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跪倒在地,到走向渡口外小木屋的距離并不長,但楊彤卻感覺像是過了一天一夜,甚至是更長的時間,不知道為什么,他的腦子里一直都在勾勒宋慶的形象,還有那些他和此人見面時候的場景,想的他腦子一團亂麻。
從打在南京城時候開始,他就已經在想象自己跟宋慶見面時候的樣子了,只不過那個時候他心態非常好,總覺得對方不過是自己的獵物,哪怕兩個人都變成動物,他也會是大灰狼,而宋慶則是小綿羊或者小白兔,是讓他肆意追趕,最后毫不猶豫的殺掉的獵物,對方的所有產業也像肥肉一樣會歸他所有,當然主要還是楊管事的,但他和楊興都會分上一份。
但追殺到半路上,他的心態就已經變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很有可能對付不了這個人,因為他無數次自以為萬無一失的追捕和圍獵都失敗了,而且每一次都是他占據了極大優勢之后的失敗,某些時候甚至是慘敗。
就比如眼前這個渡口,當初可是擊中了他手下最能打的一群亡命徒,戰斗力遠遠超過今天的土匪,可就是這么一幫人,居然被狼狽了一路的宋慶等人殺掉了,還有在剛出南京時候的那次突襲,那是他長這么大頭一次距離死亡如此之近,是一種讓他至今都難以忘掉,記憶猶新的恐懼感,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覺得自己似乎招惹錯了對手,至少是太小看對方了。
緊跟著就是揚州的事情,那里同樣也是他花費了很大心思的地方,出動了一千多人對宋慶圍追堵截,最后還是讓人家給跑了出去,只是按照他以往的自信,對方在查明白楊管事的身份之后。應該會選擇息事寧人,哪怕就是真的打算報復,也不是一兩天能夠決定的事情,他這邊還有很長時間能夠進行準備,因此他絲毫也不害怕,更不覺得對方能夠把他怎么樣。
就在他以為事情暫時告一段落的時候,宋慶卻殺回來了,帶著他前所未見的殺氣,領著自己的手下到處報復,淮安府很快失陷。跟著就是揚州和鎮江,再后來就是他所在的應天府,這里雖然沒有失陷,但他卻被已經被人家給俘虜了。
片刻之后,他出現在宋慶面前,看著眼前頂盔摜甲的高大男人,楊彤沒來由一陣心悸,下意識的再次跪在地上,用更加恭敬的姿勢膝行幾步。總算是到了宋慶面前,哀求道:“宋將軍,小人就是楊彤,來給您老人家請罪了!”
“抬起頭來!”宋慶大仄仄坐在桌子上。嘴里咬著個雞腿,很沒形象的含糊道:“你小子就是追了老子一路那個楊彤?挺有本事的啊,在遼東打仗的時候,皇太極那老狗都沒說能追我一路。你倒是把建奴的事情給做了,這要是傳到京城去,你說當今皇上會怎么獎賞你啊?要照我看啊。至少也要把你家誅九族,再專門弄個石碑記錄下來,讓后來人都看看你的豐功偉績,然后每人在你家墳頭上啐口唾沫,你楊家也算是萬古流芳的人物了,史書上準能有你一筆!”
楊彤頓時就嚇癱了,他可沒想過自己還有能上史書的待遇,問題是這待遇真真兒的不怎么樣,他雖說只是個潑皮混混頭子出身,但跟著楊管事這么多年,多少也有點榮辱觀了,知道勾搭建奴是大罪,也絕對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弄不好真要遺臭萬年,而且宋慶肯定有這個能力,他之前已經把此人底細都打探過了,得出了結論非常可怕,人家真是簡在帝心的。
他從前總是自視甚高,覺得這南京城中除了魏國公和鎮守太監,以及他那義父之外,就要數他楊彤是個人物,如今才算知道什么叫做真正惹不起的,生怕宋慶真的給自己來個誅九族,再弄塊石碑記錄下來,只能搗蒜般的瘋狂磕著頭,莫口子的道歉,隨后將所有的事情基本都推到了義父楊管事的身上,把自己完全擺在一個被迷惑犯下錯誤的角色上頭。
最初的時候,他多少還有些別扭,畢竟那是他的義父,也是這么多年帶給他權利的人,不過這種話說著說著就順口了,沒多久之后,楊彤發現自己的嘴巴根本是在不由自主的活動著,心態也是輕松了許多,總而言之他已經不再感到為難和別扭,越說越是來勁,甚至還加上了不少演義的橋段,參加個什么超級演說家的節目絕對不成為題,妥妥的激辯型人才。
宋慶也很驚訝,他原本只是打算訓斥一下對方,好歹先出口氣再說,誰知道這楊彤客氣的過分了些,竟然把自己根本沒想到的東西都說出來了,包括許多他從前一直都在猜測的內容,比方說楊管事對于楊方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又是如何想的,基本上是和盤托出,倒是真起到了解惑的作用,反正宋慶聽過之后,很多原本不太確定的事情,全部都弄明白了。
“行了,你起來吧。”看這楊彤如此老實,幾乎已經是被嚇尿的節奏,宋慶也懶得再嚇唬他,直接將他提了起來,說道:“這件事情你沒資格跟我談,想要談判的話,就讓那老匹夫過來,我給他兩天時間,當然這兩天之內我的人也不會停下來,我會將周圍他的地盤都鏟除掉,如果兩天之內他還是不來跟我談的話,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整個應天府凡是跟他沾邊的,我都會打下來,然后繼續往南邊打,直到將他所有的地盤全部鏟除掉,到了那個時候,他就是想談都沒機會了!”
“小的明白,小的馬上就回去跟義父說明,一定勸他老人家來跟將軍談!”楊彤頓時長出一口大氣,之前在目睹過楊興的下場之后,他就已經對宋慶這邊充滿了畏懼,生怕自己也會缺胳膊少腿,甚至丟掉性命,因此見到宋慶之后將姿態擺到了最低,如今總算是可以活著離開,心中那種慶幸溢于言表,千恩萬謝之后趕緊向南京城方向跑去。
還沒跑出幾步,宋慶的聲音忽然在身后響起:“你先等一等!”
“將軍!”楊彤的身體頓時僵住,趕忙回過頭去再次跪倒在地,泣不成聲道:“小人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妻子兒女,千萬不能剁胳膊啊,若是斷了小人生計,家里人怕是都要被活活餓死!”
“誰要多你胳膊了?你又沒罵我,剁你胳膊干嘛?”宋慶笑著搖了搖頭,隨即又道:“你去告訴那老匹夫,他如果害怕的話,那就讓他到十里外的青云寨去談,那是他的地盤,他哪怕膽子再小,自己的地盤總是敢去的吧?”
“是,小人一定轉告!”聽說不是要剁胳膊,楊彤又松了口氣,見宋慶再沒別的吩咐,忙不迭竄上戰馬,向著南京城狂奔而去,一路之上絲毫不敢停歇,直接沖入城門,沖到了楊管事在城中的外宅,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通,見楊管事一副慘白臉色,小心翼翼的說道:“義父,老二胳膊被砍斷了,現在就在城內醫治,咱們的人被殺了不少,其余的都被打散,要照孩兒看,還是出去跟他談判吧,否則咱們實在是頂不住了,若是惹得那宋慶發怒,整個應天府的生意怕是都要被他給鏟除掉,別的都不消說,只要他繼續堵住渡口,我們最大一筆收過路銀子的生意,那可就全都是他的了!”
“你容我想想!”楊管事此刻心浮氣躁,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集合了南京城中的所有力量,在對方面前卻依然不堪一擊,如今要出城去跟宋慶談判,他心中實在是沒什么底,見楊彤依然在身邊站著,沒來由的一陣光火,可他也知道如今只剩下這個得用的干兒子,不能再把人心冷了,只得強忍怒氣,盡量放平心態說道:“你先去把咱們那些被打散掉的人重新找回來,再多給他們點銀子,談判的事情讓我再想想,哪怕就是真的出去跟他們談,也要多帶些人才是,另外青云寨那邊你也多送些銀子過去,那寨主膽量不算太大,你若是不把銀子給足了,怕是他都不敢接我過去,明白了嗎?”。
“孩兒明白,孩兒馬上就去辦!”楊彤又是一通點頭哈腰,臨走時還不忘提醒道:“義父,那宋慶說了,就給您兩日的時間考慮,兩日之內他會把渡口附近肅清,若是兩日之后再見不到您,他可就要朝南邊過來了!”
“知道了,知道了!”楊管事終于耐不住性子,很厭惡的揮了揮手,轉身朝著里屋走去。
可無論他是否厭惡,事情總歸是要解決的,宋慶已經到了家門口,而且已經在逐步蠶食他的勢力范圍,若是不去的話,對方保證會繼續攻擊下去,這一點之前那些行為已經全部都證明過了,這就不是個愛開玩笑的人,而且對他這個魏國公府的管事身份沒有絲毫畏懼,如果不去的話,對方估計真的敢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