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大明崇禎十二年二月二十三日發生在海河之畔的這場戰役,在夜間八時許結束,戰場上雖然還有呻吟哭泣,但其中一方已經徹底脫離,借著夜色的掩護遠遠遁去。
另一方雖然獲勝,也沒有急著追趕,而是忙著救治己方的傷員。
隨軍的醫生護士忙碌起來,那些自行車便成了他們從一處傷營奔往另一處傷營的工具。雖然路不好走,但火把照耀下,倒不至于摔到溝中。他們徹夜未眠,通宵達旦,為的就是盡可能多救幾條性命。
俞國振也沒有睡,他已經將手中能派出去的人都派了出去,清理戰場同時也要統計戰果。從海河岸邊傳來的消息,在夜幕徹底降臨之前,華清號等戰船已經離開了――夜晚若是被敵人悄悄靠近放一把火,那么損失就大了。但是茅元儀倒是在幾十名虎衛護衛下與俞國振會合,也和他一起等待著戰果統計。俞國振雖然也派出偵騎遠遠跟著建虜,但因為夜色的緣故,也無法看清建虜里面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首先報來的是自己的傷亡情況,俞國振指揮的虎衛、明軍聯軍,損失的人手也足有一萬四千,其中虎衛傷亡數量高達一千一百――短短的幾個小時之間,所流的血讓人痛惜。
畢竟建虜也不完全是冷兵器,他們也有火槍,他們精于弓箭,他們還擁有人數上的絕對優勢。
但這一切是值得的,戰果在深夜十二時徹底統計出來,一共擊斃建虜三萬七千余人,多爾袞帶出去的只有五萬出頭,他的部隊幾乎一半都折在了這里。
沒有俘虜。
這樣說不完全正確,事實上還有一個俘虜。就是圖賴。但這家伙已經交給席特庫去收拾,俞國振完全把他給忘了。
“大勝,大勝。孫督師的仇,盧象升的仇,還有濟`南百姓的仇。終于報了一些!”聽得這個數字,茅元儀激動得幾乎是老淚縱橫。
多爾袞留下的,絕大多數可是真虜,蒙古人與漢人的數量較少,象擊斃的敵人中,漢人蒙古人的總數不到七千,而真虜則超過三萬!
現在建虜總共能戰之兵,也不過是十余萬不到二十萬!
而俞國振手中在這一戰動用的兵力,也就是四萬多一點。平均下來幾乎每一個士兵都消滅了一個敵人。
“而且建虜經此一戰,必然要生內亂。建虜之間的平衡,是建立在相互實力基礎之上的。戰時我估計了一下。此戰兩白旗、兩紅旗損失較重,他們必然會抱團應付黃臺吉的責難。若是茅先生所說豪格被擊斃是真。多爾袞即使是回去,建虜內部也將面臨一場大內訌!”
茅元儀深以為然,頗為欽佩地道:“主公對人心當真拿捏得分毫不差,如此說來,多爾袞還是活著回去好,豪格還是死的好!”
“我去看看傷員和軍士休息的如何,茅先生也去休息吧?”說到這里,俞國振看到茅元儀在興奮之后的一臉倦意,便起身道。
茅元儀沒有形象地伸長胳膊腿腳,點了點頭,他確實極倦,該休息一下了。
或許是大勝后的喜悅,讓他這一覺睡得很香甜,在美夢醒來之后,發覺外頭已經大亮。野戰之余,住宿的只是軍營帳篷,因此他撩開帳篷之門出來,便有一縷紅日之光照在他的眼上,讓他不得不瞇起眼。
“這都…八時還是九時了?”他隨口問道。
“九時半了,方才官人來找過先生,見先生睡熟,便未驚動。”
身邊的衛兵的話,讓茅元儀大為感動:“主公一夜沒睡吧?”
“是。”
“這如何行,也不勸勸…”
這些時日無論是行軍還是作戰,俞國振一直和普通的虎衛沒有什么兩樣,但是昨天大戰之后,虎衛可以休息,而俞國振自己,卻不得休息。
匆忙尋到俞國振,卻發覺周圍都是在整軍拔營,似乎準備轉移了。茅元儀看俞國振眼睛里也是紅絲,精神倒是很足,便勸道:“主公也休息一下吧!”
“休息不得呢,我們要走了,立刻渡河。剛剛斥侯傳來消息,北邊的建虜已經逃了,那么多的百姓都無人管束,饑寒交迫,每一刻都有人凍餓而死。”俞國振道:“已經搭好浮橋了,咱們去收攏百姓,這件事情可要搶在前頭。”
“怎么?”茅元儀敏銳地發覺俞國振話語里的深沉。
“王樸、曹變蛟等人正在移兵,高起潛和楊嗣昌做得好事。”俞國振嘆息了聲:“大約是蟠龍嶺之戰的消息入京,京中覺得建虜反正要退,我們虎衛就不宜再北上了。我得趕在真正的欽使抵達之前去收攏百姓,能救一人是一人吧。”
茅元儀的喜悅頓時沒有了。
他知道朝廷里那些官員打的是什么主意,建虜劫掠完了準備北返,在朝廷官員看來這是好事,因此俞國振追擊本來就是“挑釁”。若是他們得知昨天大勝的消息,只怕更會驚恐,這是一場與他們無關的大勝!
而崇禎在這樣一群人包圍下,便是此前信任俞國振,很快也會消耗完耐心!
“看起來…埋頭發展的時代結束了。”茅元儀喃喃地道。
“不,才剛剛開始。”俞國振愉快地笑了起來:“朝中的消息,薛國觀要下了,而周延儒將上,已經動身趕往京師,昌`江縣令的任命已經過了。”
“一縣之地?”
“對,不象是新襄只是一城之地,也不象是青島口只是一座港口,而是整整一個縣。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一縣不能靖,何以至太平?”
說到這里的時候,俞國振眼中既有渴望,還有一種讓茅元儀看不大透的慎重。
“主公很擔心?”
“自然擔心,此前我們在新襄、會安,幾乎都是白手起家。雖然人口少些人力不足。但也有個好處,就是白紙上作畫,可以隨我心意。而昌江則不然。那邊漢黎交錯,漢人又有不少宗族,我們又不是建虜。不能為惡,故此…”
說到這里,俞國振沒有說下去。
茅元儀也感覺到這件事情的棘手,甚至可以說,比此前的戰爭還要棘手。他新襄面對的將不再是有形的敵人,而是無形的卻在華夏上空徘徊了不知幾千年的力量。它并不是全壞的,因此那種完全破壞性顛覆性地消滅,在這個時代是冒進而愚蠢,但它也并不是全好的。因此必須對其動手,必要時還可能要用上刀槍!
傳統與習慣的力量。
新襄確實是創造了一個美麗新世界,可這個美麗新世界能否搬到那些傳統與習慣力量影響極大的地方。這就需要努力了。
“我回去之后要開一個研討班。到時我要親自帶這個班。”俞國振說起自己的打算:“召集各方人士,討論可能會出現的問題。咱們盡可能做好預案,有備則無患。”
茅元儀點了點頭,這是民政,他知道就行,卻不能插手。
海河戰役在一日激戰之后嘎然而止,次日俞國振便渡過海河,開始再將被建虜遺棄的百姓接回,逃出生天的百姓對于虎衛和俞國振本人的感激自是不用說,其中大量少年紛紛要求加入虎衛,這個自有專門負責的人去處置。
有一個不大好的消息,是德王終究沒有被救出來,豪格被擊殺之后,在多爾袞潰敗的同時,到了北邊的建虜便將德王處死,算是為豪格報仇。原本建虜還準備將所有擄得的百姓都殺死的,因為他們已經明白自己不可能將劫掠所得帶回了,但是俞國振夜間派出的虎衛起了作用,他們乘小船過河,然后放了一夜的火槍火炮,黑暗中建虜以為虎衛攻來,只能扔下俘虜逃走。
雖然建虜還是帶走了部分收獲,主要是易攜帶的金銀,還有維持行軍所必需的糧草,但虎衛的繳獲仍然巨大,除了海量的糧食――足以讓百姓們憑此回到山`東去,還有價值四十余萬兩的金銀。金銀繳獲數量少了一些,考慮到建虜撤走時的混亂,這大約只是建虜掠奪所得的一半。
現在新襄已經用不著靠戰利品來支撐發展了,這四十余萬兩銀子,俞國振不準備帶回去,而是就地用在百姓的安置和陣亡朝廷將士的撫恤之上。這原本是朝廷應該考慮的事情,但現在他周圍的軍事調動很明顯,朝廷并不打算將這些問題放在優先考慮的位置,而是將他和他這支軍隊放在了“優先考慮”的位置。
這讓茅元儀十分憤怒,但是俞國振卻早有準備。
與建虜的組織能力不同,虎衛只用了一天時間,便讓幾十萬百姓再度過河,然后沿途每十五里設一個補給點,每天百姓可以走四十五里,再加上所經州縣百姓紛紛回鄉,當他們回到山`東境內時,已經是三月。
就在這時,兩個消息先后傳到,先一個消息,來自于河`北遷安,入關接的黃臺吉在看到自己長子豪格的尸體后“大慟昏絕”,不治身亡!
第二個消息則是來自京師,朝廷褒揚了俞國振帶兵北上之舉,不過同時讓他回至封地,而因為德王之死的緣故,山`東官場一次大洗牌,巡撫顏繼祖等被罷,包括張秉文也去職,而孫臨也受到訓斥。
這兩條消息,讓茅元儀心情大壞,俞國振卻不以為意。
但他也明白,自己與明朝廷的短暫親密關系,就此結束了,而黃臺吉比他記憶中的歷史死得早,同樣也意味著,歷史將掀起新的壯闊波瀾!
(嗯真巧啊,在這個月最后一天,這一卷最后一章完結!