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勇被掌柜安排的小二帶到了酒樓后的一間,安排各家奴仆進餐的屋子。那小二把薛勇帶到一張有空位的桌子前,安排薛勇坐下。桌子上已經擺放了四菜一湯,還有一盆米飯,一盆饅頭。薛勇拿過了一個饅頭,一條條地撕下來塞進自己的嘴里。一邊吃,他一邊陷入了沉思。
在薛府,共有三百多位護衛親兵,在他們其中,最優秀的二十幾位成為了薛濂的貼身護衛。薛勇和薛強都是這二十幾人之一。而且他們是清一色的家生子出身。家生子就是世世代代在薛府中做家奴的人。當然其他那三百多位也基本上也是家生子出身。只有少數的幾位是薛濂在京營中挑選的比較出色的低級軍官和兵丁,補充進了他的護衛親兵中。當然,他們這些人只要是加入了護衛親兵,就一定要賣身給薛府,也成為薛府的家生子。
可能讀者大大們有個疑問,為什么他們好好的軍人不當,而要成為別人家中的家奴呢?其實,在明朝,對平民百姓來說,到大戶人家做家奴是最好的工作之一。全家沒有徭役;工資收入高、外快賞賜多(這從前文中就可以看出,繡竹也就在吳世恭身邊做了七、八年的丫鬟,月例還都交給了她的父母,而且吳世恭這里很受到吳府的冷落。但就是這樣,她都可以積攢起十八兩銀子。在明朝,十八兩銀子可以讓一家四口的中戶人家過上一年多);生老病死有保障,子女的工作可以解決(繼續做家奴)。那簡直不是鐵飯碗了而是鋼飯碗了。唯一的缺憾是子女不可以參加科舉。可平民百姓家有幾個孩子識字啊?但反過來說,只要主家有需要,這些家奴也得給主家賣命(這也可以從前文中書墨的遭遇可以看出)。
而作為薛濂的貼身護衛,薛強和薛勇他們,都進行過很嚴格的軍事訓練。因為他們的作用不僅僅是薛濂的保鏢,而且是當薛濂如果帶兵出征的話,他們是作為軍官使用的。
與薛強抽簽成為了吳世恭的護衛不同,薛勇是薛濂和其護衛首領薛永利親自挑選出來的。因為所有的人,包括其他的那些貼身護衛都知道了,他們的姑爺是個書呆子,年紀又輕,沒有什么社會閱歷。更知道姑爺的性格比較的小氣,而且對待下人比較的刻薄。因此,薛濂和薛永利就要挑選一名穩重的,社會閱歷比較豐富的護衛來輔佐吳世恭。
而薛勇正是最適合的人選。他的年紀比較大,都要近三十了,做事也很穩重。他的脾氣還很好,有些老好人的味道。尤其是他識的字比較多,腦子也比較活。當然,其他的那些護衛也都識字,但他們大多數只是不是睜眼瞎而以,能夠看得懂一些簡單的公文。而薛勇識的字就比較多,雖然還沒有到能夠在起點寫網絡小說的程度,但文筆也還過得去。
而從昨天開始,薛勇其實就在仔細地觀察著自己的姑爺。因為這次吳府入贅了姑爺到薛府,又加上姑爺的不良性格在這些護衛中的傳播,由此,這些護衛都隱隱約約地對他們的姑爺有些看不起,而薛勇卻對這些護衛的看法有些嗤之以鼻。那是因為,雖然現在的薛府是薛濂在當家,未來也是小侯爺(就是薛濂的孫子兼外孫)來當家,但中間的那一段,肯定是他們的姑爺來當家。作為一個家生子,薛勇也不存在投靠不投靠吳世恭的問題,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和薛府一起榮辱與共的。但如果能夠和姑爺保持好良好的關系,當姑爺當家時,起碼自己的子女在薛府中有個好前程。從這里就可以看出,薛勇的腦子確實比較活。
雖然觀察的時間還很短,但薛勇發現自己的姑爺做事其實是很有章法的。比如,昨天問的問題,基本上都問在了點子上。又比如,今天姑爺受到了侮辱以后,沒有立刻地報復,而是耐心的與許吏目了解境況,并到酒樓吃飯加深交情。這仿佛與傳言中姑爺的性格不符。難道是所有人都看走眼了?難道這次是薛府撿到寶了?但和姑爺接觸的時間還是太短,薛勇現在決定再看看情況再說。
吳世恭當然不知道薛勇在樓下像個心理醫生一樣,對自己的性格進行全面的剖析,他正愉快的繼續和許吏目進行著歡宴、聊天。做為一個經典的可以融洽關系的問題,吳世恭當然問了許吏目“空閑時有何愛好?”沒想到,聽到這個問題,許吏目全身有些猥瑣的樣子一下子就不見了,展現出興奮到極點,亢奮的神情,看樣子這個問題是撓到了許吏目的癢處。吳世恭用期待的目光望著許吏目,以為許吏目的回答不會出于酒色財氣這個范圍,沒想到從許吏目的嘴里吐出了三個字:“下象棋!”這差點沒把吳世恭的下巴弄脫臼。
但吳世恭的反應很快,迅速地掩飾住自己吃驚地神情,投其所好地說:“那么,什么時候有空閑,本官與你殺兩盤。”
“中午休息的時候就可以。下官的房中就有棋。”沒想到許吏目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好!好!”吳世恭笑著答應了下來。在前世,要說吳世恭有什么特長的話,還真只有是下象棋。他曾經在小學成為少年市象棋隊的一員,受過專業系統的培訓,也在市里的比賽中獲得過名次。雖然混社會以后,再也沒有碰過棋子,但吳世恭自我估計,憑著自己的功底,和許吏目下一下,也吃不了什么虧。
在之后的飯局上,吳世恭看著許吏目坐立不安的樣子,就有些好笑。他也就讓許吏目稱了心。倆人匆匆結束飯局后,叫上薛勇,回到了衙門。薛勇繼續看大門,而他們倆來到許吏目在衙門里的房間里,拿出了棋盤、棋子后,擺開了架勢。
第一盤,許吏目很禮貌地請吳世恭先行。但三下五除二后,吳世恭就落花流水地敗了下來。你想想,這么多年不下棋了,吳世恭還能有什么棋路?接著,第二盤,許吏目開局來了一個龜背炮。這是一個很少見的開局,有很多騙招,但也有很大的漏洞。不過對吳世恭悲哀的是,他明明知道許吏目的開局有漏洞,可是他想不起來這個漏洞在那里?于是頻頻思考見招拆招,倆人倒勢均力敵地對抗了起來。
其實,雖然許吏目是個象棋的狂熱愛好者,但他的水平最多算是個業余高手,比受過專業訓練的吳世恭要差上一線。經過了前面的磨礪,吳世恭也撿起了一些棋路。但畢竟吳世恭手生的太久了,一不留神,落入一個陷阱,這局棋又敗了下來。
不過,第二盤的激烈對抗,讓倆人都起了興致,繼續第三盤。在擺棋的時候,許吏目對吳世恭抱歉地說道:“下官一下棋,就免不了失態,忘了上下尊卑了。”
“無妨。無妨。”吳世恭心想:這許吏目確實是個棋癡,碰到個心眼小的上司,你跟他這么下棋的話,他還不給你小鞋穿?“前兩盤練練手,這盤加點彩頭,二十文怎么樣?”吳世恭趁著自己的興致,提出個小賭怡情。
“成!”許吏目回答得十分干脆。這么小的彩頭,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一包煙的錢。而且是上司有興致,許吏目怎么會不答應呢?只要不是下棋的時候,許吏目還是很精明的。倆人于是有滋有味地繼續開始下起來。
漸漸地,剛才書墨召集的那些百戶都已經過來了,他們打聽到,吳世恭在和許吏目下棋,也都來到許吏目的屋子,聚在旁邊,圍觀起來。突然,屋外有個人沖了進來。
周巡從小是父親的驕傲。他拜過名師,槍棍拳腳功夫一流,號稱是南城兵馬指揮司最硬的幾只拳頭之一。在兩年前,才十六歲的周巡,被自己的父親,南城兵馬指揮司副指揮周世昆引進了南城兵馬指揮司,迅速靠著自己的能力成為了父親的左膀右臂。也因為有父親的依靠,再加上同僚的吹捧,更是因為他的能力確實出眾,所以形成了狂妄的性格。
在這次,王恭廠大爆炸以后,南城兵馬司有了一個百戶的空缺,經過了他的父親努力,把他推到了這個位置(周巡并不知道是薛濂對他父親的補償)。因此,就更加不可一世了。本來他以為,憑著自己父親的能力和資歷,這次的署理指揮,跑不出父親的手掌心,沒想到兵部任命了一個新的署理指揮,這讓他已經不爽了。后來,又打聽到新來的署理指揮年紀比自己還小,這讓自命為少年英雄的周巡怎么忍得下這口氣呢?
前幾天,阮雄找他們幾個百戶交心,說那新來的署理指揮是因為入贅到陽武侯的家里,才獲得了這個位置。這讓周巡立刻跳了起來。什么時候,一個吃軟飯的小白臉都能夠爬到自己的頭上呢?而且阮雄還鼓勵他們說:要把新來的署理指揮架空,那樣的話,每個月,百戶所上繳指揮的例銀,不就是省下來了嗎?更有了利益的驅動,周巡跳得更高了,他對阮雄拍胸脯說:自己要給新來的署理指揮點顏色瞧瞧。回家后,他把阮雄的串聯和自己的打算和父親交待了一下,父親思考了一下也就默許了。有了父親的撐腰,周巡更是肆無忌憚了。
所以,今天的點卯后,他就做了那個刺頭。他根本沒認為做這個刺頭有什么大不了的。難道這個署理指揮還能夠有什么男人的骨氣和自己斗嗎?他如果有骨氣的話,也不會入贅了。果然沒有出乎他的意料,在自己打臉以后,那個署理指揮沒有反應,這更讓周巡為了自己的判斷準確而洋洋得意。
離開兵馬司衙門以后,周巡來到了自己轄區的一個賭坊里。兵馬司在街面上的鋪子中的進項并不多,有油水的都給廠衛(東廠和錦衣衛)給占去了,留下的也只是一點湯湯水水。而這兩天,周巡恰好聯系了這個賭坊成為了他的大客戶。那賭坊答應周巡,只要兵馬司為他們保駕護航的話,每月將上繳給周巡八十兩銀子的常例。所以,這幾天,周巡親自護衛,要給這個賭坊留下好的印象,以保住這個重要的客戶。
沒想到,剛才來了一個小廝,通知他下午到衙門,那個署理指揮要開會。周巡還算是忍著自己的一口氣,帶著自己的幾個手下,來到了衙門。卻聽說,那個署理指揮在和許吏目下棋。這讓他頓時火冒三丈。
周巡沖進了許吏目的屋子,一把把棋盤掀翻,對著吳世恭吼道:“沒事叫我們開什么會啊!你倒很有空地在下棋。下什么棋啊!你以為爺爺我很空啊!”
接著,他看見面前有一只拳頭由小變大,那是一只憤怒的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