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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八、滿堂諸公孰為檜(二)

  一住供精彩。

  “朝廷里有人要當秦檜,想我當岳武穆!”

  周延儒看著手中的書信,眼睛發直,手發抖,那信件險些掉在了地上。

  這是陳子龍給他送來的一封信,信里的話,是十七天前南海伯在陳子龍面前說的。托南海伯新近發明的蒸汽船的福,如今從欽`州到金陵,時間只需要十二天,而從金陵到京城,快馬傳遞,又需要五天。

  周延儒的手在發抖,俞國振這一句話,說的莫非是他?

  朝廷里除了他,還有誰能當秦檜,而且除了他這個首輔,誰又有資格當秦檜?

  別人不知道俞國振的厲害,周延儒不同,他是知道的。當初運河之上的會面,他至今記憶猶新,若說會面之前,他還有些小視俞國振之意,那么那次會面之后,他就明白,自己一介文人,終究不會是俞國振這樣手綰兵權的武人的對手。

  崇禎天子若是要他死,一紙詔令即可,但想要對付俞國振…便是千軍萬馬也未必能成。

  “快請…快請吳來之與董心葵來!”

  周延儒定了定神,然后向仆人下令道。董心葵尚好,不這是京城里的一個掮客,只是得他信用,幫他處置一些自己不宜親自出面的事情。而吳昌時身為官員,一般他要避嫌,不令其輕易上門的。因此,話說完之后,他想想不妥,便又道:“不,擺轎,簡從,我去董心葵宅。你去告訴吳來之,我在董宅等他,要他速來!”

  董心葵原是一游手無賴,跟一個魏忠賢的狗腿子混在一起,這狗腿子觸怒魏忠賢被弄死后,他便霸占了其家,挖出三千兩白銀。以此起宅院。勾通廠衛、國戚,等吳昌時、周延儒入京后,他便又與這二人勾結起來。替他們收取賄賂,做一些二人身份不便親自出面的事情。因此,他極得周延儒與吳昌時信任。見到周延儒來了,先是行了禮,然后笑嘻嘻地道:“閣老此際不倚紅偎翠,卻有閑情逸致來我這里?”

  “休得胡言亂語,我邀了吳來之,且等著。”

  周延儒心情不愉,對他也就不假言色,董心葵笑嘻嘻的,臉色主都沒變,不過轉移了話題。提起京城里一些逸聞趣事,周延儒雖然只是哼哼哈哈,董心葵卻說個不停。

  等了約半個時辰,周延儒心中焦急,正要派人去催。終于聽得門外一聲朗笑:“哈哈,我道今早為何喜鵲跳枝,原是閣老相召!”

  “來之,這樣的話休說了,我這里有陳臥子的一封信,你拿去看看。”周延儒哼了一聲道。

  他雖然貴為首輔。但很多時候,都得聽從這個吳昌時的。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這個首輔能起復,靠的就是張溥與吳昌時奔走出力,張溥張天如現在是死了,但是手段更為毒辣也更為陰險的吳昌時吳來之,卻成了他密室中的唯一一人,有什么大事,他都得聽吳昌時的意見。

  這么長時間里,他唯一一件沒有聽吳昌時意見的事情,就是不曾主動去對付俞國振,甚至還讓陳子龍帶信去,表達自己的善意。

  “陳臥子在欽`州享福,倒還記得閣老,總算是不枉閣老提拔他了。”吳昌時對陳子龍多少有些不滿,因為在復社發生實質上的分裂之后,陳子龍成了逍遙的中間派,既不站在他和張溥這一邊,也不站在方以智一邊。

  “看信,看信!”周延儒不耐地道。

  “不必看,信中內容,下官大致猜得到。”吳昌時笑道:“無非是南海伯在咆哮,有人欲逼他為岳武穆,不知朝中誰人是秦檜,岳武穆愚忠,故此至崖山之禍,他俞濟民不甘效其愚,黃龍未搗,絕不收兵。”

  周延儒心中頓時發冷。

  陳子龍給他的信中,只有前半句,而后面的話,卻沒有出現。顯然,陳子龍在給他信的同時,也一定上書密奏天子,畢竟俞國振有可能起兵,這樣的消息傳出去天下震驚,無論俞國振打出的幌子是清君側還是直接叛亂,對于風雨飄搖的大明來說,都將是致命一擊!

  同時,周延儒對于吳昌時的活動能力,有了更新的認識。

  密奏再快,也不過和給他的信大約同時送到京師,他才看到信,吳昌時竟然就看到密奏了。吳昌時與內監王化民、緹帥吳孟明相勾結,中旨未發,他往往便得到消息,甚至大臣們彈劾他的奏章,也要先落到他手中,修改一番才會交與崇禎。

  “陳臥子密奏中還說了什么?”

  “陳臥子言,他在欽`州一年有余,實在未看到俞國振小兒有反意,但也看不到他對朝廷有恭敬之心,如今朝廷多方困厄,俞國振小兒原本可為朝廷臂助,將其逼至敵對,恐非朝廷之福也。”

  “大膽,大膽!”陳子龍的話分明是在為俞國振辯解,周延儒關心的不是這個,而是陳子龍這樣說,朝廷就得推出人來當那個秦檜,然后一刀砍了以安俞國振之心!

  對于朝廷中的官員來說,誰愿意當這個倒楣的秦檜?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周延儒發泄了一番,然后冷靜下來又問:“陳臥子給我的信中語焉不詳,只說是俞國振遇到了刺殺,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難道說,朝廷真的派了人…”

  說到這,周延儒閉住嘴,看了吳昌時一眼。

  吳昌時冷笑道:“此事別人不知,我卻是知道的。”

  若是說吳昌時這個人有什么弱點,那么就是愛好賣弄,有些話,原本該悶死在肚子里的,他卻愛賣弄,說給一些他認為他信得過的人聽。周延儒聞言坐正身軀:“來之,快說,快說!”

  “此事原是張天如的遺計。”吳昌時道:“他當初為閣老謀起復之事,曾尋吳襄、劉澤清等募了些金子,后來在金陵城外,這筆金子為俞國振所奪,致使張天如不敢再呆在金陵,也使得吳三桂與劉澤清反目,幾乎在歸途之中被劉澤清派人殺死。后來俞國振與劉澤清火拼,起因也是這批金子。張天如對俞國振一直心存不滿,故此暗中將事情告訴了吳襄父子,讓吳襄父子遣死士南下。”

  周延儒看了他一眼,張天如尸骨早寒,吳昌時說是張溥所為,實際上只怕是他自己的計策,他與田國親關系非常,還托人從家鄉為田貴妃帶來土特產,而田家對新襄財富的覬覦,也早就到了眼珠子快瞪出來的地步。

  當真是不知死活!

  周延儒心中如此評價,卻沒有說出,他有痛腳被張溥、吳昌時拿住。

  “陳子龍的密奏中說,捕獲了建虜派去的奸細,與刺殺俞國振之人同時發動,故此是一伙,而朝廷嘛,廠衛有些人倒是乘機想要尋俞國振的蒸汽機和火槍制造術,也全部被擒。兩邊同時發動,俞國振認定互有勾聯,故此說朝中有秦檜。”

  吳昌時說得輕描淡寫,周延儒卻聽得驚心動魄。

  愣了好一會兒,他猛然一握拳:原來這不是壞事,原來這是件大好事!

  這分明是俞國振送給他的一份大禮,他可以用此事來攻訐那些與他做對的大臣。

  俞國振的意思,他覺得自己已經很明白了,就是要朝廷給他一個交待,也是給朝廷的一個警告。這是在發現朝廷中有些人覬覦他的財富后怨憤發作,而朝廷為了不讓他將這股怨氣變成真正的反意,就必須推出替罪羊來。

  想到這,周延儒瞪著吳昌時:“來之,陛下怎么說?陛下應當看過了陳臥子的密奏了吧?”

  “陛下只是罵了幾句胡鬧,還和周皇后說,南海伯終究年輕,有些孩子氣。”吳昌時嘿嘿笑道:“原本陛下對俞國振頗為猜忌,俞國振這一叫嚷,陛下倒不會與他較真了。”

  吳昌時算是比較了解崇禎,崇禎心中雖然仍然在猜忌俞國振,可既然被俞國振把這事情喊破了,他也只能捏著鼻子忍下去。

  不忍如何,然后真的說朝中有秦檜,而他這個自詡英明雄斷的天子是那個被金兵嚇得不舉的宋高宗?

  “陛下,據臣所知…南海伯今年四處開戰,先是與大呂宋國開戰,奪了其馬尼拉城,然后又與倭國開戰,不但迫使倭國幕府請降,還將倭國女王擄為小妾,又與鄭芝龍、紅毛番聯軍交戰,奪占了大員島。他這番言語,十之,是惡人先告狀。”

  周延儒看俞國振看得透徹,有人比他看得更透徹。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跪在崇禎面前,秘密稟報自己得到的消息。

  他取代吳孟明任錦衣衛指揮使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而且揣摩上意,知道崇禎忌憚俞國振,當然沒少進一些有關俞國振的消息。不過此時錦衣衛遠沒有初時風光,他也對索賄比對權勢更感興趣,而賄賂――還有比俞國振賄賂得更多的么?

  崇禎沉著臉,不置可否地道:“朕想派一個人去欽`州,替朕安撫南海伯,你覺得…緹騎里可有這樣的人才?”

  駱養性寒毛頓時豎了起來,他自家人知自家事,收了俞國振的賄賂,可是也沒有少給俞國振下眼藥,特別是錦衣衛的番子,沒少往新襄派,這次新襄抓的人里,有三分之一就屬于錦衣衛。若是崇禎心血來潮,讓他去“安撫”俞國振,豈不就是說要將他當成那個“秦檜”?

  “陛下欲派使者,若是公事,自有朝堂上袞袞諸公,若是私事,自有內廷之貴,臣只是陛下爪牙,實不敢多言。”

  他想了會兒,冷汗涔涔地回答道。

  (睡了個大懶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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