻譯名字。

  周赫煊提筆寫道:

  “先秦諸子當中,法家和儒家塑造了兩個強大的力量,儒家主張‘禮治’、‘德治’,而法家則崇尚‘以法治國’。《管子》曾言:‘威不兩措,政不二門,以法治國,則舉措而已’。意思是說,只要不政出多門,僅僅運用法律,就能如舉手投足般輕松治理好國家。可見,我們中國人早在兩千年前,就已經從治國戰略的高度來看待法律。

  漢代雖罷黜百家,后世的歷朝歷代,也都推崇儒家的‘禮治’、‘德治’,但從來沒有哪個朝代,把法律也一起廢除掉。中國也沒有哪個盛世,不是法律健全,吏治清明的,就連皇帝也要守法!

  我們先來看個小故事。

  宋真宗年間,有個親事官把皇宮里的金碟丟了。侍從對宋真宗說,先打他一頓。宋真宗不允,命人先找失物。侍從又說,不打他,他不知道厲害。若是金碟是被他自己藏起來的,他還能去找嗎?一打他就招了。宋真宗強調,不能隨便打人。侍從道,您是皇帝,想打誰就打誰。宋真宗解釋道,我大宋是有法律的,大家應該按法律辦事,皇帝也不該隨便打人。

  此即為:天下之法,當與天下共之,有司守之以死。雖天子不得而私也,而后天下之大公立…”

  周赫煊寫了一通中國古代的法律常識,又開始寫西方的相關內容:

  “法國啟蒙思想家孟德斯鳩,曾著鴻篇巨作《法意》(《論法的精神》)。此書出版僅兩年,便印行22版,各種外文譯本相繼誕生。《法意》是美國的建國理論基石,法國的《人權宣言》也脫胎于《法意》,中山先生三民主義之民權主義理論亦源于此書…”

  周赫煊大談西方列強的法制精神,接下來又把孫中山當做自己的理論武器,他寫道:

  “民國七年,中山先生在《孫文學說》中指出,中國的革命程序為軍政、訓政和憲政三個階段。常總司令已經宣布革命進入訓政階段,何為訓政呢?中山先生稱為‘約法之治’,既制定約法,軍政府、地方議會以及人民都要遵守,目的是讓人民楊琛平等自由的資格和掌握主權的能力。

  而今之民國訓政,只見軍政府,卻不見約法,或者說法律并不完善。

  最近有人說,黨即是國,黨即是法,這是在公開反對孫中山先生的遺訓嗎?

  上海黨部封禁我的《神女》和《狗官》,我有兩點異議。第一,法律依據在哪里?第二,執行機構在哪里?

  一沒有法律,二沒有合法的執行機構,此乃違背中山先生之訓導。

  我請求中央政府,先訂法律,再設相關執行機構,繼而封禁我的作品,本人毫無怨言…”

  周赫煊寫到這里筆鋒一轉,開始討論以法治國的好處,以人治國的壞處,把問題上升到國家和民族的高度。而且每隔幾句,都要提一下孫中山先生,反正把這尊大神搬出來,那些國黨都找不出話來反駁。

  第二天上午,《大公報》以頭版頭條的形式,將這篇《論法的精神》全文刊出,立即引起進步人士的熱烈支持。

  特別是上海地區,陳德征玩得太瘋狂了,不講道理的見人就懟。他此時主辦著上海《國民日報》,經常自己寫文章討伐某人,然后讓手下的黨棍,甚至是出動流氓混混行兇,完全無視法律。

  周赫煊這篇雜文一出,立即被各大報紙紛紛轉載,開始批評上海黨部的胡作非為。

  然而,圣斗士畢竟是圣斗士。

  你跟他講道理,他跟你耍流氓。

  隔日下午,凡是轉載這篇雜文的上海報紙,全都收到上海黨部的警告。緊接著,30多個流氓沖進《大公報》上海分社,不分青紅皂白打砸一通,連張季鸞都受了輕傷。

  這還不算完,陳德征又在上海《國民日報》寫文章,逮著周赫煊狂懟:“周赫煊此人,是個徹徹底底的文奸。他喝洋人的奶長大,早就不是中國人了,連思想都徹底洋化。這個人毫無骨氣,先給褚玉璞做秘書,又給張學良做秘書。攀附張家父子的權勢,就此當上北大的校長。北大乃中國當代大學祖庭,豈是他一個毫無資歷,毫無品德的人可以做的?此人妖言惑眾,妄自曲解中山先生遺訓,其心昭然若揭,就是要反對中央政府。他的《神女》、《狗官》,都是在張氏父子的支持下,為詆毀中央政府而寫,上海黨部查封他的書,是百分之百正確的…”

  隨即,上海20多家報紙,齊刷刷地開始討伐周赫煊。

  而幫周赫煊說話的文章,則沒有一篇能夠發表,誰敢發表誰就要被查封。

  周赫煊氣得直發笑,他總算明白,為什么胡適會在明年辭職出國了,這筆仗根本沒法打。

  不按套路出牌啊!

  你能相信,陳德征前幾年還是個中二文青?這家伙甚至反對文學商業化,認為真正的文學,應該是純粹的文學。他還號召社會改革,搞什么文學革命。

  結果一朝得勢,立馬就搖身變成黨棍,逮著誰都咬。

  如今常凱申正在和張學良談東北易幟,這可是超級重要的事情。但陳德征就敢在這個時候,寫文章罵張作霖、張學良,認為他們是日本人的漢奸走狗。

  “簡直無恥之極!”

  徐志摩氣憤地扔掉報紙,對周赫煊說:“明誠,別人不敢說話,我來幫你說。下一期的《新月》雜志,我就發起征文活動,讓那些不能發表的文章,全都在《新月》雜志上發表!”

  “不用,你等著看好戲吧。”周赫煊笑道。

  《新月》雜志敢這么做,鐵定被查封,就跟歷史上幫胡適說話一樣。

  幾天之后,《大公報》上海分社恢復正常,那些被砸壞的機器也換上了新的,反正周赫煊也準備更換設備了。

  《大公報》的頭條標題是——《常總司令愛讀書、喜讀書、讀好書》。

  嗯,其實也沒啥特別內容,只是新聞里大肆吹捧常凱申,說他不僅治國有道、治軍有方,而且還是個喜歡讀書的有內涵、有思想的領袖。文章最后稍微提了一句,常總司令在北平慈云寺行館的書房里,擺著周赫煊先生的全部作品,包括被上海黨部查封的《神女》和《狗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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