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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一

  一九四六年春,南京郊外。

  大地沉沉睡去,皓月懸空,皎潔的月光灑在大地上,像是鋪了一層銀色的被子,除了微風在輕輕地吹著,四周曠野安靜得像一潭水,似乎所有的生靈都已經睡了,一切顯得那么安謐。

  但是這一份平靜,很快就被打破了,一陣汽車發動機的聲音傳來,一行明亮的車燈越來越近,月色下,一支車隊在公路上快速行駛著。

  前面是三輛黑色轎車,再后面是兩輛軍用卡車,后車廂露天敞開,上面坐的滿滿的,都是全副武裝的護衛軍士。

  車輛原本行進的很快,不多時進入了一片丘林地帶,不知為何,突然車速放緩,在路邊停了下來。

  這個時候,從第一輛開路的轎車上,走下了一個國軍軍官,快步來到后面第二輛轎車旁,一個立正敬禮。

  車窗搖下,第二輛轎車的后座上,坐著一位面容冷峻的少將軍官,赫然正是軍統局行動二處處長寧志恒。

  趙江恭聲問道:“處座,您有何吩咐?”

  寧志恒透過車窗看著周圍寂靜,盡管月色皎潔,可能見度還是很低,他看了看手表,略微沉吟了一下,吩咐道:“我懷疑這里有埋伏,你帶著護衛隊,向前方道路兩旁的制高點進行搜索,我趕時間,往回走,從湖口拐道去南京,記住,盡量抓活口,這一次,我一定要把這伙人挖出來。”

  趙江聞言,頓時一驚,馬上立正領命道:“是,我一定抓到活口。”

  他根本沒有詢問處座為什么會判斷出前方有刺客埋伏,因為他知道,自己這位上司,判斷力驚人,至今還從來沒有出過錯,處座說是前方有埋伏,那就一定有,自己只要堅決執行命令就可以了,這些年來,他也是這么做的,對于寧志恒的命令絕對的服從,已經刻入骨髓。

  對于自己的部下,寧志恒也不需要解釋更多,他們只需要知道服從就好了。

  車窗搖了上來,三輛轎車掉頭離開,向來路行駛而去。

  剩下兩輛卡車上的護衛軍士們紛紛下車列隊,趙江交代清楚任務,準備對附近進行搜索。

  而在寧志恒的身邊還坐著一名青年軍官,身配中校軍銜,正是他的好兄弟苗勇義。

  此時苗勇義從后車窗看著這一切,不禁有些疑惑的問道:“這里可是南京郊外,你在上海怎么知道這里有埋伏?”

  他雖然也對寧志恒的判斷毫不懷疑,但還是忍不住出聲詢問,畢竟不是長期在寧志恒身邊工作,還沒有習慣絕對服從。

  寧志恒對他也不比旁人,微微一笑,解釋說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在上海這短短的二十天,就遭遇兩次刺殺,我總要多長個心眼吧!”

  苗勇義聞言,卻是根本不信,自己這位上司兼兄弟顯然是在敷衍自己,上海至南京幾百公里,這么長的路程都趕過來了,到了這里卻突然掉頭拐道,怎么斷定就在這里會有刺客埋伏?沒有確切的消息,怎么會這么做?

  這一次去上海,寧志恒親自主持清算貪腐的工作,手段強硬,動作很大,殺了不少人,結果遭遇反彈,這些人安排了多次刺殺行動,可都被寧志恒反制,于是又掀起了一場血腥的屠殺,只一天內就槍決三十多名貪腐人員,震懾的各方不敢高聲。

  不過,這也是有些奇怪,遭遇的兩次刺殺行動,苗勇義也是全程跟在寧志恒的身后,不知為什么,寧志恒總是在刺殺之前就能洞察一切,并做出反制,這一次也是一樣。

  “之前的刺殺不是已經查明了嗎,都是那些貪腐分子所為,人都被你殺光了,怎么到了南京還糾纏不休。”

  “是啊!我也奇怪,這些年想殺我的人不少,但這種情況可不正常!而且這一次回南京,我提前是做了布置的,別人都以為我是坐火車回南京,知道我坐汽車回京的人可不多,知情人都是跟隨我多年的心腹親信,可還是被人埋伏了,你說,這是為什么?”

  寧志恒的話,讓苗勇義悚然一驚,忍不住脫口而出:“有內鬼?”

  “對!有內鬼!”

  寧志恒重重的點了點頭,他之前也是因為接連遭遇刺殺,而心生警覺,于是安排自己的替身譚錦輝和孫家成大張旗鼓的上了火車,自己卻選擇坐轎車深夜返回,可是沒有想到,這么隱秘的行程安排還是被刺客得知,那么到底是誰,泄露了自己的行蹤呢?

  此時他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張又一張的面孔和身影,他不相信這些人會背叛他,都是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經歷過血雨腥風的考驗,那樣艱苦的歲月都熬過來了,如今抗戰勝利了,難道還有人會心生二意?這怎么可能?

  過了好半天,他絞盡腦汁也是毫無頭緒,干脆就先擱置一旁,這些事情,等抓到了刺客,回到南京再調查,現在正好和苗勇義談一談今后的安排。

  苗勇義之前一直在武漢站工作,隸屬于情報一處管轄,可是因為他是寧志恒推薦的人,算得上是保定系的人馬,所以盡管他在抗戰期間表現出色,在后來的幾年里,卻并沒有得到升遷,職務仍然是行動隊長,到現在也不過是一個中校軍銜。

  而就在兩個月前,軍統局遭受到了自創建以來,堪稱最沉重的打擊,局座在一次意外中,因為飛機失事而撞死在岱山,這一變故對軍統局來說,簡直如晴天霹靂,滅頂之災,一時間,偌大的軍統局人心動搖,驚恐不安。

  很快上層就有消息傳出,軍統局在這一次的軍政府改組中,要被裁撤拆分,大量的人員會被剝離,苗勇義在情報一處頗受排擠,一直難以融入,這個時候也坐不住了,馬上聯系寧志恒,于是一紙調令,苗勇義被調離武漢,帶領自己的原班人馬,向行動二處處長寧志恒報到。

  “勇義,現在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抗戰雖然勝利了,可是我們的日子卻越來越不好過,外面是示威游行抗議特務統治,政府里,各方勢力聯壓排擠,尤其是局座這一死,軍統局這艘大船可就要沉了,我們也要及早脫身,早作打算。”

  “真的走到這一步了嗎?”苗勇義喃喃說道。

  這可是堂堂的軍統局啊,五萬情報特工遍布全國各個角落,二十萬正規軍隊裝備精良,手握生殺特權,威懾各方,這樣一個龐然大物,竟然眼看著就要轟然倒塌,想一想都是不可思議。

  寧志恒也是感慨萬千,他自從軍校畢業,就投身軍統,經歷了軍統局逐步壯大的歷程變化,可以說對軍統局的感情有惋惜,失落,猶豫和心痛,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很是復雜。

  他緩聲說道:“這是大勢所趨,其實就是局座沒死,情況也是一樣,他攬權太重,軍統情報人員加上武裝軍隊多達數十萬,這樣龐大的力量,換作是任何人都要心存顧忌,所謂末大必折,尾大不掉,這是注定了的!”

  抗戰勝利之后,借戰爭的之機,已經發展成一個龐然大物的軍統局,讓各方勢力感到了巨大的威脅,于是這些力量聯手開始發力,一時之間,要求裁撤軍統局的呼聲甚囂塵上,最重要的是,委座本人對軍統局的強大力量起了忌憚之心,于是軍統局裁撤已成定局。

  局座本人其實也是心知肚明,他多方奔走,試圖挽回局面,甚至還想走通美國人的門路,可是卻橫生意外,在兩個月前,因飛機失事而亡,他這一死,就再也沒有人能夠頂住內外壓力,軍統的結局已然不可改變。

  寧志恒再次說道:“這一次的軍事委員會改組國防部,是我們脫身的好機會,經過商討,總算給我們爭取了一席之地,我們在軍統局的人馬,全部剝離出來,加入國防部二廳,黃副局長和我都要去國防部任職,你是怎么打算的?”

  寧志恒這樣的高層自然是最早得到消息的,在國黨內部也有足夠的情報來源,所以這件事剛一出臺,他就已經了解的差不多了。

  苗勇義一愣,當即點頭說道:“我有什么考慮的?當然是跟著你去國防部,不過我們去能干什么,難道去帶兵?”

  寧志恒微微一笑,仔細解釋道:“新成立的國防部可是機構龐大,其中二廳為情報廳,專門收集處理各方面的戰略情報,干的還是我們的老本行,不過這個部門級別可比軍統局還要高出一格,不僅工作范圍廣,甚至權限會更大,據說是軍令部的一部分人馬和我們軍統行動二處的人馬合并,并以此為基礎,擴編了兩個司,十六個處,規模非常大,我們這也算是回歸軍隊,重歸正途,免得總被別人在背后喊什么東廠,錦衣衛之類的,這名聲可就好聽多了。”

  苗勇義精神一振,其實他還是最關注重回軍隊序列這一點,天天被人當成特務防著,心里總歸是不好受,現在搖身一變,又成為正規軍人,這可算是一件難得的好事。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說道:“沒想到軍統局這一倒,咱們這日子反而好過了,這可是件好事情,已經定下來了嗎?”

  “定下來了!”寧志恒點了點頭,“這次回南京,就是因為這件事情,幾位大佬都催我盡快回京,早做籌備,只是具體的職務還沒有定下來,不過總比留在軍統強,你知道嗎?上面連軍統局這個稱號都不想留,說是給改了一個名字,叫什么,什么‘保密局”,不倫不類的。”

  “保密局,這名字聽著就喪氣!”苗勇義也是皺眉說道。

  就在他們一路疾馳,趕往南京的時候,在南京城內,玄武湖畔的九華大賓館卻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大門口停滿了各色轎車,這里是南京城里數得著的大賓館,裝飾豪華富麗,是上流社會舉辦宴會酒會的首選之地。

  氣派寬敞的院落里,布滿了鮮花和彩燈,明亮的燈光照得院子里繽紛燦爛,如同御花園一般,格外耀眼,西裝革履的男士和盛裝婀娜的婦人,三三兩兩,穿梭其間,一切都是那樣相得益彰。

  穿過院落,進入裝飾堂皇,設計獨特的大廳,周邊是長長的餐桌,上面擺放著美酒佳肴,此時已經是座無虛席,坐滿了衣著華麗的男男女女。

  這里面有國民政府的高官政要,也有富甲一方的巨賈豪紳,更多的卻是身穿著筆挺軍裝的國軍軍官,形形色色,皆是上流社會的翹楚,大家都聚在一起,相互敬酒聊天,熱鬧非凡。

  就在一個月前,國民政府正式還都南京,所有的政府部門,商界團體紛紛回歸,這座古老的城市又恢復了往日的繁華和生氣,再一次成為中華民國的首都,全中國的焦點。

  國民政府舉行盛大的還都典禮,大肆慶祝,各部門和民間也分別舉行慶祝酒會和宴會,這種慶祝活動一直持續了很多天。

  今天就是軍政府幾位高層舉辦的慶祝酒會,除了本部的軍中將領,還廣邀各大部門的政要,各界名流人士,商賈明星,場面很是宏大。

  在大廳左首的幾張沙發上,黃賢正正在和幾位將級軍官相互交談著。

  此時的他真是滿面春風,圓圓的臉龐上綻放著難以抑制的笑意,與他人親切交談,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

  就在這個時候,衛良弼快步走了過來,低聲在黃賢正的耳邊說了幾句,黃賢正聞言不禁眉頭一皺,抬手看了看時間,起身和衛良弼來到一旁,低聲說道:“怎么,志恒那邊有變故嗎?”

  衛良弼微微搖頭,說道:“現在還不清楚,不過譚錦輝和孫家成已經提前坐火車進了南京,志恒卻選擇坐轎車,行蹤這么隱蔽,我估計是和之前在上海的刺殺行動有關,按理說,就是坐轎車,這個時候也應該到了,我就怕在中途會出問題,要不要派人去接應一下。”

  黃賢正想了想,點頭說道:“多派些人,順著大路接一趟,現在的情況不明,搞不好有渾水摸魚的,小心別出差錯,你不要去,一會你那老泰山還要出面講話,你不在不行,讓天明去,找到志恒,讓他直接來這里,我們好好談一談!”

  “是!”衛良弼點頭答應,轉身正要離開,剛才和黃賢正聊天的將官卻出聲喊住了他。

  “良弼,別這么著急走啊,你光看見老黃,怎么眼中就沒有我老張,來,我們許久不見,多聊一會。”

  說話的人是國民政府第十二集團軍軍長張品言,和黃賢正一樣,都是軍中資歷很深的保定系骨干。

  衛良弼這幾年因為老泰山林震的原因,和這些保定系將領走的很近,彼此頗為相熟,聽到張品言的調侃之言,也是哈哈一笑,答道:“張將軍,我這眼里沒有誰,也不敢沒有您啊?不過,我確實有事,老泰山那邊正招呼我,等我去露個面,就回來陪您好好聊一聊!”

  衛良弼這么一說,周邊的人都是莞爾一笑,今天的宴會,就是幾位軍中大佬出面召集的,林震上將就是其中之一,把他抬出來,所有人都不再為難衛良弼,笑著把他放走了。

  看著衛良弼的離去,等黃賢正回到沙發上落座,張品言忍不住搖頭嘆道:“說實話,老黃,我是真羨慕賀瘋子,塞翁失馬,安知非福,他那些年的冷板凳沒有白坐,這弟子門生一大群,現在都出了頭,尤其是這對師兄弟,現在誰不知道,得罪誰也不能得罪他賀瘋子,出去到哪里都是橫著走,這一對‘閻王判官’在后面杵著,誰不怕啊!”

  “是啊,外面都說,‘寧閻王衛判官’,這對師兄弟,殺人眼睛都不眨,聽說寧志恒這次在上海,一天之內,一口氣殺了三十多個,嚇得上海各界大氣都不敢喘,老黃,有些事情你可要管一管,這南京可不比上海,大家就這么點家底,經不起他這么折騰,別到時候又殺的血流成河,抗戰都勝利了,大家還是要和和氣氣過日子的!”

  “是啊,老黃,我可提前打招呼了,金鑫公司的老板可是我老婆的表弟,還有茂林商行,你們動手的時候留點神,別摟草打兔子一窩端了,到時候我還要來找你!”

  “還有我的事,你可別忘了,老黃,當年一個鍋里撈飯吃,搶塊紅薯我還分你一半呢,現在你發達了,可別裝糊涂,這事你都答應我有一段時間了…”

  一時間,幾位將官都是沖著黃賢正一陣嘮叨,這些人的身家不少,產業也多,借著抗戰勝利,收復失地時大刮地皮,更是撈了盆滿缽滿,這樣的人在政府,在軍中比比皆是。

  別看他們都是國黨中手握實權的高級軍官,可是在這南京城里,要想庇護自己的產業和關系,還真是差些份量。

  尤其是軍統局行動二處,專門負責糾察此類事件,這半年里,行動二處頻頻出手,收繳了很多這樣的灰色產業,不少軍方人士撞到了槍口上,損失慘重。

  所以趁著這個機會,都找到了黃賢正這里,畢竟他是主管行動二處的長官。

  黃賢正為人隨和,處事手段八面玲瓏,對老兄弟們又出手大方,是出名的老好人,誰求到門上,都不會空手而歸,但是人緣好,也是一個麻煩事,那就是身邊的人,有事情必然找到他頭上,讓他不堪其擾,沒想到出來赴個宴會,又被眾人吐槽圍攻。

  黃賢正被糾纏的不輕,忍不住出聲告饒:“好了好了!你們找我有什么用?現在軍統局都要裁撤了,我說的話也不算數,有能耐去找賀瘋子,他要是放了話,那寧志恒敢多說一句,你們呀,就知道欺負我這老實人!”

  他的話半真半假,可是其他人并不買賬,那位賀瘋子雖然也是仗義,可也是出了名的脾氣犟,死腦筋,為貪腐撈錢這種事情找上門,只怕幾句話就給噎回來。

  “老黃,你別在這裝可憐,別人不知道,我們還不知道,軍統局雖然要裁撤了,可你卻是毫發無損,林長官和張長官他們為你說話,你這副局長馬上就要再升一級,堂堂國防部二廳副廳長,大家都是保定軍校出來的,怎么每次都是你撿便宜,你可是要請客的…”

  這里都是國黨將級軍官,老資格的保定系成員,消息很是靈通,國防部剛剛開始成立,一些職務的變動,就已經傳了出來。

  黃賢正又要再進一步,成為國防部的高官,此時在軍中地位上已經遠超他們,只能仗著以前的兄弟香火情,提前打好招呼,免得最后麻煩。

  大家鬧騰一番,黃賢正還是扛不住了,只好一一保證,對他們的產業特殊關照,約束下屬,不去騷擾。

  此時,在宴會廳的另一個角落里,也有兩個人遠遠看著宴會中歡聲笑語的男男女女,相互低聲交談。

  一個是時任中統局滬寧區特派專員的沈樂,坐在他對面的,正是剛剛恢復自由之身的聞浩。

  此時的聞浩雖然衣著筆挺,頭發也打理的整齊,可是面容蒼白,身形消瘦,整個人憔悴的像是老了二十歲,但是一雙眼睛依然有神,閃動之間露出一絲精干之色。

  聞浩能夠出現在這里,完全是因為沈樂的原故,他在南京偽政府擔任要職,充當爪牙多年,光復之后,是第一批被抓捕的人員。

  被關進大牢后,沈樂顧念舊情,依照約定,多方奔走營救聞浩,盡管他出面證明聞浩是自己策反的內應,可是因為聞浩的名聲太大,是南京偽政府里著名的鐵桿漢奸,日本人最得力的爪牙,所以盡管沈樂用盡了辦法,可還是沒有能夠救出聞浩。

  但是他的努力多少也起到了效果,聞浩就這樣一直被關在大牢里,并沒有像其他的鐵桿漢奸一樣被執行死刑,時間一直拖到了兩個月前,事情總算有了轉機,主管肅奸工作的軍統局遭逢大變,人心惶惶,也就無人再追究此事,沈樂花費了不少,就在十幾天前,終于將聞浩解救了出來。

  聞浩被關進去的時候,就已經被軍統人員折磨的不輕,受到了嚴酷的刑訊,之后又在陰暗潮濕的大牢里足足熬八個多月,可以說是備受煎熬,當走出大牢的時候,人已經骨瘦如材,憔悴不堪。

  在沈樂的全力支持下,聞浩得以再次加入中統局,恢復了以前的職務,搖身一變,堂而皇之的出現在歡慶的宴會之上。

  “主任,這種場合不適合我,我現在不敢高調,最好不露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聞浩輕聲嘆道,他在大牢里天天心驚膽戰,生怕有一天被人抓出去,送上刑場,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這心里患得患失的沒有底,天天窩在家里不敢出門,今天是被沈樂強行帶到這個宴會的。

  沈樂聞言,咧了咧嘴,笑道:“還都南京,舉國歡慶,你一個人躲在家中,才更招眼,不要以為坐在家里,別人就找不著借口了對付你,真要是想找你的麻煩,你再躲也沒有用。”

  聞浩不由得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以他的身份,能夠重回中統,自然有不少人在盯著他,自己想要重整旗鼓,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叫你出來,一是讓你散散心,二是讓你出來見識見識,有機會結交些朋友。”

  沈樂又指著宴會廳里的這些人,接著說道:“你也別妄自菲薄,別看這里面的人個個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可是撕開那些外衣,也不過就是那么回事兒,你看那邊矮胖矮胖的家伙是誰?”

  聞浩聞言,順著沈樂的手指看去,只見一個身形不高,肚大溜圓的胖子,正在和一名國軍軍官頻頻舉杯,聊的很是投機。

  “劉興業?這個家伙沒有被抓?”

  聞浩不禁有些吃驚,此人是日偽政府的一名副部長級官員,算的上是個大漢奸,怎么也會出現在這里?

  “抓了,不過十天就放了!他的名聲沒你大,散盡了家財,抱上了陳家的大腿,聲稱是敵后潛伏人員,狗屁!他的那點底細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不過才幾個月,現在也成了國民政府的一員,又混得風生水起。

  還有左邊那個,綏靖軍的一個旅長,以前不過是個土匪,禍害百姓,為禍一方,收編成了綏靖軍,就因為在國軍入城前臨陣倒戈,不也成了國軍。

  你之前雖然做了不少錯事,可到底也幫我們做了一些事情,這年頭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黑的白的,沒必要分得那么清楚,你也不用太過憂心。”

  沈樂說的也有一些道理,聞浩和他結成同盟后,雖然對軍統和紅黨多方打擊,可唯獨對中統網開一面,并且還為中統做了不少的事情,營救被俘人員,輸送活動資金。

  尤其是日本人在東南亞失利,節節敗退之后,日偽政府也知道日本人的末日不遠,紛紛開始為自己找退路,而聞浩也開始主動為中統服務,確實立了一些功勞,這后來也成為沈樂營救聞浩的主要證據,不然,以聞浩在日偽政府的地位和漢奸名聲,哪怕沈樂再有門路,也是絕對不可能躲過這一劫的。

  “您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您的意思,其實我已經很知足了,這一次要不是您為我到處奔走,這條命早就丟在大牢里了,以后我會重新做人,不負您的期望。”

  此時聞浩萬分慶幸當年和沈樂的那一次見面,其實以當年形勢,聞浩穩穩占據上風,之所以做了那個約定,不過是為了保全沈樂的一個借口,誰知道幾年之后,反而成了自己的護身符,一飲一啄,誰能夠料想到日后的因果!

  宴會繼續進行,中間幾位高層又出來講話,慶祝抗戰勝利,國民政府順利還都南京云云,所有人都是熱情附和。

  大佬們講完話,賓客們歡心鼓舞,熱烈祝賀,敬酒跳舞,氣氛逐漸達到了高潮。

  可就在這個時候,賓館的大門打開,一陣清風襲入,幾道身影邁步進了大廳。

  為首之人身形修長,面容冷峻,極為合體的將官服飾,一身戎裝襯得整個人英姿威武,儀表極為出眾。

  只是那微瞇的雙眼,配著過于凌厲的目光,閃爍之間冷冰冰的,無論是誰,只一眼就能夠感到其蘊含的危險和寒意。

  他的身后也跟著幾名校級軍官,個個身形挺拔,盡顯精明強悍之色。

  此人一出現,身邊頓時空出一片,周圍的人在其無形的壓迫之下,本能的后退一步。

  不知從哪個角落里飄出來一句:“寧閻王…”

  這個名字太敏感!一出口,就引起所有人的注意,當目光都集中過來,更多的人看到寧志恒時,宴會廳的嘈雜之聲頓時降了下來,越來越多的人感受到異樣的氣氛。

  “真是他,他回南京了…”

  “他怎么會來這里?不是又有人要倒霉了吧!”

  認識寧志恒的人,自然是不敢高聲,不認識他的人,也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震懾,不再多言,靜靜地觀察著,一時之間,宴會廳里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空氣都變冷了幾分。

  寧志恒卻好像是已經習慣了這一切,并不以為意,他四下觀望了一下,很快看到貴賓席位的黃賢正,黃賢正抬手示意,衛良弼也趕緊迎了上來,一行人快步走向貴賓席。

  所行之處,眾人趕緊讓出一條道,避之唯恐不及。

  黃賢正看到這副場景,不由得搖頭嘆了口氣,對身邊的幾位朋友說道:“承昌兄,幾位,我這里有點事,先失陪一下!”

  眾人知道這是要和寧志恒說話,都是連連點頭。

  寧志恒來到近前,先是一個標準的軍禮,向幾位將官示敬,再微微點頭示好。

  他的年紀輕,軍銜低,不過是個少將,在場的又都是保定系的前輩,自然要持禮甚恭,可這幾名將官卻是半點不敢怠慢,紛紛起身和寧志恒殷勤的打著招呼,他們可以和衛良弼談笑風生,可是面對寧志恒時,卻是不敢有半點怠慢。

  黃賢正沒有耽擱的意思,他知道寧志恒在這里,氣氛只怕有些尷尬,于是擺手示意,寧志恒和衛良弼緊跟在他身后,一起上了樓梯,快步上了賓館的二樓。

  直到寧志恒的身形消失,大廳里的氣氛才一下子緩和了起來,賓客們繼續之前的交談,聲音也大了起來,好像一切都恢復了原樣。

  而此時沈樂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氣,轉身正想和聞浩說話,卻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臂,感覺力道大的驚人。

  他忙抬頭看去,只見聞浩眼睛瞪得大大的,目光中的驚恐,一眼就可以看出來。

  聞浩語氣急促的問道:“主任,剛才那個少將軍官是誰?”

  沈樂一愣,他非常了解聞浩,知道聞浩性情持重,處變不驚,經歷更是豐富,極少能夠如此動容。

  “你沒聽剛才那些人議論?此人就是寧志恒,軍統局行動二處處長,你也是搞情報的,對這個名字應該是不陌生,大名鼎鼎的上海情報科就隸屬于行動二處,據說國內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情報都要過他的手,不過我倒是認為,這個數據不準確,最少也應該是百分之八十。

  他還是出了名的反諜高手,陪都重慶地區,長沙前線的幾次重大反諜行動,都是他主持的,殺的日本間諜人頭滾滾,行內人都稱他為‘諜王’,不過在重慶,大家更習慣叫他‘寧閻王’,你看那些人的表現就知道了。”

  “他怎么可能是寧志恒?”

  聞浩忍不住迸發出一句,聲音低沉而沙啞,完全不同于往日,語氣中滿是不可置信。

  沈樂也看出了不對,聞浩的表現太異常了,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并沒有發現有人在注意他們,這才轉過頭接著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發現了什么?”

  聞浩也只是因為震驚過度,這才一時失態,這個時候看著沈樂嚴肅的表情,也馬上收斂起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鎮定了一下心神,并沒有馬上回答沈樂的問話。

  沈樂是經驗豐富的老特工,只要有一絲異常,都不會輕易放過,他眼睛緊緊的盯著聞浩,靜靜地等著他的解釋。

  聞浩此時驚疑不定,而沈樂是他唯一相信的人,他理了理頭緒,判斷得失,終于在心中下定了決心,這才身子靠前,湊在沈樂的耳邊,低聲說道:“這個人絕不是寧志恒,他是藤原智仁!”

  “什么!”

  沈樂不可置信的看著聞浩,忍不住也驚呼出聲,隨即警覺起來,壓低了聲音:“你在胡說什么?藤原智仁已經死了兩年了。”

  “真的是他,主任,你應該知道我的眼力,就算別人有可能認錯,但是這個人,我絕對不會認錯,我…我跟了他好幾年吶!容貌,氣質,眼神…,怎么可能認錯!”

  聞浩對藤原智仁實在是太熟悉了,這可是聞浩在日偽政府里最大的依仗和靠山,如果不是藤原,聞浩也不可能仕途順利,最后成功除掉李志群,成為日偽政府里最大的特務頭子。

  要不是后來藤原智仁被名聲日著的上海情報科刺殺而亡,聞浩甚至能夠爬上日偽政府的核心決策層。

  尤其是在抗戰后期,藤原智仁長期逗留南京,兩個人交往密切,時時相見,還是不錯的文友,如果說,藤原智仁在中國人里最信任,和最欣賞的人是誰,那么聞浩絕對是不二人選。

  甚至后來聞浩被關押,其中有一條很大的罪名,就是他攀附日本權貴藤原,協助其搜刮國家財富,傷民資敵,罪不可赦。

  可是今天晚上所看到的一切,讓聞浩徹底推翻了之前所有的認知,什么時候,已經死去兩年的藤原先生,不,藤原智仁,怎么成了中國情報部門里最神秘的特務頭子,素有“諜王”之稱的寧志恒!

  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就在自己眼前活生生的發生了!眼前的一切讓他恍若在夢中,完全不敢相信!

  沈樂也是被聞浩的話驚呆了,他知道寧志恒絕不可能是藤原智仁,但也知道聞浩絕不可能騙他,也沒有必要騙他,再說,就是要騙他,也不可能拿這么不靠譜的事情騙他!

  這一切到底是什么回事?

  過了好半天,沈樂才慢慢消化掉這個信息,他知道這個消息是多么的重要,他更清楚的知道,他必須要調查個水落石出,無論是何種結果,這都是一個能顛覆整個情報界的天大秘密。

  此時,他的臉色從未有過的嚴肅,眼睛緊緊的盯著聞浩,聲音壓的極低,一字一頓的說道:“記住,把這個秘密藏在心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和我,要想辦法找出這個秘密的真相,不惜任何代價!”

  不同于一樓大廳歡快喜慶的氣氛,在賓館的二層一處房間里,黃賢正表情嚴肅,寧志恒和衛良弼坐在他的對面。

  “這一次的變動很大,軍統局被裁撤已成定局,商討的結果也確定下來了,和之前設想的一樣,我們都去國防部情報二廳,目前改組工作已經開始了。”

  寧志恒聞言忍不住問道:“怎么會這么快,我還以為怎么也要準備一段時間。”

  黃賢正有些沒好氣的說道:“你以為我們為什么催著你回來?這才是我們目前最要緊的事情,你還在上海搞的腥風血雨,之前不是已經殺了一批嗎?這一次怎么又殺了那么多?現在到處傳言,說是你一天之內殺了三十六人,連孔先生打電話你都拒絕了,這是怎么回事?”

  黃賢正一連串的問題,讓寧志恒有些應接不暇,只好仔細的解釋道:“不是我愿意殺,我也沒有想到,之前的一些接收人員吃相也太難看了,他們強行接受別人的產業也就罷了,可最后竟然接受到我的頭上,把我前些年在上海布置的一些產業全部接收了,我讓他們吐出來,竟然還敢和我討價還價,不知死活的東西,我當然以貪腐之名動手抓人。

  就是這樣,我也沒打算殺人,畢竟是有些背景的,可是接下來的事情就有些奇怪了,我很快就遭到了一次暗殺,要不是我反應及時,后果不堪設想,等我抓到了人,審訊的結果直指那些人,我只能動手殺人,以儆效尤。

  后來不少高層要員給我打電話求情,我本來是同意了的,打算告一段落,放這些人一條生路,可是緊接著又是一次暗殺,調查的結果,還是這些人收買殺手做的,我只好下令全部槍決。

  現在人都被人殺光了,可就在今天晚上,我趕回南京的途中,又險些遭到埋伏,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錯。”

  聽完寧志恒的敘述,黃賢正和衛良弼都感覺出了不對,這里面只怕大有名堂,因為以寧志恒的兇名,這些人或許敢憑借著背景,與他討價還價,但就是借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買兇刺殺寧志恒,這個后果有多嚴重,他們很清楚。

  而且現在人都殺完了,還有人在刺殺寧志恒,這個情況就不對了。

  衛良弼說道:“應該有人在渾水摸魚,借著這些貪腐分子的名義,對你下手,那些人只不過當了替罪羊!”

  寧志恒搖頭說道:“問題是我的人調查的證據確鑿,確實是他們做的,而且這個時候,有誰會來刺殺我呢?

  日本人?都已經投降了。

  紅黨?我這些年殺了不少人,可唯獨沒有殺過紅黨,他們沒有理由這樣做,再說,這也不是他們的風格,他們擅長的是搞情報。”

  “也許是國軍內部的人!”黃賢正冷聲說道,他站起身來,在屋子里走了兩個來回,“前幾年,為了掩護你在華東潛伏,我們讓譚錦輝在外面主持肅貪鋤奸的行動,查處的軍中違紀分子,大多都是譚錦輝出面制裁的,殺的人可是太多了,這可是為你拉了不少仇家,不然你的‘閻王’之名,也沒有這么響亮,現在看來,這惡果顯現出來了,搞不好有人在報復你!”

  寧志恒聞言,不禁恍然,自己雖然這些年潛伏敵后,可是在人前,兇名卻是越來越盛,原由都是因為讓譚錦輝借自己的名行事,甚至后來在重慶和長沙的幾次反諜行動,都是由譚錦輝頂替自己出面主持,這才讓自己在華東的潛伏工作進展順利,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兩年前,自己身份暴露,被迫撤回重慶。

  寧志恒不禁咬了咬牙,心中殺意又起,狠聲說道:“看來真是內部有人在暗算我,么的,真有不怕死的。”

  衛良弼也是惱火的說道:“果然是暗箭難防,這次的肅貪行動,我們吃了暗虧,還得罪了高層,必須要找出這個人,不然以后還會是麻煩。”

  “這個人不簡單,能夠接連兩次瞞過我的眼睛,是個好對手,今天晚上我留了趙江抓捕刺客,等抓到了人,一定要好好審問,我倒要看一看,到底是誰在背后搞鬼!”

  寧志恒一拳錘在桌案上,咬牙切齒的說道。

  “好了,好了,這件事等抓到人再談,我們還是說一說改組的事情!”黃賢正擺了擺手,把話題拉了回來,接著剛才的話頭,“現在我們的職務安排已經出來了,由我擔任國防部第二廳副廳長職務,志恒擔任國防部二廳第三處處長職務,良弼擔任國防部二廳第四處處長職務。”

  “副廳長?”

  寧志恒和衛良弼相視一眼,寧志恒開口說道:“二廳既然是負責戰略情報工作的,那么就應該以我們行動二處為主,這誰不知道,行動二處的情報工作是首屈一指的,有哪個部門能比?現在您卻只擔任副廳長的職務,這是什么章法?”

  國防部二廳是由軍令部的情報部門和軍統局行動二處合并而成,這里面以哪個部門為主,自然就有個說法,論級別當然是軍令部要高一級,可是論情報力量,當然是行動二處居于首位。

  上海情報科的情報力量有目共睹,還掌控了上海情報市場,收集情報的能力,遠不是其他部門能夠比擬的,尤其是到了后期,上海租界被日本人占領,上海情報市場遭到了嚴重破壞,各國情報勢力被迫退出中國,于是這些情報販子紛紛把手中的情報資源出賣給上海情報科,以至于到了后期,上海情報科的情報網絡,已經遍布華東,華中,華南地區,成為情報界當之無愧的巨無霸,這樣的優勢,絕對讓黃賢正有足夠的話語權,可是最后,黃賢正還是擔任副手,這讓寧志恒有些不滿。

  黃賢正卻是心滿意足,他耐心的解釋道:“軍令部的級別原本就高,我們比不了,又都是保定系的力量,我們不能內耗,而且幾位老帥也為我們爭取了不少,十六個處里,我們占了大半,尤其是你們負責的這兩個處,是重中之重,志恒的第三處,是專門負責國內情報,良弼的第四處,負責電訊情報,這兩個處將會占據整個二廳一半以上的資源,只要我們牢牢地把握住,這情報二廳,就是我們說了算!”

  接下來黃賢正仔細介紹了一下國防部二廳的職能結構。

  第一處,是負責日本方面的情報,如今日本已經投降,這個部門的地位可想而知。

  第二處,是負責國際情報的,而中國的情報能力,還無力染指國際,也是一個清水部門。

  第五處,是負責邊疆情報的…

  第六處,是監督處…

  第七處,是技術處…

  林林總總十六個處,可是掌握實權的還真就只有那么幾個。

  聽到這些介紹,寧志恒和衛良弼這才放下心來,看來這個結果還能接受。

  其實這個分配方案也是行動二處實力的證明,第三處的國內情報處,自然寧志恒莫屬,可以說除了他,也沒有人敢搶這個位子。

  第四處的電訊情報處,因為行動二處原有的電訊能力和設備都是國內最好的,所以也只能由衛良弼來擔任,這兩個位子一定,整個格局就已經定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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