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州人全族離開了遼東,沿著海岸線一路向北。
每年的春季對建州人來說都是一個很重要的時刻,二月的時候,他們要“阿軟別”,獵人打野豬、狍子、猞猁、灰鼠子,這時候野獸的皮毛是最好,最濃密的時候,做出來的裘衣也最暖和。
三月,“伊蘭別”。建州獵人去打鹿、犴,同時借春天冰雪融化時,晚上點燃火把開始叉魚,這個時候獵物紛紛離開了老林子,是最容易積蓄糧食的時候。
“對音別”來臨的時候。建州獵人打鹿、割鹿茸、打狍子、叉哲里魚,開始進山采人參,用鹿茸,人參換取漢人商賈帶來的貨物…
每一個季節對他們來說都有重要的意義,今年,不同了,他們必須趕路。
大明人就要來了。
大明人是來殺他們的,每一個建州人都明白這一點。
昔日,他們的父兄夸耀殺了多少大明人,抓了多少大明奴隸,今天,反過來了,大明人將會回去對自己的家人夸耀殺了多少建州人,捕獲了多少建州人奴隸。
范文程消瘦的厲害,還不斷地咳嗽,即便是這樣,范文程也親自走在最前邊拉著一輛雞公車一邊走一邊給周圍的人打氣。
“快走啊,到了北海我們就有好日子過了,北海的魚根本就不用我們去撈,他們自己會往我們懷里撲,就算是用瓢也能抓魚啊。
我還聽說,林子里的飛龍密密麻麻,怎么捉都捉不完,傻狍子就站在原地,一箭射不中,就射第二箭…實在是射不死,就用棒子敲死…
到時候用蘑菇一鍋燉了,可勁的造啊…”
“我聽說那里有羅剎人,綠眼睛紅眉毛的,他們吃人!”
“瞎說,李弘基所部就是在北海養精蓄銳了兩年多,現在已經一路向西專門殺羅剎人去了,羅剎你們知道吧,別看他們男人長得丑,可是,那些女羅剎,個頂個的都是大美人,抓到一個,你小子這輩子都不想離開被窩。”
范文程歡快的樣子,很快就感染了別的建州人,也應為此次大掠朝鮮,建州人積攢了足夠的食物,物資,雖然離開故土很不愿意,但是,有大明人在后面追趕,他們不得不離開。
只有在傍晚宿營的時候,范文程才會不舍的向南方看一眼。
身為大臣,他很清楚,此次離開故土,此生休想再回來…
同樣不舍的人還有負責斷后的吳三桂,他的家人就在他的軍中,只是這支隊伍與沉默的建州人隊伍不同,他們走了一路便哭了一路。
“我們是大明人,我們可以回去,朝廷不會殺我們的,我們就是一群老百姓,沒法子啊,軍爺,求求你了,讓我們回去吧,我老母還在家里呢,我不回去,她就要餓…”
一個穿著皮甲的軍卒忽然停下腳步,拉著吳三桂的馬鐙,不斷地出身哀求。
吳三桂面無表情的揮刀砍死了這個軍卒,然后繼續面無表情的向北走。
走了一陣對部將馬寶道:“傳令三軍,大明朝廷已經對我等下了追殺令,我吳三桂的人頭將被做成酒盞,他們的人頭也將被送回大明漚肥。
總之沒活路了,是死是活到了北方之后再博一次。”
馬寶招來傳令兵,很快就把吳三桂的話傳達了下去,不多時,軍中再無哭聲,即便是嬰孩也不敢發出哭聲,整支軍隊默默地向北走,宛若行尸走肉。
建州人的大規模行動,終究瞞不過李定國的耳目,聽到斥候傳來的消息之后,丟下手里的羊腿對張國鳳道:“追不追,建州人跑了。”
張國鳳舉舉手里的羊腿道:“我的羊腿吃的正香呢,等我吃完再說。”
李定國把自己的羊腿重新撿回來放在炭火上繼續烤著道:“你以前不是恨不得把建奴全部弄死嗎?現在,建奴要跑了,你居然沒什么興趣了。”
張國鳳道:“羅剎國的新皇帝剛剛登基,聽說也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家伙,不過,他的年歲很輕,只有十九歲,大部分的權柄都在大貴族手中,國相府的意見是,趁著羅剎過暫時沒有把目光放在東方,先盡量的占領土地再說。”
李定國愣了一下道:“李弘基跟多爾袞占領的土地也算是我們自己的?”
張國鳳怒道:“怎么就不算了?李弘基是我大明的巨寇,朝廷遲早要消滅他,多爾袞更是我大明的藩屬,他們占領的土地當然就是我們的。”
李定國皺眉道:“繞這么大個圈子做什么?”
張國鳳用匕首從羊腿上切下一片肉放嘴里道:“要不,你去極北之地?”
李定國搖頭道:“不去。”
張國鳳聳聳肩膀道:“這不就是了嗎,你不去,我不去,國內百姓更沒有一個人愿意去,極北之地那么大的一塊地方呢,難道要讓給羅剎人?
你看看國內現在的樣子,聽說光是去年,大明的人口就增加了三百萬,一年增加這么多,以后還會更多,就我們的那點地方哪里夠分的。
這北方之地,遲早也會被人擠滿的。
先定下來再說。”
李定國道:“既然不追擊建州人,那么,我們這時候應該過鴨綠江了。”
張國鳳皺眉道:“等倭寇離開之后再進去。”
李定國嘆口氣道:“朝鮮恐怕沒有幾個人了。”
張國鳳道:“國相府準備把朝鮮的土地向國內的官員,商賈們開放,收取極為廉價的租金,準許他們進入朝鮮之地屯墾。”
李定國道:“沒有人還屯墾個鳥的屯墾?”
張國鳳道:“我這些年積攢了一些錢糧,大概有兩萬多個銀元,你有多少?”
李定國道:“你需要錢啊,全拿去好了,我常年在軍中,俸祿都沒有領取過,不知道有多少,等一會你去問軍中主簿,只要有你就全拿走。”
張國鳳道:“好的,我幫你看管。”
李定國笑道:“你還沒說你要在朝鮮干什么呢。”
張國鳳道:“朝鮮的礦藏國相府是不準動的,其余的可沒說不許動,我打算包一塊林場,砍伐木頭運回山東售賣。”
“人手呢?我是說人手!”
張國鳳瞅瞅李定國道:“我們兄弟會缺少人手?”
李定國馬上正色道:“軍中人手可不是你張國鳳家的仆役,不能動…哦,你說的是朝鮮人?”
張國鳳笑道:“總有沒被建奴跟倭寇抓走的人,我們正好雇傭他們,估計給口飯吃,再保證他們的安全就成了,再加上我們兄弟是第一批踏上朝鮮這塊土地的人,會有辦法的。”
李定國啃了一口羊腿對張國鳳道:“你想給朝鮮人一條活路是吧?”
張國鳳道:“生而為人,終究還是善良一些為好,這些年我藍田軍隊在海外倒行逆施,無謂的殺戮實在是太多了一些。”
李定國道:“這是軍中的主流意見,韓陵山雖然不在軍中,但是,他卻是主張以武力鎮壓海外的主要人員,你現在如果跟他對著干,沒好果子吃。”
張國鳳笑道:“如果殺戮真的可以讓海外的反抗平息,那也是一種手段,問題是現在跟以往不同,我藍田的氣勢如虎,這頭猛虎撲殺野狼也就罷了,不論殺多少,都是應該的。
可是呢,現在這頭猛虎撲殺的是豬羊,這般繼續下去,猛虎以后就撲滅不了野狼了。
定國,我已經給陛下上了奏折,說的就是軍隊在海外濫殺的事情,如今,被平滅的藩國大大小小已經達到了一百一十三個,這種事情應該結束了。”
“金虎不會聽從你的命令的,陛下的軍令已經來了,旨意中說的很清楚,金虎依舊有便宜行事的權力,陛下更是將陸軍與水軍的聯系權力給了金虎。
我們如果要去朝鮮,金虎乘船,要比我們快的太多了。
你覺得金虎去朝鮮做什么?”
張國鳳搖頭道:“我相信陛下沒有你想象中那么惡毒。”
李定國哈哈大笑道:“你又憑什么認為陛下不會與我想的一般惡毒呢?”
張國鳳探出手道:“打賭,金虎上朝鮮,不是為了斬草除根。”
李定國彈出一個銀元道:“很好,這個賭打了。”
張國鳳也同樣丟出一枚銀元,與李定國擊掌三次達成賭約。
金虎抱著雙膝坐在海邊,瞅著白色的好浪一遍又一遍的沖刷著海邊的礁石,一些海鷗在海邊飛翔,鳴叫,一些一扎長的小魚在波濤中成群結隊的穿行。
遠處的海面上停泊著三艘巨大的帆船,這些帆船看著都不是善類,整個船身黑黝黝的,雖然距離金虎很遠,他還是能看清楚那些封閉的炮門。
船上,有一個身穿白色衣衫的水軍軍官正舉著望遠鏡朝岸上看,金虎甚至覺得這個家伙其實看的就是他。
于是,他就朝那個軍官揮揮手,不一會,那艘軍艦上就升起了專用的信號旗。
金虎仔細辨認了信號旗,最終終于讀出來了那個海軍軍官的話。
“老子要進港。”
這里其實算不上是一個海港,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漁村而已。
不過,按照海軍條例,沒有陸軍保護的海港,他們是不會進來的。
看到這個消息之后,金虎忍不住笑了起來,都說陸軍苦,其實,這些在大海上瓢潑的家伙過得日子更苦。
想到這里,就對自己的副將道:“升旗吹號,派出舢板迎接大明水師軍艦進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