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萍回到醫館的時候,探手摟住趙素琴,趙素琴很想掙開,可惜,周國萍的手臂如同鋼箍一般牢牢地束縛著她,動彈不得。
一股濃烈的酒氣從周國萍的身上散發出來,趙素琴低聲道:“你喝酒了?”
周國萍松開趙素琴道:“我現在要去睡覺了。”
說罷,就大踏步的向臥房走去。
“這兩天,你不用管我。”
趙素琴道:“黑衣人首領云大來過了。”
“云大?他輕易不離開玉山城,怎么會到我們這里來?”
“是縣尊派來的,縣尊害怕你死掉。”
周國萍嗤的笑一聲道:“太小看我了,我哪里會如此輕易地死掉。”
“縣尊說你現在有自毀傾向,要我來看著你點,還說,等你辦完這里的事情,就押送你去漢中最窮的地方當兩年大里長平緩一下心境。”
側面的門開了,身體有些佝僂的云大咳嗽一聲從里面走了出來。
周國萍不滿的道:“我如果把這里的事情辦完,也算是立功了,怎么就要把我攆去最窮的地方受苦?”
云大那張滿是褶皺的老臉笑了之后就更加看不成了,抬手摸著周國萍的頭頂道:“這是我們藍田縣對付有功之臣的慣例,你不會不知道吧?”
周國萍甩腦袋抖開云大的手道:“我已經很大了,不是那個齙牙小姑娘了。”
云大嘿嘿笑道:“你當初央求我多教你一些有用的刀術的時候,嘴巴可甜的很吶。”
周國萍道:“云老頭,我是不是真的有病了?”
云大搖頭道:“少爺說你有病,你自己也發現自己有病,只是在努力克制。
既然是少爺說的,那么,你就一定是有病的,你喝了這么多酒,吃了很多肉,不就是想要好好睡一覺嗎?
現在,你可以去睡了,你云叔替你看著。”
周國萍道:“二月二,龍抬頭,無生老母歸故鄉。”
云大道:“知曉了,去睡吧,三百黑衣眾任你調遣。”
“趙素琴,你不跟我一起睡?”
趙素琴把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般表示拒絕。
周國萍罵了一聲,就鉆進了自己的臥房。
等趙素琴也走了,仆人打扮的云大就掏出自己的煙斗,蹲在花壇上吧嗒,吧嗒的抽著煙。
周國萍躺在屋子里聽著云大的咳嗽聲,以及打火鐮的聲響,心中一片平靜,平日里極難入眠的她,腦袋剛剛挨到枕頭,就沉沉睡去了。
譚伯銘并沒有成為縣令,反而成了應天府的鹽道,負責管理應天府二十八個鹽道榷場,也就是說,他坐上了應天府最大的肥缺。
這個位置就是拿來撈錢的,不僅僅是替國家撈錢,同時,也可以替自己撈錢。
皇帝或者督撫主官將這個職位授予某人的時候,就說明,不論是皇帝,還是督撫,都默許這個人發財。
譚伯銘不是一個挑揀的人,和風細雨,且細致有效的將法曹任上所有的事情都跟閆爾梅做了交代,并一再囑咐閆爾梅,要注意地方治安。
閆爾梅對交接的過程很滿意,對譚伯銘毫無保留的態度也非常的滿意,在譚伯銘將法曹財物一并交出,清點之后,閆爾梅甚至還有一點羞愧,覺得自己不該那么說譚伯銘。
交接清楚之后,譚伯銘第二天就去了鹽道衙門上任了,并且在第一時間開始查驗鹽道存鹽,以及鹽商鹽引發放事宜。
此時,應天府風平浪靜。
直到一對賣唱的父女上酒樓賣唱,十二三歲的女兒被惡少調戲了之后,南京城一瞬間就亂了。
恐怕那個惡少被人亂刀砍成肉泥的時候,都想不到,自己僅僅摸了一下小姑娘的臉,就有一群舉著砍刀嘴里喊著“無生老母,真空家鄉”的家伙們,不由分說,就把他給分尸了。
出了這樣的事情,也沒有人太吃驚,南京這座城池里的人脾氣本身就不怎么好,三五不時的出點人命案子并不稀奇。
因此,當衙役們匆匆跑來時候,他們忽然發現,昔日一些面熟的人,現在都開始發瘋了,頭上纏著白布,身上披著白布,還在腰間打了一朵碩大的白花,最恐怖的是還有人戴著白色的紙做的天王冠,揮舞著刀劍,四處砍殺身著綢緞的人。
才出動了五城兵馬司的人彈壓,他們就發現,這群兵丁中的很多人,也把白布纏在腦袋上,手持兵刃與那些圍剿白蓮教教眾的官兵廝殺在了一起。
“無生老母,真空家鄉,二月二龍抬頭,恭迎無生老母降世。”
一座掛滿白布的木制祭壇很快就搭建起來了,上面掛滿了剛剛劫掠來的白色絲絹,四個全身白色的童男女站在祭臺四周,一個遍身白絹的老嫗,戴著蓮花冠,在上面搖著銅鈴鐺瘋狂的舞動。
暴亂從一開始,就迅速燃遍五城,火藥的爆炸聲此起彼伏,讓剛剛還極為熱鬧的南京城瞬間就成了鬼城。
一群群身著白衣的暴徒從大街小巷里沖出來,只要遇到大戶人家,就用火藥炸開大門,然后一擁而進。
主人家手捧金銀,祈求這些人放過自己家小,卻被人奪過金銀,一刀砍翻在地,繼續向后宅肆虐…
見了血,見了金銀,暴亂的人就瘋了…更何況他們本身就是一群瘋子。
嘗到甜頭的人越來越多,于是,連南京城中的地痞,流氓,城狐社鼠們也紛紛加入進來。
在他們的指引下,一座座大戶人家的宅邸被攻破,慘叫聲,哭喊聲,求饒聲,驚叫聲,充斥了整個南京城。
一些機敏的人家,為了避開被白衣人劫掠燒殺的下場,主動穿上白衣,在惡徒來臨之前,先把自家弄的一團糟,希望能瞞過這些瘋子。
而白蓮教眼中似乎只有白衣人,只要是身披白衣的人,他們統統都認為是自己人。
有一家成功了,就有更多的人家效仿,頃刻間,南京城變成了一座白色的海洋。
雖說應天府衙還管不到南京城的城防,當史可法聽到白蓮教叛亂的消息之后,整個人如同挨了一記重錘。
史德威才帶著兵馬離開南京不到兩日,南京城就發生了如此駭人聽聞的暴亂。
想要與南京城里的六部取得聯系都不可能了。
張峰凄厲的聲音從衙門外邊傳來,看樣子他正在組織衙役們固守知府衙門,而應天府法曹閆爾梅卻只知道在嘴里喃喃自語的說著“這全是他的錯”這樣的廢話。
在張峰的帶領下,知府衙門中的書吏,小吏們紛紛從武庫中拿出弓箭,刀槍與蜂擁而來的白衣人作戰。
尤其是張峰,站在衙門大門口上,面前插著長刀,身后的地上插滿了羽箭,每一聲弓弦響動,就有一個白衣人被射翻,威風凜凜如同天神。
眼看對面的白蓮教教眾畏縮不前,張峰一連三箭射翻了三個白蓮教眾之后,拔出面前的長刀,發一聲喊就帶著一干衙役,捕快,書吏,小吏們就朝白蓮教眾沖了過去。
最悍不畏死的狂信徒被射殺,其余湊熱鬧的白蓮教或者假冒白蓮教的地痞們,見這群殺神沖過來了,就怪叫一聲丟掉剛剛搶來的東西以及武器,一哄而散。
“速速召集各個里長,互保,將白蓮妖人驅趕出城。”
張峰大喊一聲,讓那些不通廝殺的文吏們清醒過來,一個個瘋狂的敲著鑼鼓,呼喊里長出來驅趕白蓮妖人,否則,事后定不輕饒。”
官府出聲了,一些官員還兇悍的不像話,那些膽怯的里長們便戰戰兢兢的跟在張峰這群人的身后,開始一條街,一條街道清理白蓮妖人。
與此同時,南京六部所屬也逐漸發威,五城兵馬司,以及中軍都督府的官兵終于清除了內鬼,也開始一步步的從城池中心向四周清理。
城里那些穿白衣剛剛躲過一劫的百姓,此時又匆匆換上平時的衣衫,戰戰兢兢的縮在家中最隱秘的地方,等著劫難過去。
周國萍站在棲霞山上俯視著南京城,此次發動南京城暴亂的目的有三個,一個是清除白蓮教,這一次,南京的白蓮教已經算是傾巢出動了。
即便是此時逃脫,也難逃接下來的清算。
第二個目的就是清除勛貴,豪商,即便是不能清除他們,也要讓他們與百姓成為仇敵,為日后清算勛貴豪商們做好民意安排。
第三,便是通過這件事,彰顯張峰,譚伯銘的名聲,讓他們的名聲深入到百姓心中,為以后,架空史可法,全面接手應天府做好準備。
從黑煙滾滾的效果來看,這三條目標基本達成。
勛貴,鹽商們的府邸,自然是沒有那么容易被打開的,可是,當云氏黑衣眾混雜其中的時候,這些人家的家丁,護院,很難再成為屏障。
云大,蹲在一塊石頭上繼續吧嗒,吧嗒的抽著煙,只是目光一直落在周國萍的身上。
暴亂之后的南京城定然是慘不忍睹的。
而這場暴亂,才剛剛開始…
天色漸漸暗下來的時候,不斷地有穿著白衣的黑衣眾從各個地方返回了棲霞山。
每回來一隊人,就有人在云大耳邊輕聲說兩句話。
等最后一隊人回來之后,云大就對周國萍道:“閨女,我們該走了。”
周國萍低聲道:“目標達成了嗎?”
“徐,朱兩個國公府已經被焚…”
“死傷如何?”
“不知道!”
周國萍長嘆一聲道:“這就是一個活的沒來由,死的沒去處的世界。”
云大笑道:“走吧,你沒有時間傷心,漢中還有好多窮人等著你去幫助呢。”。
“這算是贖罪嗎?”
云大笑道:“你本來就沒有罪過,哪里用得著說什么賠罪,要說將來會死無全尸的應該是你云叔我,想想當年干的那些事情,就覺得自己會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