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應天、鳳陽又如何?”崇禎皇帝接著問道。
楊嗣昌沒有直接回答,他分析道:“應天、鳳陽故為重地,此地之親民官不宜擅動。微臣知皇上所思,微臣也知余侍郎人才難得。可現在又難以安排余侍郎官位,斗膽猜測一下:皇上正為此事煩心吧!”
“正是!”崇禎皇帝點點頭道,“愛卿正說出朕之所慮。”
“余侍郎此人,白手建起一支勁旅,不可謂不能;親率所部敢戰,不可謂不勇;思皇上所難而自退,不可謂不忠;知黨人而遠避,不可謂不智。可其久居地方,不知廟堂運籌,驟拔高位而無措,皇上正應揚其長而避其短啊!”
這話一下子引起了崇禎皇帝的興趣,他立刻向前挺直了身子,急切地問道:“楊愛卿快說!”
“何為其短?根基太淺,其功不顯。余侍郎入官場十數年,有六年為地方上一知縣,除其在河南的上官,其在官場上并無交游。而其在短短三、四年間由一知縣驟拔為部堂上官,說實在話,朝堂眾臣很多只知其名不識其人,又何來敬畏聽命?上傳下達定會打上折扣,其做事也不能順心如意,此大謬也。”
聽了這話,崇禎皇帝是連連點頭,示意著楊嗣昌接著說下去。
“而余侍郎之功,傳聞朝野之,無非是此次勤王斬殺五百多韃子,其他之功外人大多不知曉,很難服眾。可是皇上和微臣卻深知余侍郎所為何其難也。無餉無兵之下練出一支過萬人強軍,屢屢作戰而一直維持不敗。遍數朝野之臣,無人出其右也。余侍郎真乃是朝中出類拔萃之能臣。”
“因此,余侍郎所長就是在地方練兵作戰,如置其在應天、鳳陽,空置其能難揚其所長,反而為不美。猶如虎入籠中,甚為可惜。”
聽到這里。崇禎皇帝立刻發問道:“難道楊愛卿是要朕大用余愛卿嗎?可讓其空處閑職,又如何用其之?”
“然也!微臣正是看好余侍郎,想要讓皇上大用之。”楊嗣昌笑著說道,“依微臣所見,現南京兵部正是其善處之地。因余侍郎之部已留京師,其赤手空拳出京難以施展,正需給其一支強軍。而南京恰有黃、劉兩總兵。也正需文臣領軍。今后有事也無需南京鎮守盧公公救急,正所謂人盡其用也。”
“還有。襄陽熊督師所長只是招撫,兵事非其所能。萬一戰事有失,也有余侍郎在南京彌補,不會讓局面難以收拾。”
聽到這里,崇禎皇帝感到相當舒服,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他笑著問道:“楊愛卿所言:是否對余愛卿要大用,卻不急著大用?”
“皇上圣明!”楊嗣昌立刻行禮道。
“可…可…”崇禎皇帝卻又皺起了眉,吞吞吐吐地吐出了幾個字,而且下意識地看了看身后的幔帳。
在崇禎皇帝身后的王承恩,他可是相當熟悉崇禎皇帝的習慣動作了。那幔帳后面可是待著記載《起居注》的翰林。所以現在的崇禎皇帝一定是有什么難以啟齒之事要說。
于是王承恩眼珠一轉,立刻問出了崇禎皇帝為難之話:“就怕余侍郎不知皇爺爺的苦心,心生怨望啊!”
“放肆!怎可背后說朕之肱骨?”崇禎皇帝立刻大聲呵斥道。
王承恩把腦袋一縮,反正他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被崇禎皇帝罵幾句就罵吧。只要崇禎皇帝心中有數就行。而楊嗣昌也很明白崇禎皇帝的小手段,他仿佛像是沒聽到斥罵聲一樣,不緊不慢地回答道:“明日微臣將會親自拜訪余侍郎,會讓余侍郎明白皇上的良苦用心。”
聽楊嗣昌親口答應去做這個惡人,崇禎皇帝大松了一口氣,事情能解決,又能夠保證自己的名譽,這讓崇禎皇帝是相當滿意。而今天之事總算是解決了一件了。
崇禎皇帝和楊嗣昌的想法確實不錯,倆人的意見似乎得到了統一。可是在事實上,在對余子璉的安排,倆人卻是有著很大的不同。崇禎皇帝是想把余子璉作為五省總督熊文燦的替補人選,而楊嗣昌是想把余子璉作為熊文燦的補鍋匠。雖然在表面上看來,這兩者并沒有什么不同,可事實上余子璉將來的地位將是天壤之別。說到底,楊嗣昌就不想讓余子璉接任五省總督。
至于余子璉去了南京以后,是否可以順利地掌握總兵黃得功、劉良佐這兩支明軍?南京鎮守太監盧九德和南京兵部尚書是否愿意把自己手中的權利分給余子璉?那更是一件麻煩事了。
喝了一口茶,崇禎皇帝接著問道:“楊愛卿!湖廣之事準備完全了嗎?”
楊嗣昌立刻躬身奏報道:“兵部已發文:甘肅總兵柴時華部和寧遠總兵祖大弼部已從京城南下湖廣,陜西總督鄭崇儉率陜軍出潼關趨襄陽、鄖陽,而四川巡撫傅宗龍領川軍入鄖陽,再加上熊總督的湖廣大軍,已對谷城、房縣一帶四面圍剿。這次更加上了南陽總兵李祿部和汝寧總兵吳世恭部,力求雷霆一擊,一戰而定民賊之事。”
隨著內地的明軍主力大批調往北面勤王,除了中原各地的小股農民軍還在四處活動以外,已經受撫的張獻忠和羅汝才兩大農民軍主力也有了蠢蠢欲動之勢。
主管谷城和房縣等處的地方官員不斷地上報兩軍心懷叵測的情狀,說“張獻忠入據谷城,屢次不聽調遣,將要待民間田熟,分其夏秋之糧,稍不遂意,就會再起刀兵”;“羅汝才詭稱以所部屯田,并未讓部隊種地,這樣帶刀而耕,稍有不滿,就將重新起事,鋌而走險”。
于是一直作為主戰派的中堅,持著“攘外必先安內”戰略的楊嗣昌就提出:趁機調集大軍先發制人,把駐防在谷城和房縣的張獻忠和羅汝才的農民軍主力徹底消滅。
崇禎皇帝本來是一意招撫的,對進行這樣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并沒有什么主見,但他也感到大患不除總不能心安,因此最后也同意了楊嗣昌的計劃。
其實這次朝廷的計劃倒很有道理。因為闖王李自成長時間在深山老林,已經很長時間不在外界露面了,所以朝廷以為李自成可能已經身亡,已經不構成威脅。而現在只要徹底消滅了張獻忠和羅汝才,那農民軍的三大巨梟就將完全剿滅,關內的民賊之亂也將一舉撲滅。
如果戰事順利,朝廷將會節省大量的糧餉,也將抽調出大批與農民軍作戰的明軍主力至遼東,之后將在薊遼總督洪承疇的率領下,集中明朝所有精銳,一鼓而把遼東的滿清平定。
“汝寧吳長敬?”聽到了吳世恭的名字,崇禎皇帝有些意外,“那吳長敬不是已被洪督師索要,要其赴關外與韃虜作戰嗎?”
當吳世恭擅殺山東總兵丘磊以后,朝廷是一片嘩然,這簡直就是裸地挑戰朝廷的權威。可是當眾臣討論該給吳世恭治什么罪?朝廷卻一直拿不定主意。
按理說,擅殺朝廷命官,那就是死罪。在明朝,就是平民百姓的勾決都只是皇帝才有的權利,更不用說命官了,所以那生殺大權絕對不會讓一位武官染指的。
可是吳世恭又剛立了滔天的戰功,給外族敵軍造成上萬傷亡的大捷,這在明朝三百年的歷史上也僅僅有那么幾次,所以吳世恭的功過完全可以相抵。那么朝廷又該給吳世恭什么封賞呢?
就在這時候,剛接任薊遼總督的洪承疇為朝廷解決了這個難題。因為洪承疇很了解吳世恭的汝寧軍的戰斗力,在以前他也很想把汝寧軍調到陜西圍剿農民軍,只是由于種種原因沒有實現這個想法。而這次洪承疇想要調集明軍精銳至遼東作戰,他當然不會放過剛在與清軍的大戰中建立了功勛的汝寧軍了。
于是朝廷就順水推舟地答應了洪承疇的要求,崇禎皇帝也批復了兵部的調令。可是現在崇禎皇帝又聽到汝寧軍將要參與農民軍的圍剿,這讓他是相當吃驚。
“吳總兵與李總兵在河間雖立有大功,可其部傷亡也不小,正回汝寧、南陽整軍。而現在朝廷也正集中民賊四周官軍剿匪,有這兩支勁旅加入,也平添三分把握。等此戰一結束,再調吳總兵至遼東。吳總兵其人德雖虧,可其軍還是甚強。待這兩戰結束,朝廷再事后論功行賞。而吳總兵之汝寧營也無慮耳。”楊嗣昌答道。
楊嗣昌的意思很明白。當時朝廷之所以要調吳世恭的汝寧軍去遼東,那就是希望汝寧軍能夠繼續與清軍消耗實力。而現在有機會讓汝寧軍與農民軍消耗實力,那消耗兩次總比消耗一次效果好上許多。
“善!”崇禎皇帝果然對楊嗣昌的安排很滿意。
見崇禎皇帝臉上顯出了倦意,有些要結束談話的意思,楊嗣昌連忙匯報起孫傳庭的事:“皇上!孫巡撫又上奏乞骸骨,說其耳聾難任保定總督一職,恐其還是懼遼東韃子在其防線內再次入關吧!皇上!此奏閣議該如何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