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基要從襄陽直奔他熟悉的德安府,再從德安府去廬州看看有沒有機會,如果能劫掠廬州,他就有足夠的糧草北上汝寧府,最后來到兵力薄弱的河南。
這是一個完全根據李洪基大軍自身特點制定的一個行軍計劃。
云昭不是一個可以信任的盟友,這一點李洪基非常的清楚,他甚至隱隱覺得云昭對他并沒有任何善意,現在之所以不肯與他正面作戰,完全是為了藍田縣自身考慮。
面對官府的時候,天下賊寇不是一家也是一家,這跟云昭愿意不愿意一點關系都沒有,成了賊寇,通通都是朝廷的叛賊。
河南已經赤地千里了,官兵,賊寇來回劫掠,以及云昭大力從河南收攏災民往口外送,這片豐饒的大地已經不適合人類生存了,荒野中除過成群結隊的野狗,與漫天的烏鴉之外找不到多少活物。
再加上河南人遇到災年就習慣性的進入關中躲避,而藍田縣就像是一頭永遠都喂不飽的野獸一般,不論多少百姓進入關中,他們似乎都能一口吞下。
新一年的藍田縣人口統計中,此時的關中已經擁有百姓八百萬,根據藍田政務司預測,再過兩年,關中轄地里將會有人口一千萬。
李洪基已經深深感受到了云昭這種大層面性質上的堅壁清野帶來的危機了。
這一次,他準備攻擊堅城,沒有大量糧草以及大量的百姓跟隨是沒有辦法對開封,洛陽這種堅城制造出什么危機來的。
對于李洪基秘密制定的這個計劃,云昭知道的清清楚楚,他甚至在李洪基還在考慮到底要直接從南陽方向進攻鄭州,還是繞道廬州,劫掠到足夠多的糧草,兵員之后再進入河南的時候,就已經替李洪基提前做好了決定。
李洪基必走廬州府!
武昌攻不下來,張秉忠甚至在左良玉面前討不到半點好處,巨寇革里眼就被左良玉擊殺在了常德府,楊嗣昌在湖北的戰局正在從頹勢轉向勃發。
為此,廬州府的官兵也就奉命來到了武昌,此時不攻廬州更待何時?
更何況,一旦拿下廬州,應天府近在眼前…不論是大明皇帝,還是江南士紳沒有一個人會允許南京有失,必然能夠把全天下的大明官兵都吸引到南京來。
這個時候掉頭北上,直撲洛陽,開封,定能一鼓而下。
這是一個很好地戰略!
云昭如果是李洪基也一定會選擇這個方略的。
果然,英雄所見略同…李洪基命李錦領兵兩萬駐守南陽,自己帶著烏泱泱一大片人馬離開襄陽直奔德安府。
只要李洪基,張秉忠這些人開始動彈了,藍田縣就會果斷的按兵不動,僅僅是消化去年一年中弄來的新領地,就足夠他們所有人忙一陣子的。
有時候他會升起一種愧疚感,這些愧疚感是針對紫禁城里的皇帝的。
五月,皇帝再次下旨減膳食,由每頓四個菜減少為兩個…
皇帝號召天下官吏跟他一樣過簡樸的生活,因為這樣做可以減少百姓的負擔。
云昭是其中最堅決的執行者,所以,他今天跟兩個老婆,兩個兒子一起吃飯的時候,只有兩個菜,一個湯。
一大碗雞蛋隔著水蒸好的雞蛋糕自然是兩個兒子的,云昭跟馮英,錢多多只能吃一道菜。
她們兩人昨天打了一架。
錢多多赤手空拳打不過馮英,還被馮英抱起來丟給了一丈開外的云昭。
本來說好了只是姐妹間簡單的切磋,后來不知怎么的,就用上了十八班兵刃,耍長槍的錢多多打不過耍斬馬刀的馮英…后來換了大戟,還是打不過手持狼牙棒的馮英。
云昭原本帶著兩兒子為她們喝彩,后來,就匆匆的把兩個孩子交給了戰戰兢兢的何常氏,留下云花,云春一旦事情發展的方向不對,好迅速把她們分開。
狼牙棒砸在大戟上,錢多多的手顫抖的厲害,勉強用最后一絲力氣抓著大戟,這才沒有讓這東西掉在地上,云昭趁機接過大戟,對錢多多道:“比在書院的時候還要強一些。”
錢多多擠出一個笑臉對馮英道:“妹妹果然好本事。”
馮英把手上的狼牙棒輕巧的耍了一個花,順手插在兵器架上道:“叫姐姐,我比你大一個月。”
錢多多道:“你那里都比我大!就是沒什么用,養孩子還是要看我的。”
馮英無言以對…
云昭的一個菜其實做的非常豐富,里面有肉,有菜,有蛋,還有粉條子,這一盆菜就足夠三個人吃飽的,可是,吃過飯之后,云昭依舊很餓。
面前這兩個平日里大度的讓人無話可說的人,只要牽涉到孩子,那就完蛋了,沒人愿意讓一步。
這讓云昭父子三人非常的為難。
好在,她們兩只是偶爾爆發一下,其余時間還是能做到相敬如賓的。
而她們兩個爆發戰爭,永遠只在內宅,在云昭面前,最多在楚楚,何常氏,云春,云花這幾個心腹人跟前,這就很好的維護了云氏的體面。
家庭生活就是這樣子的,不存在真正的相敬如賓,這樣才有一些煙火氣,才有一些人氣,假如夫妻見面需要施禮,吃飯需要施禮,敦倫的時候還要問可不可以動彈的厲害一些…
這樣的日子就沒辦法過。
會讓云昭懷疑自己娶的女人都是木偶。
每年的五月,正是云昭巡視關中的時間,五年前,想要把關中每個縣走一遍,哪怕是馬不停蹄,也需要整整一個月,現在,需要大半年。
好在,云昭只是選出幾個縣重點查看一下,主要是看目前的施政策略有沒有一些根本性的問題,一些小的問題在不動原則的情況下能否改正一下。
如果真的有很大的問題,需要叫停的,就立刻叫停,不能叫停的,也必須記錄下來,等到藍田縣五年一次校正目標的時候再加以考慮。
這對云昭來說,是一項非常重要的工作,同時,他還有義務讓關中百姓見到他,讓這些百姓明白自己效忠的人到底是個什么樣子,不至于把他描繪成一個身高八尺,腰圍也是八尺的魔怪式樣的人物。
藍田縣今年的莊稼長勢非常好,長安縣,三原縣,涇陽縣,禮縣,乾縣,武功也很好。
算是真正有了物阜民豐的氣象,這讓云昭的心情非常好,隨行的官員們的心情也很好,每個人心中多少都有些驕傲,沒有發現大問題,就說明,先前調查取證最后施行的政策沒有戕害百姓。
云昭用了十一天的時間巡視了關中重點產糧區,發現本地的官吏們的工作還是很踏實的。
隨著逐漸遠離藍田,長安,百姓們的日子明顯就有些跟不上了。
不看別的,僅僅從百姓的衣著,餐飯,以及居住的房屋就能看出來。
平原上的土地平整不說,上面的莊稼也長得郁郁蔥蔥,半尺長的麥苗顏色大多呈墨綠色,植株粗壯,水渠里的永遠流淌著清水,按照當地官員的話來說:“這些水渠不但是灌溉莊稼的水渠,同時也是百姓的飲水渠。
這都是藍田縣當年大力修建塘堰,水庫的留下來的福澤。
對于這一點,云昭是相信的,十余年來,關中人對于修建水庫,塘堰的工作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如今的關中水利工程,早就連成了一片,結成了水網。
這些水網在需要灌溉的時候是給水網,同時,這些水網在水災來臨之時又是蓄水網,如果兩年前這種大洪災再來的時候,絕對不會給關中造成那么嚴重的損失。
山地上原本是不適合種麥子的,今年,好多山地上也出現了麥子,只是這里的麥子長勢遠不及平原,葉子是淡黃色的,植株也很纖弱。
“糜子,谷子,賣不上價錢!”
老農在云昭發問的時候直言不諱。
云昭瞅瞅白水縣令高正茂。
高正茂拱手道:“白水縣多年以來主要的谷物便是糜子高粱跟谷子,這兩年以來,糜子,高粱谷子的價格一直在走低,尤其是糜子,價格掉的沒法子種了。
以前的時候,價格高低跟百姓沒關系,反正是都要拿來吃的,現在不同了,人們吃不了那么些糜子,導致糜子現在快要變成牲口飼料了。
百姓因此不愿意種。”
“平原上,有水利支撐,種植麥子可以理解,山地上種植麥子又是什么道理?你不會真的以為我們的糧食已經多到了可以去喂豬的地步?
我知道你們的心思,糜子,谷子這些東西一般都要以平價上繳政務司,錢款會直接落進百姓口袋,與你們無關,不如種麥子可以送去市場,這樣縣里也就能留一部分是嗎?”
高正茂沒有半點心事被說破的慚愧感,而是振振有詞的道:“白水縣與藍田,長安這等地方是不好比的,可是,如果讓白水縣百姓的日子過的不如合陽,大荔這等臨縣,卑職認為有虧職守。”
云昭道:“你白水縣不是因為糜子,高粱,谷子這些東西種植的多了才不富裕,而是因為這些東西種的少了,如果你全縣都只種這三樣東西,量更大了,滿足了政務司要求的數量之后還有大量的剩余。
這時候,糜子,高粱,谷子,該是什么價格就該是你們說了算。
不說別的,僅僅是那些釀酒的,就能把你的門檻踏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