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此人相貌儒雅,面帶微笑,看到俞國振轉過來,立刻恭恭敬敬地長揖到地:“當初李太白云,‘生不用封萬戶侯,但愿一識韓荊州’,以學生愚見,李太白若在今日,只會道但愿一識俞南海才對!”
他被虎衛擋在離俞國振約有二十米處,俞國振行了過去,抱拳拱手:“先生有何指教?”.
此人身邊跟著數十名百姓,分明是來找他的,也不知是不是虎衛有什么違背軍紀之事。就算俞國振約束得再緊,虎衛的制度再嚴,違背軍紀的事情也總難免,不過千分之五左右的小事件對于百姓來說影響不是太大,而且主要還就是打罵粗暴之類的沖突,也不能說全是虎衛的錯。
那人聽到俞國振問,神情慎重,向后退了半步,然后猛然跪下:“學生孫之獬,恭請南海侯身登大寶,上應天心,下合民意,吊民伐罪,征討不臣!”
“小民等恭請南海侯身登大寶!”
隨著那自稱孫之獬之人的話語,眾人盡皆拜下,而虎衛沒有想到對方來了這樣一出,不禁茫然,有人甚至情不自禁也拜了下去。
拜得人越來越多,就是俞國振自己,也不禁一時間飄然。
若是喊萬歲的人多了,被喊者難免也會生出自矜之心,這是人之常情,即使圣賢也不能避免。無非是短暫的失神之后,俞國振立刻警醒:自己想要當皇帝,還需要有人來擁立么,那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哪里用得著這樣!
他厲聲喝道:“都起來!起立!”
拜下去的虎衛頓時想起,自己可不再是眼前這些人一樣的普通百姓,而是虎衛。他們有些狼狽地站了起來。看著俞國振的目光里帶著迷糊。或者心中還在奇怪,為何自己就身不由己隨大眾拜了下去?
卻不知人是群居性動物,而且極易受旁人感染。虎衛的自制力算是比較強的,卻終究也是普通人。
“南海侯,此為民心。不可違也,還請南海侯順應民意,臣等不甚惶恐之至!”
孫之獬聲音輕顫,顯得極為至誠,俞國振向旁邊示意了一下,有虎衛幾乎將他強行摻扶而起。
“孫先生言過了。”俞國振道:“今日之事,到此為止。”
“侯爺如今坐擁十萬雄師,立基南海,兵精糧足。正成大事之時,此乃天授之機,侯爺不取。必遭其糾!”孫之獬急切地道:“侯爺…”
若說最初時俞國振對此人沒有好感。那就太虛偽了,但他如此急切地想要俞國振登基稱帝。讓俞國振心中總覺得有些不妥。他并不怕登基稱帝會遭至南明小朝廷的攻擊和反對,但是,現在稱帝,總讓他覺得自己做的還是極端不夠。
他做了什么?救民于水火現在還只是限于全國人口的七分之一甚至不足,而且其中絕大多數還未脫離水深火熱的境地。斬滅阻礙華夏崛起的敵人尚只是除了幾只小蝦米,真正的阻礙還在于內部。世界的歷史還未恢復到這一千八百年來最正常的道路上來,歐洲的那些一神邪教文化熏陶下的人仍然未受華夏文明的教化。
幾樣大功,一件未成啊。
想到這,俞國振擺手道:“此話再也休提,孫先生是本地人?”
“學生是淄川人,這些時日見著侯爺為民不辭辛勞,心中甚為感佩,與父老鄉親商議,故有此議。”孫之獬沒有再堅持,他恭聲道:“昔日大禹治水而有天下,今日南海伯亦治黃河,功績之大,堪比大禹!”
俞國振又問了他一些當地風土人情,討論了一番治政之策,發覺這人肚子里確實有些貨,心中不由覺得有些奇怪。待想到最初時他以李白見韓朝宗之語打動自己,便知道其人本意:他大約是想來求官的。
此人馬屁拍得不錯,肚子里面也確實有貨,但俞國振有一個他自己制定的制度不會改變,那就是所有舊文人,若不在新襄治下的地方上調研半年以上,并且寫出調研的心得,經考核合格,便不得用為主官。因此雖然孫之獬其后透出愿意效力之意,俞國振都是微笑,反問他愿不愿意去南海見見。
此時俞國振并不知道,這位孫之獬在原本的歷史上大大有名,建虜入關首倡剔發易服者,便為此人也。若給華夏史上漢奸排名,此人便不進前二十,也可以進前三十了。
孫之獬卻極是失望,他是閹黨出身,魏忠臣時頗為得意,甚到還當過順天府鄉試主官。可閹黨倒臺之后,他便落魄,罷職永不敘用,這是他一生永遠之痛。此次俞國振入山`東,他初時持觀望,但此刻見瘟疫已定,大勢已成,便想著出來投機,能否在俞國振手下獲得一個重要職務。
但俞國振雖然和氣,卻對他的暗示毫不在意,孫之獬一邊在心中暗罵俞國振粗鄙無識,連他的暗示都看不出來,另一邊又頗為憂心,若是這首倡擁立之功都不能換來一官半職,那究竟要何等方法才能重俞國振重視?
事實上,此時的士大夫,無論是閹黨濁流還是東林清流,最擔心的仍然不是國家的前途民族的命運――自從亡社稷并非亡天下的思想出現之后,他們對于換一個王朝已經不是那么恐懼,他們最擔心的,仍然是自己能不能得到重用,自己的前途是不是有足夠的保障。
要求這些人有更遠一點的目光和更大的國家民族意識,未免太艱難了些,俞國振這些年在《風暴集》和《民生雜紀》等報刊雜志中拼命鼓吹,但也只是影響了少數年輕的讀書人。更多的儒生,還是自覺不自覺地將自己從整個國家民族的命運中割裂開來,在他們看來,史家不幸詩家幸,國家不幸個人幸,只要他們的權利得到保障,甚至能有更大的提升空間,那么他們也樂于甚至積極同一切外來者合作。
哪怕外來者要在文化上閹割他們的民族、從精神上打斷他們的脊梁。
孫之獬情知性急吃不了熱豆腐,而且他今天當眾呼出要俞國振登基稱帝,以后擁立首功是跑不掉的,因此雖然失望,卻未絕望,聞說俞國振要回一趟青島口,便笑著道:“學生早年也游歷即墨,那時青島口只是一無名之處,倒是旁邊的浮山衛更有名些,但自崇禎九年以來,小人就只聽說青島口,而不曾聽人提浮山衛,就是即墨,也沒有人提起。甚至有人說,以前的即墨老酒,不如改名為青島老酒。昔日管寧讀書之地自成城邑,今日南海侯登臨之城亦是自成城邑,但以學生之見,還是南海侯更勝不只一籌啊。小人自淄川老家而來,尚不曾去青島口,正好能隨南海侯去見識一下。”
這馬屁拍得有水平,不僅拍了馬屁,還讓自己跟在了俞國振身邊。俞國振也不好拒絕,雖然他用不著做出一個禮賢下士的假象出來,但人家拿熱臉蛋貼來,在不知對方性情的情形下直接用個大腳丫踹過去,未免就有些不通人情了。他畢竟不是當年初出之時那么凌厲氣盛,到這個時候,該是養氣養望的時候了。
青島口確實不一樣,這里聚集著數十萬災民,這些災民的生活,衣食住行都需要花錢。現在這錢是俞國振出一半,而災民們通過自己的勞作負擔另一半。僅僅是這五個月時間,俞國振花費就高達十五萬金元,折算成銀兩,大約是一千五百萬兩。
在別人看來這是極大的浪費,要知道去年新襄的全部財政收入也只是三十萬金元,畢竟大明的混亂、歐洲人被逐出南海,都對新襄的高價物產銷售產生了負面影響,而俞國振還要花費大量的錢用在教育、醫療、科研之上。
好在今年初傳來了好消息,因為人手充足,基隆和呂宋先后發現了兩個大金礦,而在支撐了幾個月之后,山`東的災民在半島丘陵地帶種的土豆長勢也甚為喜人。這玩意兒在安南長得不好,但到了山`東半島,長勢就好得多。
到了青島口,孫之獬自去覓客棧暫住,俞國振回到了自己臨時的辦公處,召來即墨縣令,在虎衛接管了山`東之后,這位縣令就成了擺設,每天除了到虎衛營中來點個卯之外就是養養花種種草,現在聽聞俞國振召他,倒是吃了一驚。
“孫之獬?此人乃是閹黨,最為厚顏無恥!”聽得俞國振問起孫之獬其人,縣令頓時發毛了:“南海侯可是見到此人了?此人無賴至極!”
俞國振倒不會因為孫之獬是閹黨就歧視他,但途中他已經發現,此人不是做實事的,最拿手的還是舊文人的那套吹拉彈唱:吹捧上司、拉幫結派、彈壓弱小、唱大高調,若他能沉下心來去新襄鍛煉一段時間,俞國振倒不吝于給他這個機會,但他分明沒有這心思,俞國振便也看淡了。
孫之獬連著三日都想來拜訪求見,結果連著三日吃了閉門羹,這讓孫之獬知道不妙,或許自己的想法是錯的,俞國振除了和東林不慣,同樣也和閹黨不睦。這讓他心中涼了半截,正待準備再尋機會的時候,一個消息傳來,驚得他如同五雷轟頂一般。
祖寬連破安東衛、石臼寨、夏和寨前所,兵鋒直指青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