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柱宣慰司中完全心向秦將軍的人已經不多了。
以前白桿軍之所以悍不畏死的作戰,完全是貪圖一點朝廷給的軍餉,軍糧,以及戰爭的繳獲,也只有這樣,才能讓貧瘠的石柱土司有足夠的糧食跟鹽巴。
后來,自從秦將軍的弟弟秦翼明因為第一次開封戰爭被皇帝剝奪了指揮權之后,白桿軍就回到了蜀中,再也沒有出來過。
一來呢,是因為張秉忠這個時候入川了,二來,馮英也入川了,而且跟石柱土司開始做生意了。
皇帝三令五申希望秦將軍能夠再次披掛出征,都被秦將軍以老邁之身不堪驅馳為由拒絕了。
皇帝又派出心腹宦官帶著禮物去游說秦將軍,失敗而歸,回來之后告訴皇帝,石柱土司的主人已經變成了獨眼將軍馬祥麟。
這么一來,問題就很嚴重了,馬祥麟這兩年從未離開過石柱土司,天天操演兵馬,囤積糧草,雄心壯志似乎不小。
這一點云昭是知道的,不過,馮英好像更加清楚一些,因為,她石柱的窮親戚又來了。
對于石柱來的窮親戚,馮英從來都是熱情款待,不但會高價收購他們帶來的不值錢的貨物,還會帶著他們游覽關中名勝。
幽谷鳴泉這些窮親戚們是不稀罕的,想要這種地方,蜀中多的數不勝數,甚至他們居住的村子的風景,都比關中精挑細選的景致好看些。
他們眼中的名勝是——藍田大市場,是藍田城的飯館,藍田城的酒坊,是藍田縣的成衣作坊,更是藍田縣熱鬧非凡的街道。
當然,長安他們更加的喜歡,尤其是當馮英帶著這群窮親戚看了一遭明月樓的歌舞演出之后,他們就不怎么想回石柱了。
畢竟,這里吃的是干干的白米飯,油汪汪的肥肉,熱騰騰的羊肉,狠狠一口咬下去見不到骨頭的肥牛肉,至于咸魚,那是窮人下飯的菜肴…
吃了多年的‘望望鹽’之后,他們不想再過苦日子了。
更何況他們從小看著長大的馮英——成了皇后!
沒錯,石柱土司來的人就是看馮英的。
窮親戚的相貌每年都在變,有一些連楚楚都不認識。
不過,這沒關系,只要是從石柱土司來的客人,馮英跟楚楚都會招待的很好。
楚楚如今早就不吃條子肉了。
雖然說生了兩個孩子之后腰身變粗,尖下巴變成了圓下巴,人依舊美麗,只是多了幾分貴氣。
眼瞅著窮親戚們在用盆子吃條子肉,楚楚就對一個贊嘆條子肉美味,贊嘆了足足有一百遍的窮親戚道:“咱們石柱土地太貧瘠,想要天天吃條子肉,就要從石柱搬出來住。”
“搬到哪里?”
努力吃條子肉的窮親戚腦子很清楚,并不因為吃多了條子肉之后腦袋發蒙。
“夔州!”
“那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如果能去成都就可以。”
“秦將軍許諾你們去成都?”
“沒有,秦將軍住在堡子里,現在輕易不出門,這是我們的想法,少將軍也似乎有這個意思。”
“你們要造反?”
窮親戚嘿嘿笑道:“算不上造反,算不上造反,我們就想弄塊好地方種地,最好能跟你們一樣天天吃條子肉。”
“根據朝廷律法來看,石柱宣慰司所屬只要離開石柱就算是叛亂了。”
窮親戚往嘴里塞了一塊肥肉吃的滿嘴冒油,吞下去之后,用袖子擦擦油脂道:“皇帝怕是顧不了我們了吧?”
楚楚看了看這個聰明的窮親戚道:“你們要整個成都,還是只要一塊?”
窮親戚道:“自然是整個成都,如果蜀中全給我們也成,哦,重慶府可以給你們。”
楚楚皺眉道:“這是少將軍說的?”
窮親戚連連擺手道:“這是我們這么想的。”
楚楚一字一句的道:“我家姑爺可能不愿意。”
“怎么就不愿意了呢,都是一家人嘛。”
楚楚笑道:“說的也是,終究是一家人嘛,千萬不要弄僵了,我家姑爺脾氣不好,你們是知道的,這些話也不要跟我家姑爺說,要不然我家小姐就倒霉了。”
“嚇!馮英不是云昭的皇后嗎?這點主都做不了?”
“我家小姐終究是女流之輩,你們別忘了,還有一個錢多多呢,小姐的日子本來就不好過,你們這些娘家人如果再不幫她一把,辛苦保下來的石柱宣慰司恐怕都保不住。“
“啥?仙人個板板,云野豬連石柱宣慰司都想吞并?怪不得云猛在蜀中誰都想殺!”
楚楚笑道:“好好地在石柱宣慰司待著,別出門,守住老家這是天大的道理,我家姑爺或許不會難為你們,要是敢從石柱出來,家里那點人根本就經不住消耗的。”
窮親戚終于沒胃口吃肉了。
喝了滿滿一壺酒之后就匆匆的去睡了。
云昭回家的時候馬祥麟試探馮英的話已經變成了文字,錢多多跟馮英正在研究中。
見丈夫回家了,馮英就把文書遞給云昭道:“馬祥麟坐不住了。”
云昭仔細看了一遍之后道:“坐不住是應該的,都是英雄豪杰,要是面對大明如此境況,還能坐住的那里算什么英雄豪杰。”
錢多多道:“他的胃口很大,要整個蜀中。”
云昭擺擺手道:“等高杰大軍進了蜀中,他就不這么想了。”
“會不會太晚?”
“不會,高杰大軍初步編練已經完成,正在訓練中,六個月后,就能齊裝滿員的開進蜀中,等到年底,蜀中就應該完全徹底的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包括石柱土司?”
云昭看看馮英,低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馮英點點頭道:“我會盡力勸說秦將軍,希望石柱土司莫要作出螳臂當車的事情來。”
云昭繼續道:“以后,石柱宣慰司將不復存在,那里只會有州府。”
“石柱土司府能否存在?”
“占地是否超過了千畝?”
“沒有,寨子很大,卻居住著很多人,土司碉樓占地不足十畝,加上城墻,也不過三百畝。”
云昭想了一下道:“他們可以保留祖產,這是我最大的讓步了。”
馮英道:“那座碉樓應該想辦法拆掉,不管從地勢,還是兵家視線來看,那座碉樓存在,就是一種很大的威脅,妾身建議,依舊用大明‘改土歸流’的政策,命馬氏一族搬來關中。”
云昭瞅著馮英道:“你沒必要這樣做。”
馮英搖頭道:“此事要是妾身提出來,石柱土司或許還有存活的可能,一旦高杰他們進入了蜀中,以咱們藍田軍中的習慣,馬氏一族一旦反抗,定然是滅族之禍。”
錢多多在一邊道:“石柱土司所轄之地太貧瘠,妾身建議,還是全族搬到夔州比較好,反正夔州現在人煙稀疏,正好容得下石柱土司。”
云昭覺得自己兩個老婆想的比自己周全。
一個大一統的國家,就應該有大一統的氣象,就不該留下一些邊邊角角的遺憾給后人。
如果開國者都不能完成的事情,留給后輩們之后難度會加大。
就像一小塊腫瘤,如果快刀斬亂麻一般的切除掉,不給他留下長大禍害整體的機會,從長遠看,不論這個腫瘤切得多么的痛苦,也不可能比他長大之后再切更壞。
在這個前提面前,一切的情義以及尊重都顯得無足輕重。
將生存艱難的山區百姓遷徙到生活相對容易,交通相對便利的地區生活,是藍田縣一直在執行的一項政策。
這項政策可以很好的保證百姓的生活水平,同時對加強管理也能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深山老林,就該留給野獸們生活,而不是讓人在那種環境里苦苦求生,這樣對野獸不好,對百姓也沒有多少好處。
在跟馮英,錢多多商量好之后,就把這個工作交給了錢少少去羈縻馬祥麟。
蜀中本來就有大批的藍田勢力,在不動武的情況下,對石柱宣慰司進行經濟封鎖很容易辦到。
韓陵山認為,馬祥麟的野心其實就是藍田縣喂養出來的。
讓一個食不果腹的窮苦地方變得有東西吃,有衣服穿,這是一種惡。
現在,當石柱宣慰司重新回到貧窮狀態,馬祥麟或許就沒有那么大的野心了。
楚楚笑嘻嘻的帶著自家的窮親戚們吃了最后一頓條子肉之后,就奉送了很多禮物,送這些窮親戚們踏上了回家的路。
這些窮親戚們都很滿意,他們不知道的是,這最后一頓條子肉大宴,是他們十年之中吃的最后一道大宴,直到馬祥麟在石柱的統治因為貧窮分崩離析之后,他們才再次吃到了美味的條子肉。
張國柱回來了,云昭設宴歡迎。
這個單純的理想主義者,在見到云昭的第一刻,就問自己下一個工作是什么,他對云昭置辦的酒席嗤之以鼻,還說,他現在需要的不是一頓吃食,而是工作!
在他看來,喝酒就是喝酒,每人抱起一壇子酒一口氣喝完就算完事,因此,他匆匆的喝了六壇子酒之后,在清楚自己的新工作內容之后,就走了。
瞅著張國柱微微有些搖晃的背影,云昭瞅著在座的,韓陵山,錢少少,段國仁怒道:“你們看看人家!”
韓陵山剔著牙齒道:“這人將來一定會累死的。”
云昭卻冷冷的道:“可是,全天下人都會記住他的名字。”
韓陵山怒道:“我也能!”
云昭指著禿山后面的一座石頭山道:“如果你們真的達到這個地步,我會下令把我們所有人的頭像用那座山雕刻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