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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五、也無風雨也無晴(三)

  一住供精彩。

  “快報快報,大漢奸吳三桂在京師被擊斃,京師已經收復!”

  “大消息大消息,順天府已經光復,華夏軍連戰連捷,華夏軍略委員會表示,下一步將收復遼東…”.

  街頭巷尾里都是報童們的喊聲,一個個都喊是聲嘶力竭。史可法聽得心中煩躁,掀開轎簾,向著跟隨的差人道:“這些報童是怎么回事?”

  差役們苦著臉,相互看了一下,眾人都知道,眼前這位史閣部對大明忠心耿耿,自然是瞧不上那位據說要謀朝篡位的華夏統帥俞國振。但是,他們這些差役卻是小人物,并不想在這金陵城里去惹那些麻煩。

  “回稟老爺,不過是些苦哈哈的娃兒,每日里賣報賺些子飯錢。”一個差役小心翼翼地打著馬虎眼。

  以往史可法還是比較和氣的一個人,雖然嚴正,喜怒不形于顏色,但自從上次從新襄回來后,他的脾氣就大了許多,時不時地就斥罵下屬。現在為這個閣部充當轎夫、差役,都不是什么美差了。

  “哼,驅走,驅走!”

  史可法惱怒地說道,然后將簾子放下,隱約還聽到他在里面說了聲“這不是在為俞國振張目么,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

  轎外的差役們相視苦笑,不能忍也得忍,要忍的可不只是他們這些服侍人的,就是史可法自己,除了驅走這些報童之外,還有別的辦法么?

  這些報童所販賣的,就是華夏體系下的兩份報紙:《民生速報》與《新襄日報》。兩年之前,金陵曾經禁止發售過這兩份報紙,但當來自新襄的艦隊在金陵港口上轉了一圈之后,這紙禁令便立刻被廢除了。此后金陵曾經謀劃在江上擇險要之地修建炮臺。可是炮臺每每到了一半。便有華夏的艦隊來此,明文公告讓修建者離開,他們派兵登岸將炮臺拆了。這樣三番之后。金陵小朝廷也明白,他們根本擋不住俞國振的部隊,能做的就只有一個字:忍。

  街道上彌漫著鞭炮的味道。那是華夏軍大勝的消息昨天傳到之后,許多百姓自發燃放的。史可法嗅到這種氣味,心中不免有些悲涼。

  這些百姓在為意圖取代大明的一個人的勝利歡慶,而大明卻在自己的留都也無法處理此事。

  “老爺,到了錢尚書府。”他在轎子里正為此事覺得不舒服的時候,聽得外頭的隨從低聲說道。

  掀開轎簾,史可法正了正衣冠,大步走入了錢謙益家的大門。他是這里的常客,因此門房并不阻攔。一見他來便去通稟。他走過影墻照壁,穿過第一進院子后,便看到錢謙益領著幾名清客幕僚出來相迎。

  “怎敢有勞牧齋先生?”史可法忙向錢謙益行禮。

  錢謙益還了一禮:“道鄰啊。來得好。來得好,我正說著。園中菊花已經開放,要邀道鄰等吾道之人來賞菊品酒。”

  聽得錢謙益還有這種雅興,史可法眉頭輕輕挑了一下。但是,身為大明的政客,史可法沒有直接將自己的不滿說出來,他想到了一件事情。

  “牧齋公,我來此時,嗅到金陵城中盡是硫磺之味,想是昨日鞭炮所致,過了一夜尚未散去…這令我想起前些時日見一歐人時那西番之語。”

  “哦?”錢謙益倒不奇怪,俞國振廣開實學之門后,對于“實學”,許多大明的儒生都產生了興趣,而那些來到大明傳教的歐夷僧侶,也紛紛說俞國振的“實學”在他們歐洲亦有傳承。加之此前徐光啟等人所開風氣,因此大明儒生與歐夷的見面交談就越來越多了。

  兩人進入了后園,小池殘荷,假山亭榭,水塘邊幾叢菊花正黃,燦爛如日。錢謙益招呼史可法坐下后問道:“道鄰說的那西番什么話語?”

  “那西番說道,他們西番怎么也弄不明白,鞭炮既制造讓人不堪忍受之噪聲,又產生無數碎沫垃圾,污濁空氣,甚至炸傷人身,可為何咱們大明百姓卻還樂此不疲,動輒燃放。”

  聽得提起鞭炮,錢謙益眉角微微掀了一下,看著史可法笑了起來,待史可法說完,錢謙益道:“那道鄰是如何回應之?”

  “晚生覺得那西番說得有理,鞭炮有百害而無一益,百姓愚頑,燃之不過是要喜慶一番,然輒喜慶之事,玄之又玄,只為這玄虛之感受,便要做這可見可嗅之垃圾,實是損人而害己。因此晚生有意向朝廷提議,禁絕鞭炮,不知牧齋公以為如何?”

  錢謙益聽完之后,微笑變成大笑,撫掌說了三聲“好好好”。

  “如此,牧齋公是贊同晚生所議之事了?”

  這句話說出,錢謙益的笑容漸斂。

  史可法是在逼他表態,史可法想禁的,并不是鞭炮,而是百姓的歡樂,或者說,在這個激蕩如麻的時代之中,百姓少數能讓自己舒緩喜慶的感覺。說得更明白一點,就是史可法不愿意百姓為俞國振的勝利而高興,不愿意為華夏的勝利而高興。

  在史可法心中,可能覺得大明已經走到風雨飄搖甚至他所屬的儒家正統都走到了風雨飄搖,所有百姓應該普世皆哀才對,怎么能高興呢?

  “老夫覺得,道鄰說的有理,不過,百姓想放也沒有什么…”錢謙益前半句讓史可法一喜,但后半句卻又讓史可法面色一沉。

  在心中暗暗罵了一句老滑頭,史可法不得不直截了當地說道:“牧齋公,這可是民心民意,莫非牧齋公就眼睜睜看著民心民意被俞濟民奪去?這可不僅僅是亡一姓之國,不僅僅是亡大明社稷,更是亡我儒家道統!”

  “言重了,言重了…”

  錢謙益接下來說了什么話,史可法沒有聽清楚,因為就在這時,外頭又是一陣雷鳴般的鞭炮聲。

  整個南`京城都是鞭炮者,到處都是,四面八方而來的聲響,象是對史可法方才言語的嘲弄,讓史可法氣得滿臉通紅。錢謙益倒是不動聲色,向著侍立在旁的管家招了招手,湊到他耳邊說話,讓他出去看看又發生什么事情了。

  “想來多爾袞這韃虜頭目也是授首了。”在鞭炮聲稍低之后,錢謙益笑道:“多爾袞乃建虜最后之支柱,他若一死,建虜必致內亂,遼東光復可期了。”

  “那是俞國振侵占遼東,比建虜占據遼東對我大明,對我儒家道統更為危險!”史可法怒道。

  錢謙益微微一笑,舉起手中的杯子:“天高物燥,心火旺盛,非養生之道。道鄰,來,嘗嘗我新烹的菊花茶。”

  “牧齋公!”他這不溫不火的模樣,讓史可法幾乎要掀翻茶桌了。

  “每臨大事,需有靜氣。”錢謙益道:“慷慨赴死易,從容取義難。道鄰,你便是怒發沖冠,又能怎么樣,這個時候,越發需要鎮之以靜。”

  “牧齋公有主意?”

  “以不變應萬變,如今朝廷艱難,說不好聽些,我們也需要些事情來粉飾太平。百姓放些鞭炮算什么,現在最要緊的,還是派人去見俞濟民,弄清楚他心中想的是什么。”

  到這,錢謙益向前湊了一點,壓低了聲音:“若是俞濟民仍對先帝懷有敬愛之心,愿意就此駐足止步,那么大明國祚尚可延續,今后我大明與俞濟民的華夏之爭,便是一種非戰之爭。只要正人在朝,天子圣明,修仁義,講禮儀,何愁爭不過俞濟民?”

  “可是俞濟民狼子野心,已經昭然若揭!”

  “這話老夫就有些不贊同了,俞濟民至到如今,尚未有什么真正大逆之舉,雖然不認可福王,可是…咱們不是對福王也不大認可么?”

  此語一出,史可法的瞳孔猛然一縮。

  如今他是工部尚書,錢謙益是禮部尚書,看起來兩人都是六部尚書之一,東林在金陵小朝廷中仍然位高權重。實際上他們明白,被捧為天子的福王朱由崧,根本不信任他們,有什么事情,都是找劉孔昭、馬士英、阮大鋮等勛戚閹黨來解決。他們兩人能夠在朝廷里居于高位,在某種程度上,正是俞國振壓力的產物――朱由崧和勛戚閹黨,需要有人充當替罪羊,在俞國振發怒時扔出去。

  但是,錢謙益這么明確地說出對福王的不滿,這還是少有的事情。

  “牧齋公,你究竟是何意?”

  “道鄰,你說,若是讓俞濟民得擁立之功,異姓封王,他愿不愿意改弦更張,從此也修仁義,講禮儀,棄邪端而行孔孟?”

  這就是說,錢謙益想將福王朱由崧乃至大明社稷拿上去,與俞國振進行一場大交易了。史可法怔怔地看著錢謙益,好一會兒,他起身拂袖而去。

  無論如何,史可法覺得,自己心中還是有一條底線的。福王確實不是明君,更不是他史可法所屬意的天子,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他愿意拿福王來當籌碼。

  但是,他又不能反對錢謙益的提議。史可法明白,錢謙益背后肯定是東林眾多大佬們共同意愿。

  “老爺,老爺,多爾袞于張家口堡自盡了!”出來的時候,那被錢謙益打發詢問鞭炮緣故的管家疾跑而歸,口中還如此嚷嚷。這原是華夏的大好消息,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史可法就是高興不起來。

  滿心郁悶悲涼,走出了錢謙益的府邸,史可法仰首向天,或許是因為整個金陵城都被鞭炮產生的硝煙籠罩,他看不到天空。

  不知為何,那句詩句出現在他的心。

  也無風雨也無晴。

  大明和儒家道統,如同這天氣一樣,但這種貌似平靜,還能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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