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慶研究文學的事情,在年關將近的時候開始不脛而走,不脛而走這個詞其實用的并不準確,因為確確實實是宋虎說出去的,自從宋慶晚上總要寫到很晚,老宋千戶心中的自豪感便開始爆棚。
徐州這地方雖然好武,但文貴武賤乃是大明朝的整體基調,雖說在這里沒人會看不起練武的,但如果家中出現一個讀書人,那依然是光宗耀祖了不得的事情,宋慶雖說年紀不小,正經讀書已經晚了,指望他考什么秀才舉人的完全不現實,可識文斷字能夠寫點東西,那也是有希望成為儒將啊,沒人覺得韓當周泰之類的比周瑜陸遜更牛逼,原因就因為后兩個是儒將,是正經識文斷字還能吟詩作賦的,所以人家地位就是高,這跟打勝仗之類的都沒關系,就是個心態問題。
如今他宋虎的兒子也要朝這方面發展了,他又怎能不興奮莫名,自從確定這件事情之后,老宋千戶逛茶樓的時候越來越多了,而且都是拉著手下那幾個老弟兄一起去,沒事便給他們講宋慶昨日又在屋內寫了一個時辰,那字看著比從前又齊整不少云云,老兄弟們都是看著宋慶長大的,完全就當成自家的孩子,見宋虎如此興奮,自然也都跟著吹捧。
茶樓跟酒店青樓類似,都是城里面傳播消息最為快速的地方,宋虎本身是大人物,宋慶是個比他老子名氣和實力更大的,加上又是武夫學文這種事情,沒幾日便傳的沸沸揚揚,而且還以相信居多,不少人都覺得宋千戶真要做儒將了。
原因很簡單,宋虎自己就是認字的,勉強也能寫幾個。宋慶識字自然是有來路的,說家學淵博肯定屬于扯淡,但至少他識文斷字很有可能,雖然從來都沒正經寫過,但狗營很多人是見過的。因此這件事作證的人很多。
這樣說起來的話。那宋慶練字的事情就很有可能了,大伙兒都知道這琴棋書畫都是想通的,雖然說這其實是扯淡。可在古代人眼中,就應該是一回事,宋慶既然能設計出那么好看的衣服來,定然是會畫畫的,因此練字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消息傳了幾日之后,不少人都對這個起了興趣,普通百姓還都是閑聊佐酒之用,可在有心人看來,這卻是個跟宋千戶套交情的機會。但分人寫字或繪畫,那都是希望得到大眾認可的,宋千戶那也是正經的名利之人,而且毫不掩飾,作風豪放的很,只要自己表現出誠意來。千戶大人應該可以明白心意的,因此不知從誰開始,這上門求字絡繹不絕起來。
這些上門的倒也不為什么大事,大多數都是買賣在宋慶管轄范圍之內,想要求個平安之類。雖說宋千戶沒怎么收過平安銀子,狗營的軍紀也很嚴格,拿人家水果的事情幾乎沒有,可誰又知道這種情況能夠維持多久,哪怕宋慶真的不會這么干,但買賣終究也在人家地盤里做著,能夠早些在千戶大人這邊留個印象,總歸不會是壞事,無非就是求個心安而已。
再就是一些大風牌的代售店鋪,因為這牌子如今賣得太好,宋慶又弄了個專賣店,很多貨都直接拉到那邊去賣,他們這些之前能夠賺不少的,如今生意愈發清淡起來,也想買上幾幅宋千戶的書法,給自家店鋪創收。
最初時候,宋慶還不太在意,只以為是大伙兒圖個熱鬧而已,真給人家寫過幾張,他的字雖說不算特別好,但因為習武的緣故,手上人命又多,寫出來自有一番威勢,因此勉強倒是能看,拿出去雖說不長臉吧,卻也不會丟面子。
而且最初過來那幾個都是小戶,所謂求書法的潤筆,也不過幾兩銀子,他也沒太當回事,可這幾個得了書法之后,立刻就抖了起來,逢人便說這字帖不但能辟邪,還能保佑發財,那些沒得到的可都緊張起來,天知道這是不是千戶大人放出來的信號,發財之類的倒沒人指望,可辟邪確實是真的,若是沒有這個東西,不定哪天就會有大兵上門鬧事…
有了這個心思,上門求字的開始逐漸增多,最初幾天還只是幾個人,被宋虎隨發出去了,到后來發展到十幾人,幾十人,甚至在宋家門口排起了長隊,人人都想得到一副宋千戶的墨寶。
老宋家多少代也沒正經出過讀書人,宋虎也沒見過這等場面,更何況他一個粗人,對這種文化圈的事情有種本能的自卑,渾然忘卻究竟是誰把事情搞得滿城皆知,干脆也不管了,每日早早出門操練隊伍,全都留給宋慶解決。
宋慶畢竟比老爹雞賊多了,沒多久便琢磨明白,趕上這天又有不少人上門,在家吃過早飯,笑著將爹娘送出門去,對門口眾人說道:“本官是為了寫些東西,先前那幾家求字的,不過是給街坊鄰居們湊個熱鬧而已,各位不必來求我的什么書法,踏實做生意便是,自己開買賣的自不必說,只要你不違法,我自然不會尋你的不是,你們買賣都開在我的地盤上,我那里人流也多,手下各處店鋪也能跟著沾光,不必來求什么字,宋某做事什么規矩,大家也都是知道的,若是想要收什么平安銀子斂財,直接跟你們去說,誰家又敢不給,何必弄出這么個名目來,你們說是也不是?”
這話說的倒是實在,不少人都是尷尬,可仔細想想宋慶為人做事,好像還真就是這么個做派,不少人琢磨一陣,心里還真就信了,可若是這么離開,豈不是坐實了這件事情,也顯得自家太不懂規矩,因此都是站在那里尷尬的笑,卻是誰都沒有先挪動步子,宋慶實在有些不耐煩。擺了副兇相道:“若是還有誰非要買我這墨寶的,以后每天都要來買一副,定價五兩銀子,往后本官什么都不做了,天天都給你們寫大字!”
眾人頓時慌了。趕忙打躬的打躬。作揖的作揖,片刻之后全都作鳥獸撒,宋慶抬眼看看那幾個沒走的。大多是代售點的掌柜或是東家,從前也算是合作伙伴,如今自家衣服賣得好了,自然也不好把人家一腳踢開,多少總要留些情面,誰知道將來會不會再用得上,便笑道:“你們幾個的事情我都知道,我這邊東西賣得太好,存貨實在不多。你們還不如專門給我提供布料,或者弄個分店什么的,分店的事情丁魁那頭已經在張羅了,哪怕你們覺得州城沒得賺,也可以到周圍的縣城去開個小的嘛,邳州那邊也是要開的。想做也可以入股,宋某這生意剛開張時候,沒少得各位的幫襯,如今生意好了,自然也不會忘了諸位。大家有什么事情都去找丁魁和趙滿熊聊聊,肯定會有辦法的。”
連說帶哄,宋慶總算是將人都打發走了,心里頭也開始犯起了嘀咕,往后這家里頭的事情,包括自己的一些私生活,以及各類習慣等等,都必須要有個保密措施了,如今他儼然是個徐州風向標,只要做出點事情來傳出去,保證就會有一大幫人瞎琢磨,若是琢磨對了自然好說,可若是琢磨錯了,今天這種情況肯定還會重演,甚至會出現更加嚴重的后果。
有鑒于此,保密措施必須要實行了,雖說這么干顯得有些脫離群眾,不過自己如今這個位份,也真心沒辦法離群眾太近了,徐州這邊還好,雖說也有人看他不順眼,但基本都沒什么力量,有力量的則全都斬草除根,周老爺全家都在幾月前被砍頭了,楊大人在即將離任之際,總算還是把這件事做完,其余人自然沒什么可擔心的。
可若是離開徐州,去到個陌生的地方,甚至已經不算陌生的邳州,他都不敢保證有沒有人會對他下手,因此往后還是多留個心眼,總歸是不能讓這類事情再出現了,否則不知道還會有什么連鎖反應。
接下來的日子,宋慶繼續平常的生活,白天帶隊操練,晚上跟家寫稿,沒事領著人跟附近土匪搞搞軍事演習,就連過年都沒什么變化,又是幾個月過去,各項買賣做的都還不錯,狗營的戰力顯然也更上了一個檔次,日子過得倒是也還算實心愜意,似乎一切全都很順利,可就在這個時候,卻出現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他收到了一封信。
送信的是個騎士,看上去就是訓練有素,武藝不錯的那種,而且將信送去狗營之后,就專門等著宋慶回來,看不到人連口水都不肯喝,這素質也確實是很令人稱道了,狗營軍紀本來就嚴,自然對這類人非常親近。
不過收到信之后,大伙兒似乎瞬間全都悟了,感情宋大人練字除了要做儒將之外,還要跟人家通信往來,倒也是物盡其用,便都是一副了然于胸的心態,覺得自己又得知了什么大人物的秘辛,平常跟朋友閑聊的時候,又有新內容可以爆料了,哪怕是衛所的不少兵士都是這個心態,唯獨宋慶自己非常疑惑,他疑惑的地方在于,自己為什么會收到一封信。
來到這個時代之后,宋慶還是頭一次收到信,上輩子上高中時因為網絡還不發達,倒是專門找過幾個筆友,與人家往來通信,有那么一段時間甚至沉溺其中,天天去學校傳達室看有沒有自己的信寄來,如今回了這靠通信傳遞信息的大明朝,這么長時間了還真沒有遇到過一次,因此他對這封信的來歷非常感興趣,并且隱隱有幾分朦朧期待。
這種朦朧期待,自然是覺得信很有可能是李婧兒姑娘寄來的,說不定是姑娘半年不見,對自己頗為思念,因此羞羞答答的寫了這封信來,想到上面可能隱約表達的情意,宋慶就覺得自己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仿佛回到了自己讀初一那一年,頭一次喜歡上了班里的一位女同學,當時自己甚至都不知道這叫做戀愛,只覺得生活如此煎熬,卻又分外美好。
可當他見到送信人,親手拿到信的時候,所有的朦朧和愛意都在一瞬間被無情打碎了,來信的倒是跟他關系比較親密,但卻不是李婧兒姑娘,而是他那位在京城結下交情,后來的結拜三哥,關寧軍著名青年將領,白馬銀槍吳三桂…
這位三哥宋慶自然是有印象的,而且印象比起大哥魏勇,二哥田英都要深刻的多,畢竟這人名氣太大,某些不知道崇禎和李自成的可能都知道他,遺臭萬年真心不是說說而已,宋慶想忘記都難。
可他實在沒有想到,這位三哥能大老遠給他寫封信,看意思還是派手下親兵送過來的,那位親兵也很有素質,來了連口水都沒喝就走人了,回信的時候必然要好生夸獎一番,好歹讓人家回去也能受個賞。
吳三桂這封信很多,足足寫了快二十頁紙,讓宋慶懷疑這廝是不是也想做什么儒將,打算從文事上頭跟自己比比看,這信絕大多數內容都只是些尋常問候,無非是京城一別,兄弟多日不見,甚是思念云云。
不過能夠在這個時代,收到這么一封充滿了關懷,熱情洋溢的信件,宋慶還是很高興的,哪怕這人未來很有可能是個大漢奸,但好歹如今還是抵抗后金的好漢,又是自己結拜兄長,能夠想著給自己寫封信來,足見其還是很有心的。
要知道結拜之后,宋慶自己都沒當回事,當時也只是胡亂磕個頭罷了,回了徐州諸事纏身,哪里還能記得當日在京城還結拜了三個兄弟,可吳三桂同樣也是忙人,還能想到這一點,哪怕就是有意為之,也能看出他很會做人。
人家這么會做人,宋慶當然不會等閑處之,一面看著信,一面開始打點腹稿,準備也回一封同樣充滿熱情的。
但當他打開最后幾頁來,仔細看上幾行之后,立刻將其他心思都拋之腦后,因為信上內容叫他忽然想起來,有件影響力不亞于入衛京師,重要程度甚至要超過的大事件,已經緊鑼密鼓的拉開了帷幕。
那就是大凌河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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