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俞國振背著手,慢慢在書房里來回踱步。
他現在也是三十五歲的人了,長子剛剛高等學堂畢業,已經進入了華夏軍,不過是從最基層的小兵做起,而且還改了名字。當初他做出這個決定時,周圍一片勸告聲,唯一支持他的,恐怕就只有方子儀。
“不從軍,便不知兵,不知兵,如何定策天下?”
方子儀的這番話是說給那些反對者聽的,但也是說給俞國振聽的。
作為他們的長子,而且是正妻嫡子,俞襄理所當然要繼承俞國振的位置與權柄,在未來掌握華夏軍略委員會――稱不稱皇帝,方子儀倒不是十分看中,但是這權力卻一定要由她的兒子來繼承。
對此,俞國振采取了一種默認的態度,事實上這些年他對俞襄的培養,也是按照繼承人的模式進行的:還只是五歲的時候,就與四名挑選出來的伙伴一起進入初等學堂,比起一般孩童要早一歲,然后要求嚴厲,若不能在班級中排名前五,便要被斥責甚至遭受體罰。
當然,俞襄不缺少父愛與母愛,特別是小蓮,待他的寵溺甚至超過了對自己的親子。俞國振對他也有相當的耐心,總是抽時間陪他和他的兄弟姐妹們――在俞國振看來,一個父親,除了嚴厲,還得有耐心。
隨著兒子的成長,俞國振自己也越來越成熟穩重,與部下開玩笑的時候少了。現在。他已有些不怒自威的模樣。
“陳子龍先生到了。”
他的責任秘書藍樹在門口晃了一下,低聲說道。
“請他進來吧…怎么,還有什么事?”
“您說要見的那位歐羅巴人湯若望一行也到了,他們與陳子龍先生是一起來的。”
“哦,那就一起見他們,把他們請到小會議室去,我這就過去。”
俞國振中斷自己的思緒,開始琢磨著陳子龍與湯若望等人來見的原因。他們兩撥人湊在一起過來倒不意外。不僅是陳子龍,就是俞國振自己與徐光啟也是神交已久。徐光啟病逝時他還非常惋惜,覺得若是自己早來幾十年,徐光啟定能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就象宋應星起的作用那樣。
陳子龍等一行被引入小會議室之后,陳子龍有些惴惴不安,他受孫晉所托要來尋俞國振求情。原本該在小范圍內交談更合適一些,偏偏俞國振誤以為他是和湯若望、卜彌格是一路的。
他有心想另外說明。卻又沒有機會。因為才到小會議室中坐下,俞國振便已經到了。
“臥子先生,還有湯先生、卜先生,今日幾位連袂而來,可是有什么吩咐?”
俞國振沒有與他們過多寒喧,直接介入正題。陳子龍正在琢磨著如何向俞國振提孫晉的事情,一時間沒有反應。那邊湯若望與卜彌格又站起來,向著俞國振行了一個鞠躬禮。
“閣下。我們是來向您陳情的。”
“陳情?”
“是,我們研究過您所提出的實學。其中有許多都與我們歐羅巴的學術有相通之處,我們這些來自歐羅巴的教士,給東方帶來了另一種文明,我們相信,您不會否認,您那可與天使相比的智慧,也受過我們文明的啟發。”
湯若望的話讓卜彌格大吃一驚,在卜彌格看來,俞國振作為一位東方的“國王”或者“皇帝”,他應該是那種自負而剛愎的人,特別好面子,這一點他在歐洲或者東方都見識過。
這種人必須對他恭敬,否則會激怒他,那樣的話,無論提出什么要求,他都聽不進去,都不會同意。
但讓卜彌格吃驚的是,俞國振點頭,表示同意湯若望的觀點。
“湯先生,你說的是,我們華夏文明的精髓,全在《易經》中的兩句話里,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我們從來不否認別的文明有自己的長處,我們也很樂意去學習這個長處,所謂有容乃大嘛。”
“正是因為了解這一點,所以我們冒昧地前來向您陳情,在您的治下,或許是因為某些官員的私心,或許是某種程序上的誤會,導致我們無法傳播主的榮光…”
湯若望在陜西傳教的時候,就一直很關注俞國振,他為了了解俞國振的性格,甚至去拜謁了據說與俞國振有過交往的李巖,從李巖那里,他得到了一些對俞國振的這印象。然后,他與大明許多文人官員都有往來,也通過信件、走訪的形式,了解他們對俞國振的看法。
他很早就認定,俞國振必然將獲得最終的勝利,他們耶酥會能否在華夏繼續傳教,很大程度上要依靠于俞國振的意志。以他對俞國振的了解,他如果藏著掖著,俞國振更不會理會他,將自己的愿望和理由說出來,才能得到俞國振的認同。
他很早就想與俞國振聯系上,可是沒有合適的門路,而且隨著俞國振的勢力進入中原,湯若望驚恐地發現,俞國振對于道教、釋教,都采取了比較寬容的態度,其中道教的幾位領袖,還經常成為俞國振的座上客,甚至在華夏軍略委員會中擔任職務!
落后于競爭對手,湯若望并不覺得可怕,讓他真正可怕的是,在俞國振治下之地,對于他們這些耶酥會教士進行限制,他們不允許建立教堂,不允許印刷圣經,甚至連進行洗禮,都必須經過批準。另外更重要的是,華夏軍略委員會還向所有的教徒征收十分之一的教化稅――這分明是歧視!
聽完湯若望的訴說,俞國振笑了起來。
“湯先生。我很尊敬你,一個外國人,不遠萬里,遠渡重洋,為了自己的理念,來到我們華夏。無論您的意愿是什么,但是您的到來,在某種程度上讓我們華夏人能夠更多地了解歐洲的文明。讓華夏人意識到,天下不只有中國。”
他這番話,說得湯若望頓時眼含熱淚,只覺得心中暖烘烘的。
倒不是俞國振有什么王霸之氣,能讓湯若望如此動容,而是因為如今的俞國振這般地位,一言一行。自然讓人覺得重視。
“但是,我也很直白地告訴你。對于你們教會的約束。是我提出的,因為我了解了一些你們的教旨,其中幾個問題,我覺得與我們華夏…道統相悖。”
俞國振也提到了“道統”這個詞,這讓陳子龍覺得想要發笑,但旋即,他坐正了。
俞國振為何不能提道統?他讓癸泉子等人編三皇大典。讓方以智等人雜糅百家與實學,為的不就是去蕪存菁。正本清源,為華夏續道統?
陳子龍不是史可法等人。他也看到科舉取士帶來的弊端,在欽州多年為官,更讓他認識到原先儒生為官的種種不對之處。因此,他對于俞國振的華夏軍略委員會沒有那么太多的抵觸,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還樂于接受。
“這…這不可能!”
湯若望以為俞國振只是因為偏見而不愿意接受他們的教會,現在聽起來,俞國振似乎對他們的教旨還有所研究。
“神佛之事,過于玄虛,姑且不辨其有無。”俞國振微笑道:“我只提幾處與我們華夏道統不合之處,湯先生且為我解析一番。其一,我華夏道統以為,有功于民者為圣,貴教教皇,何功于世人,安得擅自封圣,乃至出售免罪符,甚至于干涉世間王權,行廢立之事?”
“其二,方才我說過,我們華夏文明精髓,便是有容乃大,貴教卻自以為天下唯一之教,以貴教神祗為世間唯一真神,排斥他教,濫施刑罰,乃有宗教裁判之事。既無寬容之心,如何與我華夏道、儒、釋諸家并存?”
“其三,貴教禁拜偶像,甚至連祖先都不可拜,而我華夏民俗,年節拜祭祖先,乃是數千年之理,貴教如何看待此事?”
俞國振前兩個理由出來,還是針對耶教教會而來,但最后一個加上來就有些莫明其妙,至少陳子龍是瞧不出其中有什么意思的。可是湯若望聽了,卻是顏色大變,神情當中,竟然有大恐怖在!
他在中華多年,自然明白華夏民眾對于祖先的情感,而耶教教會之中,是否容許信教的華夏人祭拜祖先,亦是有所爭論。利瑪竇、湯若望等諸教士,心知在華夏傳教不易,故此對此事裝聾作啞,有意回避,可是俞國振將這個拿出來,就讓他無法回避了。
“我本人對于貴國之祖先祭拜…倒是…”
“湯先生,你的意見不起決定作用,而且我知道你對我們華夏懷有善意,所以你在華夏的行動自由,并未受到限制,甚至一些傳教活動,我們也沒有阻止。但是,你們的教會呢,你們那位教宗呢?”
湯若望臉上的尷尬神情再也掩飾不住了。
俞國振輕輕敲打了幾下桌子:“你們教會想在華夏傳播,亦無不可,但必須有所修改,大致有以下幾處…”
“第一,天地為盤古所開,而非偽神所辟;第二,華夏諸神于貴教中地位不得低于爾等之真神;第三,華夏民族習慣,須受尊重;第四,貴教教宗替換,須得華夏軍略委員會同意;第五…”
俞國振一條條說出來,辭鋒之厲,讓湯若望面如土色,因為這諸多條款中,沒有一條是他能夠同意的,甚至可以說,在他眼中這都是當下地獄的狂悖想法!
“自然,你們是不會同意的,甚至你們不同意我的要求,那我也可以不同意你們的要求。湯先生,你在這里正好,請你告訴你的同伴,從今日起,華夏歡迎一切歐羅巴人來進行文明交流,但是,禁止一切未經華夏軍略委員會批準的宗教傳教。”
“閣下,你不能這樣!”湯若望幾乎悲呼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