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師爺是悄悄地來到汝寧府城的。對于與吳世恭這個小小的守備談判的事,河南巡撫絕對不會大張旗鼓,他也丟不起這個人。
吳世恭倒也沒有難為凌師爺。知道凌師爺的到來,吳世恭也立刻趕到了守備衙門,與凌師爺在第一時間見面了。
吳世恭不可能把凌師爺領到汝寧營大營自己的住所。到底在汝寧營大營里,有著吳世恭二千多名兵丁,能夠不讓外界知道自己的真實實力,那總是一種謹慎的做法。
在一見面寒暄以后,凌師爺就和吳世恭拉起了舊交情:“學生多年不見吳守備,沒想到吳守備還是如此龍馬精神啊!”
吳世恭笑著回答道:“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罷了。身子弱不禁風的很,多年征戰勞累,一直病臥榻中。只是今天得知舊友來訪,強打起精神與凌先生見面而已啊!”
凌師爺看了看紅光滿面的吳世恭,忍不住笑著搖搖頭說道:“沒看出來吳守備打仗勇猛,口齒還如此伶俐啊。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這次學生來訪,就是要求吳守備出征的。而在學生來之前,巡撫大人也知道了吳守備的苦楚,所以這次只要汝寧營出征,有些要求巡撫大人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哦?那巡撫大人出什么條件讓我們汝寧營出征啊?”
“此話差矣。”凌師爺又笑著搖搖頭,“巡撫大人不會受汝寧營要挾而滿足吳守備什么要求的。巡撫大人只是愛惜屬下,不愿見到遠征將士受苦罷了。”
凌師爺的話,讓吳世恭一下子笑了出來。這明擺著收買自己汝寧營出征的行為,在凌師爺口中卻換了一種說法。這文人還真是要面子啊!
吳世恭也不去戳穿凌師爺的說法,接著問道:“那凌先生你說說看?”
“這次學生來汝寧府,巡撫大人也說了,知道了汝寧營的軍餉偏低,歸德衛的糧銀稅也有些偏高。這天災一來,誰的日子也不好過。巡撫大人慈悲,從明年開始,汝寧營的軍餉就拿額定的七成,歸德衛的糧銀稅就繳今年的八成吧。”
凌師爺一上來就給了吳世恭一個空心湯圓吃。這條件看起來是給了吳世恭一些好處,可是明年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河南巡撫早就調到京城當侍郎去了,這筆賬,還得要吳世恭和新任的河南巡撫去算呢,根本不需要現在的河南巡撫去操什么心。
可是河南巡撫和凌師爺卻不知道,他們以為調動吳世恭的汝寧營是首輔周延儒的主意,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是揚州的鹽運使管吟和揚州鹽商祈家在背后使壞。
所以河南巡撫和凌師爺也只是認為,這次只是調動汝寧營去遼東打仗罷了。他們根本不知道,無論吳世恭的汝寧營是打勝還是打敗,首輔周延儒都不會讓吳世恭的汝寧營再回到河南來了。
可是吳世恭卻通過了郭曾庵的告密,知道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所以吳世恭也立刻聽出了凌師爺在給自己吃空心湯圓。吳世恭的理由倒和凌師爺有些不同,他認為,自己本來就基本上回不了河南了,那么到明年無論是增加軍餉,還是減免糧銀稅,那根本就是一種空中樓閣的承諾了。
因此對于現在的吳世恭來說,抓到現鈔落袋為安才是一種最好的選擇。不過聽到了凌師爺的條件也太沒有誠意了,吳世恭還是準備先把凌師爺晾一晾再說。
于是吳世恭就提起了茶杯說道:“凌先生旅途勞累,還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本官現在也身體不適,這次凌先生汝寧府一行,也就到此為止了吧。”
吳世恭的斷然拒絕,讓凌師爺倒是大吃一驚。他連忙問道:“吳守備有什么話也可以說出來啊!有些事并不是不好談的啊。”
吳世恭微微一笑,說道:“凌先生也太不爽快了。什么事都是藏著捏著,就是不想和本官說什么實在話。這樣談下去,也就是浪費時間罷了。”
“怎么可以這么說呢?學生方才的條件,不是給了吳守備很大的好處嗎?”
“你說的好處又在哪里啊?我們汝寧營的軍餉,本來就是應該拿七成。這歸德衛的糧銀稅,本來也是上繳的最多,明年要上繳今年的八成,還是比其他的衛所來的多。這又怎么顯出凌先生的誠意來呢?”
“那吳守備的意思?”凌師爺松了一口氣。只要還是在這兩處加加減減,依然對現在的河南巡撫沒有什么影響,所以凌師爺決定如果吳世恭的條件不過分的話,他也準備立刻答應下來。
“汝寧營明年的軍餉拿八成。本官也不是心黑的人,不想動了其他同僚的好處。至于歸德衛的糧銀稅嘛,就上繳今年的五成吧。”
“這也太多了一點吧!”凌師爺裝作考慮了一下,接著說道,“那學生也就擔了這個風險,就答應了吳守備吧。不過,汝寧營出征的事…?”
“本官的條件還沒有說完呢。”吳世恭立刻接口道,“今年本官莫明其妙被李兵備道扣除了三千多兩的軍餉,這件事巡撫大人也得給本官主持個公道吧。”
凌師爺一聽就皺起了眉頭。這件事凌師爺也知道,可是這事涉及到河南官場的同僚,這讓凌師爺也很有些為難。這平白無故擋了李兵備道的財路,這種事也是犯了官場的大忌的。
于是凌師爺就和吳世恭商量道:“現已臨近年關,這官府開支都已核銷。吳守備這要銀子的事嘛,怎么也要等到明年。”看到吳世恭一臉的怒氣,凌師爺連忙接著說道,“吳守備別急!你看這樣行不行。這次汝寧營出征,這糧草的供應也就多支給汝寧營一些,再從兵庫和巡撫標營中給吳守備調些馬匹戎甲,學生保證,總不會讓吳守備吃虧的。”
聽了這話,吳世恭的神色才緩和了下來。他也有心情和凌師爺開玩笑了:“你的保證,本官可不敢太放心。本官也在你這里吃過一次虧的了。”
聽到了吳世恭提到了上次吳世恭送銀子讓軍功的事,凌師爺連忙解釋道:“這可誤會學生了。上次吳守備的事,學生可是盡心盡力做成的。可是學生也事先交待過的,這吏部的安排,我們巡撫大人可使不上力啊!”
“好啦!好啦!”吳世恭笑著擺擺手說道,“本官也沒有責怪的意思。過去的事也就休提啦。不過這次希望凌先生遵守承諾啊!”
“那是一定!一定!”
接下來,吳世恭就和凌師爺詳細地達成了協議。除了以上汝寧營的軍餉和歸德衛的糧銀稅以外,這次吳世恭出征,河南巡撫還將撥給吳世恭五百石糧食和一百匹馬,還有盔甲、兵器和弓箭箭枝若干。雖然吳世恭的軍隊并不常用弓箭,可是能夠得到弓箭箭枝,那也是不要白不要的事。
吳世恭就心算了一下,這些東西的價值也和三千兩銀子差不多了。這次自己的鬧事,主要的目的也就是試探一下文官們的底線,并不是要和文官徹底撕破臉。既然已經得到了好處,那就見好就收吧。
另外,吳世恭提出,這次汝寧營的北上,將會沿著運河行軍。雖然現在已經是冬季,運河的河水已經冰凍,不能夠行船了,但是由于運河兩岸有著漕運的官倉提供軍隊的糧草,吳世恭上次勤王沒有糧草的窘境也就不會再發生了。
當然吳世恭不會和凌師爺說明白,這次汝寧營的出征,就是會一看到苗頭不對,就會轉身逃跑的。
吳世恭的汝寧營對遼東的地形根本就不熟,又沒有遼東的地圖,根本就不知道山海關到大凌河城有多長的路程。因此吳世恭也時刻在軍隊的大車上,裝載著軍隊一個月的糧草。萬一逃跑,有一個月的時間,總可以從大凌河城逃回山海關了吧。否則的話,這軍隊就算是能夠逃掉,也會因為沒有糧草而餓死的。
對于吳世恭的這個要求,凌師爺也是一口答應了下來。上次吳世恭北上勤王,在北直隸可是為了糧草鬧得天翻地覆的。
直到現在,北直隸的一些州府還是為了這糧草的問題,和河南巡撫打著扯皮官司呢。雖然當時是吳世恭的無賴作為讓北直隸的那些官員很難堪,但最后那些官員大多數還是把這筆帳記到了河南巡撫的身上。
河南巡撫雖然也不會怕這些低級官員,但那總是一件麻煩事,所以這次吳世恭沿著運河行軍,不再給河南巡撫找麻煩。這樣的事,凌師爺又怎么會不贊成呢?
談妥了這一切,凌師爺在留下了幾位隨從在汝寧府城,督促這汝寧營的出兵以后。自己立刻返回了開封城,向河南巡撫報信去了。吳世恭也安排了一些兵丁,跟隨著凌師爺一同去開封城,接收凌師爺答應給汝寧營的糧草、馬匹、盔甲和兵器。
等凌師爺離開以后,張學斌問吳世恭道:“大人,這次凌先生離開,您也沒有簽什么書面文書,萬一他們事后反悔了該怎么辦呢?”
“書面文書有用嗎?”吳世恭反問道,“就算是有了文書,到時候巡撫大人反悔了,不見得本官拿著這文書,和他打官司去啊?”
張學斌一聽覺得也對,不過他接著問道:“那大人也應該給凌先生一些土特產,這樣讓他空手而歸,這也是缺了禮數的事啊。”
“沒必要!這次巡撫大人能夠放下身段和本官來談,就是要求著本官出征。只要本官的汝寧營出征了,那就是給巡撫大人最好的禮物。再說,那巡撫大人屢屢讓本官的汝寧營打仗,本來就是已經不待見本官了,這再送禮物,也彌補不了本官和巡撫大人的關系,還是這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事清爽啊!”
所以到了最后,凌師爺也是悄悄地離開了汝寧府城,而且離開的時候也不曾帶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