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崇禎十三年在南海發生了兩件重大的事情,使得南海和整個東南半島局勢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首先便是向來困守于大陸之上的明國出了俞國振這樣的一個妖孽,至少在鄭芝龍的眼中看來,生在內陸而非海邊的俞國振就是一個妖孽,他竟然出兵與西班牙人是行兩場大戰,先是攻占基隆,然后攻克呂宋,將西班牙人在南海的勢力拔除殆盡。
其次便是荷蘭人聚集大軍圍攻麻六甲,迫使葡萄牙人交出了這個咽喉要道。當初葡萄牙人病急亂投醫,還造謠說荷蘭人是要對付會安,想將俞國振卷入這場歐洲殖民者內部的沖突中來。
這兩件事情,使得西班牙的勢力與葡萄牙的勢力在南海變得微不足道,甚至還比不上剛剛伸來觸手的英國人和法國人。但對這兩件事感受最深、壓力最大的,還是鄭芝龍本人。
“大哥,事情真到這一地步?”
“老三,我也不想這樣,這都是俞某人逼的!”
在鄭家當中,鄭芝鳳是主張與俞國振談判來解決問題的,他不只一次與俞國振打交道,親眼見著俞國振的勢力是如何從陸上發展到海上的,比起鄭芝龍,他對俞國振的才能更有切身的體會。
但鄭芝龍說他是被俞國振“逼”的,自有他的道理。
在崇禎八年,劉香老死了之后,整個東海海面上,鄭家就是頭號老大。便是西班牙人、荷蘭人,都要給鄭家面子,他們的商船,同樣要掛鄭家的旗號,才能安全行駛于前往倭國的航道上。
這旗幟可不是白掛的,一面旗,就是兩千兩白銀!
不僅如此。鄭家還親自上陣,經營海貿,從倭國到東南諸島。都有鄭家的商船在活躍。每年鄭家的收入,都是在數百萬兩左右,單論經濟實力。其實比起崇禎十年以前的俞國振還要強大!
但當前后兩批近三十萬移民到了新襄體系之下后,事情就發生變化了,俞國振有了充足的兵力來源,打造了一支艦隊,這些倒在其次,關鍵是俞國振將自己賺取的利潤用來推進新襄的工業化,生產出大量的工業產品。鄭家則將利潤用于建莊園豪宅,廣置田畝多蓄奴仆。直到現在,鄭芝龍仍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么,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就是俞國振,被封為南海伯后也不是跑回了襄安一趟么,若不是獻賊等流寇多次焚毀他在襄安的宅院,只怕這個時候襄安仍留著他俞家的祖宅呢。
這就是鄭芝龍與俞國振的最大區別,鄭芝龍意識到海貿能帶來巨大的利益。卻只滿足于此,故此他最大的成就也就是一個中間商罷了。指望著倒買倒賣便能有穩固根基的,就如同后世某些人以為金融業就是財富之源一樣,當巨大的風波沖擊到時,頓時會煙消云散。
實業永遠是王道,這就是俞國振對于產業的認知。
鄭芝鳳猶豫了好一會兒。又勸道:“大哥,南海伯這人我打過交道,還算好說話,或許…我再去見他,和他談談?”
“老三,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事你就不要參與,找個由頭,你先去京師,留著你與俞某人的這份人情在,就算…就算我此策出了什么意外,總有個回頭的余地。”
他此語一出,鄭芝鳳還沒有說話,旁邊的鄭森忍不住了:“父親,這樣不好,咱們做的是大事,就休想兩邊下注,既然決定與俞國振為敵,就要集中全力,三叔乃是父親左膀右臂,這個時候,如何能離開!”
“長輩說話,哪輪得著你插嘴!”鄭芝龍喝斥了一聲:“不唯你三叔,你也去京城!”
鄭芝鳳聽得這里,心中明白,自己兄長的主意已經拿定,怕是不肯回頭了。而且看他說的這么迫切,事情只怕已經迫在眉睫!
“兄長是不是已經動手了?”他忍不住問道。
鄭芝龍搖頭笑道:“休要問那么多,你們回去準備準備,去京師吧。”
鄭芝鳳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后便離開了。無論如何,他都是鄭家的人,鄭家的利益,始終是高于一切的。他如此,鄭森同樣如此想。
見弟弟兒子都退下,鄭芝龍閉上眼休息了會兒,然后輕輕笑了一聲。
他動手動得比鄭芝鳳想象得還要早,只是事情隱密,鄭芝鳳人一直在京師,故此并不知情,直到最近回來,才得到消息。當初羅九河派人來質問鄭芝鳳,勾結倭國德川幕府之事,確有其事!
島原之亂發生初,德川幕府便大為惶恐,要知道天草四郎時貞另一個身份,乃是小西行長家臣的兒子,甚至有個傳聞,他是小西行長次子之子!
對于德川幕府來說,最大的夢魘恐怕就是秀吉猴子的部下們為故主復仇了。而且,平戶處于九州島的北端,是壓制南面野心勃勃的島津家的重要前線,德川幕府只要還有半點腦子,就不會容忍天草四郎。
可惜,先后兩次組織的跨海征伐,都在新襄漁政局海軍的干預之下被破壞了。幕府的水軍幾乎喪失殆盡,不僅無法再組織大規模地跨海征討,相反,倒是天草四郎的水軍不停騷擾起本州島沿岸,特別是“中國”地區與瀨戶內海沿岸。天草四郎不停毀壞城池農田,掠奪人口,讓德川幕府極是難受。
而且由于德川的控制力減弱,那些強藩便開始不安分守己了,典型的代表便是最南的島津家。
另外,德川幕府還得到了一個讓他們覺得更為恐慌的消息,新襄有意扶持長守我家的遺孽、現在改名為秦盛親的攻奪四國島,進而窺取整個倭國!
因此,鄭家來使之后,即使兩者此前有些矛盾,但德川幕府還是與鄭家一拍即合,雙方約定,共同出手,對付俞國振。
只不過鄭芝龍自覺把握還不是很足,因此還要聯絡荷蘭人。
時為荷蘭駐臺灣總督的,乃是安冬尼范迪門,他早就覬覦西班牙人在臺灣北部的地盤,也想著乘西班牙人收縮防御之機奪取整個臺灣,進而威脅呂宋。結果他還沒有來得及動手,俞國振便搶了先,不僅奪了臺灣,還占據整個呂宋,將西班牙人幾乎徹底趕離了南海。
“施將軍,我已經得到了巴達維亞總督額下的授權,與你進行進一步地談判。”就在鄭芝龍打發自己的弟弟和兒子進京師的同時,臺灣島上的熱蘭遮城,迪門召來施福,鄭重地說道:“我們同意組成一個聯盟,共同對付南海伯,但是,這需要看鄭家的誠意。”
“此前我家將軍便已經擺出了條件,南洋諸島,由你們自取,大明之地,則由我家將軍稟報朝廷之后處置,另外,自此往后,我家將軍之船,經過滿剌加時,你們所取賦稅,便與歐羅巴諸國一般。”施福很有些傲氣地說道。
“這個條件太過苛刻,而且,條件里沒有說大員島的處置,你們在大員島遷移的明國人太多,已經影響到我們兩家的關系。”
“大員島原是我大明國土,此事斷無爭議。”施福冷笑:“南海伯能攻下雞籠,便能攻下你這熱蘭遮,總督老爺,你先得弄清楚,我家將軍與南海伯同殿為臣,若是鄭家與南海伯聯手攻取,你守得住?”
這是裸的威脅,施福跟隨鄭芝龍久了,自然知道,對于這些歐夷,拐彎抹角委婉說話,他們反而會當你是軟弱,唯有頂過去,對方才會嚶嚀一聲欲拒還迎。
“我明白你的意思,既然這樣…新杭必須歸我們,另外,大員島的東面,必須歸屬于我們,否則,我們無法和公司交差。”
荷蘭東印度公司負責總個遠東地區的殖民地,無論是巴達維亞總督,還是熱蘭遮總督,都是東印度公司任命。迪門此語說出之后,雙方等于就是達成了協議,又討論了一些具體細節,施福便得意洋洋地離去了。
“閣下,真的就這樣將公司的利益讓給這些野蠻人?”施福離開之后,副官在迪門身后問道:“以我們的實力,完全可以獨力與那位明國的伯爵抗衡。”
“不,不,巴斯藤,你說的雖然有道理,卻考慮得并不周全,你要知道,現在對于公司來說,是一個難得的機會,獨霸整個東南亞的機會!”迪門眼中閃著陰冷的光:“明國南海伯他現在看起來實力在整個東南亞最強,但實際上他的戰線拉得太長了,從朝鮮、日本,到大員島,到中南半島,再到菲律賓…他太貪心了,如果他再埋頭發展十年,東南亞就再沒有我們插手的余地了。至于現在讓給尼古拉一官的這一點點利益,那算得了什么,協議就是用來撕毀的,鏟除公司最大的敵人之后,就輪到尼古拉一官了!”
“閣下,我聽說南海伯有幾萬士兵,為什么我們不嘗試與他合作,或許…我們能通過談判得到我們想要的東西?”
“巴斯藤,看起來你不熟悉這位明國的貴族,可不要用我們看待那些愚蠢的明國官員的眼光看他,也是一個鐵腕冷血的人物,而且他的眼光比明國絕大多數官僚都看得遠。在他身上,談判絕對占不到便宜,這句話不是我說的,而是巴達維亞的總督閣下在信中說的。總督閣下見到了馬尼拉城中唯一的幸存者,幸運的胡安神甫,上帝保佑他能活著回到西班牙,那傲慢自大的西班牙人聽到這個壞消息!”
說到這里,迪門愉快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